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都不知道,有朝一日,楊康這家夥居然也會變成一個大武癡。我們在桃源縣的日子,他每天都圍著一燈大師練功討教,簡直達到廢寢忘食的地步。跟他碰麵的時候,他也是心不在焉,連聊個天都匆匆忙忙的。


    不過這樣也沒什麽不好,起碼我麵對他的時候,用不著緊張了。


    聽一燈大師講解完《九陰真經》的要旨之後,我幹脆就自己下山,幫武三娘帶孩子去了。要多積累點這方麵的經驗才行,到了明年,臨安府的牛家村得有兩個小娃娃呱呱落地呢。未來的幾年裏,我是有的忙嘍。


    歐陽叔侄沒有再出現過。據楊康說,那天晚上他也沒有找到人,大概他們已經離開此地,沒什麽心思來對付段皇爺了。大家都太平了。這樣很好。


    又過了些日子,眼看嘉興煙雨樓之約越逼越近,楊康才戀戀不舍地從山上下來,和我一道前往。結果我跟著他有好幾次都走岔了道,路途越繞越遠,腦子越轉越暈。磕磕絆絆地到了嘉興,已經是八月十三了。我是個路盲沒錯,他怎麽也會搞成這個樣子呢?


    據我觀察,楊康的心思完全沒有用在趕路上,不是怔怔出神,就是以手比劃各種武功招勢,整個人都處在一種既焦慮又興奮的狀態。我問他話,他也總是答得三兩不著調。


    更氣人的是,有一次他明明說要去給我打一隻兔子,結果我在火堆旁邊等到天亮,連根兔毛也沒等到。找過去一看,他又練上功了。真是奇了怪了,他不是不在乎這場比試的嗎?不是中邪了吧?


    到了嘉興府,楊康直奔的地點當然是著名的佛門善地――法華寺。隻可惜寺門緊閉著,守門的和尚一個個黑著臉,不放任何人進去。


    好說歹說都不管用,我們隻好在附近找了個客店先安置了。楊康愁容滿麵,叮囑我先歇息,又出門去了。


    也不過歇個腳的工夫,忽聽得鸞鈴聲響。我打開窗戶,探頭下望,隻見大路上一匹青驄馬急馳而來,正眼一看,馬上人居然是在臨安有過一麵之緣的華箏公主。


    咦,她怎麽還在中原呢?不是應該跟著她哥哥拖雷一起回蒙古大草原上,苦等郭靖回去娶她嗎?當然那就太可憐了,不回去也好。看原著時我有點喜歡她,想和她打個招呼,轉念一想,語言都不通,隻怕交流不來。


    一個身形高大的年青人緩步從店中走出。正好華箏也到了,她從馬上跳下來,單手持韁。


    “恩人,你怎麽會來這裏的?”咦,華箏公主說的居然,是漢話?雖然有點兒跑調,但真的是漢話沒錯。還略帶一點臨安口音呢。


    “好久不見了,華箏姑娘。”年青人似乎也有些好奇,愣了一會兒才拱手為禮,“在下是跟隨恩師來到此地辦一件事情的。姑娘來此地是……姑娘來此找到郭靖郭師叔了嗎?”微仰了臉,卻是太湖歸雲莊的少莊主陸冠英。那他的師父,據說就是雲棲寺的住持枯木大師了。


    華箏喜不自勝,格格而笑:“當然找到了。我昨天還見到了替我和郭靖哥哥捉雕兒的那位道長伯伯呢。”


    這麽說來,郭靖黃蓉,枯木大師,江南六怪和全真七子這些人應該全都到齊了。他們不會已經把完顏洪烈給“哢嚓”了吧?要真那樣了,楊康非瘋了不可。


    還有蓉兒,她會不會已經知道郭靖和華箏的婚約一事了?華箏這麽開心,顯然這時候郭靖選擇的是她了。那蓉兒不是很傷心?雖然我知道在這場角逐中她會笑到最後,可是過程中還是有不少辛酸的。


    陸冠英點點頭,又問:“姑娘的漢話說得不錯,是跟郭師叔學的麽?”


    華箏搖了搖頭。“才不是呢。郭靖哥哥根本就不會教人。我自小聽他和他的娘親還有幾位師父說漢話,聽得多了,多少也能聽懂一些,可是要他教我,他怎麽都教不來。這次在中原呆得久了,才知道不會說漢話的辛苦。我下定決心一定要學會,跟漢人官府的一個傳譯學的。才學一點皮毛,請不要見笑。”


    都說得這麽好了,還叫皮毛啊?在語言方麵你倆是一樣地有天分,秒殺一幹現代人。


    正尋思著,突然聽到華箏接下來的一句話,著實嚇了我一大跳。


    “恩人,我都沒有想到,能在這裏遇見你。這一定是宿命。”


    呃,“宿命”這個詞的性質,可太嚴重了。這絕對是華箏公主用詞不當。你想啊,如果他倆能用這個詞來形容,那是不是表示,他們兩個之間已經發生了或者將要發生什麽貓膩?如果是這樣的話,陸冠英這小子也太好命了,錯過了程大小姐,卻等來了個駙馬offer。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


    陸冠英完全怔住,但看來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麵紅耳赤了好一會兒,他微微頷首:“……姑娘說笑了。”


    “我不是說笑,是真心實意的呀。”華箏的眼睛清澈無邪,態度真誠得令人慚愧:“難道是我說話的語氣不對?那太不好意思了。中原人說話就像唱歌一樣,我才說了一個多月,總是拿不大準。有不對的地方,你隻管說。”


    陸冠英略一停頓,表情尷尬。“跟語氣無關,是你用的詞不對。”


    華箏不明就裏,虛心問道:“哪個詞不對?請一定給我指出來。”


    陸冠英吱吱唔唔道:“像‘宿命’這個詞,通常,就不能亂用。”


    華箏道:“我的漢話師父說,‘宿命’,就是老天安排好的。我們沒有約好,卻見麵了,這不是老天安排好的麽?”


