我沒想到雪兒會主動找我。


    來見我的時候,她已經不一樣了,短短的幾天而已,足以改變一個人。


    穿著一看上去就價格不菲的衣服,畫著精致的妝,但是我卻覺得她沒有以前看著順眼了。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她有沒有看到我,我隻是靜靜地等著她開口。


    而她似乎並沒有開口的意思,過了好半天,我實在憋不住了。


    “你找我有什麽事兒嗎?”


    沒想到就這一句話她立刻掉下淚來,委委屈屈的開口,“落落姐,我……”


    我說過,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過什麽樣生活的權利,所以我心裏一點也不生氣。


    她哭得我心煩意亂,哭什麽啊?有什麽可哭的?我還想哭呢!


    我遞給她一包紙巾,“別哭了,妝都哭花了。”


    “我和方旭分手了。”她終於平靜下來開始轉入正題。


    我喝了口麵前的果汁,沒說話。


    “你也看到了,我現在,現在和尹嘉煦在一起。”


    我不知道她所謂的在一起是正常的男女朋友,還是被尹嘉煦包養,但是我沒有問出口,有些話一旦擺到桌麵上,是很傷人的。


    她終究是個聰明的女孩子,“他包了我。他有未婚妻,是個門當戶對的大小姐。落落姐,我知道你會看不起我,但是,我真的撐不下去了。一直都是我太天真了,我總以為我靠自己就能熬出頭。可是我今天才知道,根本不是那麽回事......”


    她最終還是走上了場子裏小姐都會走的一條路。


    過了一會兒我才開口,“雪兒,你叫我一聲姐,我就不得不勸你兩句,你到底想好了沒有,這不是條捷徑,你這是飲鴆止渴。這是個無底深淵,你一旦陷進去,就很難出來了。很多事情都會身不由己,到那個時候……”我實在說不下去了。


    她看著我笑了,“想好了,就算沒想好現在也容不得我反悔了。”


    我知道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雪兒,你要記住,你的今天是靠拋棄方旭得到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


    走的時候她搶著結了帳,“落落姐,你別跟我搶,我現在……”


    我點了點頭,然後便走了。


    我一點兒也不想和她呆在一起,我看著她,就像看到了我自己,心裏很難受,為自己,也為她。


    那一刻,我發覺自己糊塗了,我看不到未來的方向,不知道該堅守什麽。


    我一直以為,雪兒不會走上很多陷進夜場的女孩子會走的道路,事實證明,我錯了。


    我一直以為,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些東西是再多錢也不可能得到的,可是事實證明,我好像又錯了。


    為什麽我總是錯的?老天為什麽總是和我對著幹呢?


    那個時候,我知道了,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詞,叫天不遂人願。


    就是在那個時候,琴子回來了。


    琴子是我在場子裏認識的一個小姐,長了一張蘿莉臉,屬於男人一看到就想入非非的那類女人。她身上有一種很勾人攝魄的東西,那是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看上去像是那種很透亮很幹淨的女孩,像個高中生。當她直勾勾的看著你,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你就立刻繳槍投降了。


    其實她年紀比我和飛燕還大兩歲,高中沒畢業就出來做小姐了。就是這張引人犯罪的臉讓她在場子裏很紅。


    對於琴子,不熟悉的人覺得她很文靜,熟悉點的朋友則會覺得她很開朗,夜色裏的人覺得她很拽,隻有我和飛燕知道,其實她就是一瘋子。


    她的解釋是,如果你不會玩兒生活,生活就會把你玩兒了。


    所以她就使勁的瘋玩兒。她的座右銘是,隻好色,不花心,說髒話,不罵人,耍流氓,懂禮貌,不裝逼,不犯賤,不發騷,會放電,做個思想上的女流氓,生活上的好姑娘,外形上的柔情少女,生理上的變形金剛。


    那天晚上我去上班,換好衣服出來就看到了她,當時我很驚訝。大概是兩個月前,她被一個外籍客人帶出去,然後便被那個客人帶著去了歐洲度假,一時間場子裏很多人都很羨慕。


    她看到我,便跑過來抱了我一下,“親愛的,想死我了。”