    陸冠英連連咳嗽,視線卻不由得停在華箏身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漲紅著臉,抬頭望天。


    華箏還在那追問:“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和你,為什麽不可以用‘宿命’形容呢?”見他不答,華箏好奇地跟著抬頭望天:“你在看什麽呢?天上有什麽稀奇的好東西?怎麽我沒看到呢?”


    “我……”陸冠英不著痕跡地往邊上挪開一步,一本正經地說:“我是在找你的那兩隻白雕,為何今日你沒帶出來?”


    華箏咯咯地笑了兩聲,縱聲呼哨,突然半空中白影閃動,聽得翅翼撲風之聲,兩頭白色大鳥歡聲啼叫,撲下來分停在她左右兩肩,對陸冠英道:“你想看,就看吧。”


    陸冠英又驚又喜,探手摸了摸雕兒,說道:“塞外風物,畢竟不同。江南就沒有這樣的寶貝。”


    華箏笑望著他,接口道:


    “江南也有很多好東西,是蒙古沒有的。比如江南的少年,就比蒙古人生的靈巧俊秀。就像恩人你一樣。”


    呃,這話要是換個男人跟姑娘家說的話,就跟調戲差不離了。陸冠英麵上又是一紅,閉緊了嘴巴不作聲了。


    “你臉紅了更好看!”華箏笑得開懷,又道:“郭靖哥哥在江南呆久了,會不會也變得俊秀起來?”


    哦,公主你也太天真了。雖然是一方山水養育一方人,可是人的相貌怎麽可能跟隨地理環境突變呢?


    “這我可不知道。不過,”陸冠英似乎有些不快,語速明顯加快了,“你能不能不要恩人前,恩人後的叫我?就叫我的名字吧。”隨即報上了大名。


    “那你也不要姑娘前,姑娘後的叫我,”姑娘笑了起來:“就叫我華箏吧。我們草原上的兄弟姐妹都是這麽叫我的。”兩人四目相對,互致微笑。


    過了一會兒,陸冠英問道:“華箏,郭師叔怎麽沒有陪你一起出來?你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他應該多陪陪你才是。”


    “他忙著練功,沒空陪我。”華箏笑容不減:“但是沒有關係,我可以自己出來看看。”


    陸冠英有點怔忡,但還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華箏又問:“陸冠英,你今年多大?”


    “二十一。”


    華箏“咦”了一聲:“那為什麽你說話走路像五十一的樣子?”


    陸冠英挺直了腰板,麵容嚴肅:“這樣才有大將風範。我爹說,在外人麵前要保持威嚴,這樣別人才會尊重你。”


    華箏笑了:“可我們不是外人。”


    陸冠英不禁一怔。


    華箏又說:“雖然相識不久,可是我真心拿你當朋友看待。”


    陸冠英眉頭一動:“朋友?”


    “是啊。”華箏道:“你不記得了?你替我擋了鞭子,為我解了圍,還幫郭靖哥哥說話。你是我在中原交的第一個朋友。”


    “路見不平,理當拔刀相助。這隻是小事一樁,不足掛齒,”陸冠英低了頭,“換作其他人,我想也不會不幫你的。”


    華箏的一雙眼睛睜得又圓又大。“怎麽我這樣的事情對你來說隻是小事一樁麽?那你一定經常做好事了。你是個大英雄。我們蒙古人最喜歡英雄了。我一定要交你這個朋友。”


    陸冠英搖搖頭,悶聲道:“我哪裏算什麽英雄?英雄是要經曆大風大浪,成就一番大事業的。我的一切都由我爹爹安排好了。這算什麽英雄呢?”


    華箏大概沒聽清他在說什麽,奇道:“你為什麽一直搖頭?我和你做朋友,你不開心嗎?”


    陸冠英回過神來,連連擺手道:“不,不是的。”


    華箏道:“那你怎麽不笑?”


    “我爹說……”


    “你都這麽大了,你爹怎麽還管這麽寬呢?你是你,你爹是你爹。他不能代替你哭和笑啊。少年人就要有少年人的朝氣。開心了就要笑,整天皺著眉頭多難看啊。”


    陸冠英抬起頭,靜靜地凝視著她,麵上不由自主地露出幾分赧然的笑容,華箏拍手讚道:“這樣才對。你應該多笑一笑,這樣才會有更多好姑娘喜歡你。”


    “你講的很有道理。謝謝你指教,”陸冠英又臊了個大紅臉,好一陣子才又開口,“華箏,你一直都這麽快活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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