    這就是琴子,在客人麵前很蘿莉很淑女,其實是個性格豪放的姑娘,這就是我願意拿她當朋友的原因。


    如果說,飛燕是淡泊坦然的,那琴子就是豪放到沒心沒肺的,而我則是半死不活的。


    如果說,飛燕是禦姐,那琴子就是蘿莉,而我,我不知道我是什麽。


    但是我的理想是做女王。誰不是說過嗎,蘿莉栽在大叔手裏,大叔栽在禦姐手裏,禦姐栽在正太手裏,正太栽在女王手裏,女王看心情,不一定栽在哪裏。


    風月場就是一個小社會,一切活的東西都不能相信,夜色也是如此。


    夜色內部也都得很厲害,小姐之間,小姐和媽咪之間,小姐和經理之間,那是一個異常複雜的圈子。


    小姐們為了客人為了小費常常起衝突,小姐和服務生還得想著孝敬媽咪和經理,不然你的日子就不會好過。


    這裏常常是殺人不見血的,吃人不吐骨頭,就算不死也得脫層皮,整的跟金枝欲孽似的,特別惡心。自相殘殺,誰都不會手軟。


    琴子向來看不起這些,她最恨那些當麵對你笑背後捅你刀子的人。因為她比較紅,很多客人都買她的帳,所以媽咪和經理也不敢整她。


    當然,這都是琴子私下裏的模樣,一旦見到客人比我還會裝,懂得根據客人的喜好扮演各種角色,當然最常上演的就是怪蜀黍和小蘿莉的戲碼。


    我曾經請教過她為什麽那麽多人喜歡蘿莉。


    她回答我,蘿莉有三好,腰柔身軟易推倒。


    我瞬間明白了。


    我回抱她,“什麽時候回來的?”


    “今天剛到,這不就來上班了。怎麽樣,最近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人欺負你,告訴我,我去廢了她!”


    我覺得友情可能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擁有的東西了,突然間很感動。


    “對了,我那兒很久沒住人了,我還沒來得及收拾,如果今天不出台的話,能不能去你那兒住一晚?”


    “行啊,下班一起走吧!”


    我租的房子冬天供暖不足,有點冷,琴子洗完澡出來就抱著被子縮成一團瑟瑟發抖,“我說,你這房子怎麽冷得跟地窖似的,能住人嗎?”


    我搶了一半被子蓋在身上,“哎哎哎,別那麽誇張啊,你不就出了一趟國嗎,就過不了苦日子了?”


    “我說真的,落落,這幾年你也攢了些錢了,不用等著養小白臉啊?”


    這就是我和琴子的最大的不同,她讚同及時行樂,掙多少花多少,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沒酒喝涼水。


    她還有一句座右銘,上今天的班,睡昨天的覺,花明天的錢。


    “胡扯什麽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晚上才掙幾個錢啊,再說了,我不打算一直這麽下去,等我攢夠了錢,我就不做了,離開這裏。”


    “嘖嘖,上過學的就是不一樣,比我們想得長遠多了。”


    “行了,別拐彎抹角的罵我了,你也該打算打算了,不能老這麽走一步算一步的了。”


    “哎,你也知道像咱們這種人,什麽時候能自己做主啊,還不是被命運推著往前走啊,計劃有個毛用啊。”


    她說的一點沒錯,別看她平時大大咧咧的,其實心跟明鏡兒似的,什麽都清清楚楚,不然早就栽跟頭了。


    等她換睡衣的時候我看到她的脖子、胸前和大腿上有好幾個牙印,又紅又紫。


    我突然間很難過,我以為人就是人,人不是畜牲,但其實有時候,人連畜生都不如。我很難過,不單為她,那是一種物傷其類的悲哀。


    那天晚上的風很大,嗚嗚聲聽起來有點恐怖。琴子睡不著,我也睡不著,我們就湊在一個被窩裏說話。


    她給我講在歐洲度假的事,講那個外籍男人的變態嗜好,我給她講飛燕的近況,講雪兒和方旭的事,講那位爺的事,我們都需要一個垃圾桶吐槽,否則時間長了就會被逼瘋。


    我問琴子,“你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能相信的嗎?”


    她很簡單的吐出一個字,“錢。”


    “錢?”


    “誰不是說過嗎,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事兒,但是關鍵是沒錢啊,你以為他們那群王八蛋為什麽能糟蹋我們,不就是比我們有錢嗎。”


    我覺得,社會真是一個好學校,雖然琴子沒什麽學問,但是卻是字字箴言,特別有哲理。


    自從琴子回來後,再加上包養飛燕的那個富商忙著哄老婆沒空顧她,所以我們三個白天一起出去瘋,晚上我和琴子上班,飛燕回家睡覺。


    那天早上飛燕開著她的保時捷來接我和琴子下班,然後三個人一起去吃了早飯,送我回去的路上等紅燈的時候,旁邊停了輛卡宴。


    我隨意的一看,示意她們倆看,“是個美女哎!”


    飛燕和琴子同時放下車窗瞄了瞄,然後琴子很自信的說,“是二奶!”


    飛燕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摸著下巴,點頭讚同。好像二奶這個詞和她絲毫沒什麽關係。


    可能是聲音有點兒大了,加上時間比較早,周圍比較安靜,結果美女聽到了,往我們這邊看了看,皺著眉頭看上去有點不悅。


    我們很有默契的看似淡定的轉回目光,目視前方。


    剛好綠燈,我們撒丫子就跑,估計是飛燕許久不摸車了,反應有點慢。隻見卡宴一腳油門追上來,放下車窗衝我們喊:“見過二奶這麽早出來的嗎,操!”


    飛燕果斷的回了一句,“你以為你出來得早就不是二奶了,靠!我就是二奶,不也這麽早出門!”


    估計那個美女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愣了一下然後有一腳油門衝了出去,留下我們三個在後麵哈哈大笑。


    我記得那個時候太陽剛剛升起來,帶著金色灑在我們身上,暖暖的。飛燕和琴子臉上都帶著肆意的笑容,青春飛揚,不帶有一絲陰霾,我想我的臉上肯定也是這種笑容。


    我回到樓下的時候,身後一輛車鳴了鳴笛,然後後車窗降下來,我看到了雪兒。


    幾個月不見,她好像變了很多,不是發型,不是衣服,不是妝容,而是靈魂。


    她變得很安靜,很淡然,很沉默,變得不會哭,不會笑,像個木頭人一樣。


    剛開始她見到我挺高興的,拉著我的手和我說話,“落落姐,你最近好不好?”


    我胡亂扯著,“好,我還能怎麽樣,就那樣唄!”


    說了幾句之後,我把話題轉到她身上,“你和那誰怎麽樣啊?”


    雪兒當時臉上有一種我說不出來的表情,有點疲憊,一種說不出來的疲憊,好像還有點淒涼,可是為什麽淒涼?


    我弄不明白。


    過了會,她才開口,“我休學了,念不下去了,他快要和未婚妻結婚了。現在的日子,過一天算一天吧,我懶得想了。”


    我知道雪兒口中的“他”是誰。


    說實話,我很吃驚,吃驚極了。


    我吃驚不是因為尹嘉煦要結婚了,不是因為雪兒休學了,我吃驚的是,雪兒說話時那種破罐子破摔的語氣和姿態。


    這才幾個月啊,她怎麽就變成這樣了?


    我忽然發現事態似乎正向著一個很爛很惡俗很狗血的方向發展。


    我總以為,雪兒會跟別人不一樣,起碼應該跟我不一樣。


    我們到底誰錯了?


    我想不明白,一直不明白。


    那天之後,我一直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直到一天,琴子摸著我的頭發勸我,“你去把頭發燙個大卷吧!再染個色。”


    我把頭發拉回來,“別想動我的頭發,我不弄!”


    其實我的發質很好,頭發又黑又亮,沒燙過也沒染過。


    飛燕也在旁邊勸,“去吧,我們一起去。新年快到了,意意粒履晷縷舐铩!


    我這才意識到,元旦快到了。


    原來,又是一年了。


    當天下午我們就去了飛燕介紹的那家店。聽說隻有vip卡才能進,而且一張貴賓卡就夠我吃一年的。這個是包養飛燕的那個富商給她的。


    幾個小時之後,琴子頂著一頭酒紅色的直發,飛燕頂著一頭微微泛黃的卷發,我頂著一頭栗色的大波浪走出來。


    31日那天晚上,我和琴子趁著場子裏混亂跑了出來和飛燕匯合。


    那天,我們在漫天絢爛的煙火中許願。


    我不知道飛燕和琴子許的什麽願,我許的是,希望新的一年,我們能少些災難,多些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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