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輕騎簡從,日夜兼程趕往鄴都。3天後來到鄴都城外100餘裏的陳家莊,天色已晚,山路崎嶇難行,據說附近還有盜匪出沒,就在村莊裏找了一戶人家住下。方羽和人商議事情,夜深了才回到住處,燈還亮著,蕭瀟卻已經趴在矮桌上睡著了。


    方羽放輕腳步走過去,蕭瀟睡的正熟,頭斜枕在胳膊上,嘴角微微上翹,好像正在做什麽美夢,昏黃的燈光在她臉上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也似一場夢境。方羽凝視片刻,附身抱起她,含笑低語道:“床上睡,趴著多累。”


    蕭瀟也不知聽到沒有,含混地支吾幾聲,雙手熟悉而自然地環上他的脖子,偎依在他懷裏尋找更舒服的姿勢。她的臉側過來,顯出在書邊上印出的紅印,方羽忍不住笑笑,親親她的臉,正要舉步,忽然聽到她含糊不清的抱怨:“我等了你那麽久,親一下怎麽夠?”


    蕭瀟眼睛半睜半閉,還是準確無誤地找到他的雙唇,輕輕地一觸即分,嘴角露出半是得意半回味的笑容,嗬,偷香成功。


    方羽手臂一緊,抱著她向床邊走去。蕭瀟掙紮一下,說道:“唔,等等,我煮了小米粥。”


    濃鬱的香隨蒸氣彌散開來,蕭瀟給方羽盛一碗,自己坐在一邊看,到底是困了,一手支著腦袋,眼皮直打架,卻還是舍不得轉開視線。方羽看到她的模樣,不由得有些好笑,說道:“你也來點。”


    蕭瀟低語:“秀色可餐。”見方羽一副茫然沒有聽清楚的樣子,心裏偷笑幾聲,說道,“我吃過了。很好吃吧,我現在煮飯的水平可是一流。”限於煮粥、白米飯之類,歸功於在華山的幾個月集訓。


    方羽很捧場地點點頭,把碗裏的粥喝完,再遞給她以示再來一碗。蕭瀟笑眯眯地坐直身子,一邊盛飯一邊說道:“這家的女主人,呃,是顧大嫂吧,和你好像很熟?一副久別重逢的樣子。”而且看她的眼神還有些異樣。


    方羽掃她一眼,不確定她的話裏是否有些興師問罪的意味,說道:“她丈夫曾經是我一個夥伴,後來隻剩下她們孤兒寡母,我接濟過他們。”


    蕭瀟輕輕啊了一聲,看到他眼底隱隱的滄桑,心下也是一黯,這些年來的生活他隻粗粗說了一二,像這樣亂世的生離死別,他大概經曆不少吧,打起精神微微一笑,說道:“小三子很可愛,我請顧大嫂拿些米出來,他就搶著去抱瓦罐,小小的個頭,嗬,力氣倒不小。”


    兩人隨意聊些閑話,忽然聽到外麵連著兩聲尖銳短促的笛哨聲,在安靜的夜裏顯得格外刺耳。蕭瀟一驚,忽然想起被李崇意綁架的那個夜晚,也是這樣的笛哨聲,接著柴榮就破門而入,而喊殺聲在各處響起。


    方羽伸手握住她的手,說道:“我約附近山寨的人見麵,應該是他們來了。你在這裏,我出去看看。”


    強盜?綠林?蕭瀟心裏慌亂,一時不能領會他的意思,但他的手幹燥溫暖,仿佛可以把他的堅韌鎮靜傳遞給她,勉強定定心神,說道:“你認識他們?”


    方羽笑笑,說道:“以前打過幾次交道。”看她擔憂的神色,多解釋一句,“這次鄴城之戰,如果他們能幫忙也就多一分力量。”


    蕭瀟還想再多問幾句,忽然意識到不是時候,隻得說道:“小心。”


    方羽點點頭,起身出門。他的手鬆開後,蕭瀟的掌心一空,心也隨即空下來。


    目送那熟悉的背影走出大門,蕭瀟手扣門框,壓下追上去的衝動,她不能給他添亂。既然是事先約好的,自然不會有事。可是心裏還是七上八下,亂紛紛的沒個頭緒。


    腿上軟軟的沒有力氣,索性坐在門檻上,為什麽呢?為什麽會落在這個時空,隻能旁觀一幕幕陌生的殘酷的劇目?她找到了羽,可還是惶恐,那種空落落的感覺,隻要一離開羽身周,就會出現,如影隨形。她該全心信任羽,跟從他的腳步不是嗎?可是她痛恨這種無力的感覺,她隻能等待,隻能旁觀,過去現在未來,一樣都不能把握。


    “啊啊啊。”蕭瀟低喊著揮拳砸向虛空,“到底是誰搞得鬼?不要讓我知道你是誰!”


    忽然從院牆上翻進來兩個人,蕭瀟跳起來,瞥到那些人手中刀的反光,渾身一激靈,想大聲喊救命,忽然想到這院裏隻有顧嫂母子,遲疑之間,那些人已經圍了上來。


    “陸兄,好久不見。”方羽向對麵的虯髯大漢打著招呼,心下卻全神戒備,以前見麵的時候可從來沒有一次來這麽多人,空氣裏有劍拔弩張的味道。


    陸大勇打個哈哈,說道:“接到老弟的信,我馬上就過來了。不知道老弟找我來有什麽事?”


    方羽道:“陸兄辛苦,弟兄們也辛苦了,何不找個地方坐下談?”


    陸大勇道:“不用了,咱們沒有那麽金貴。方老弟有話直說。”


    方羽掃一眼隱隱成合圍之勢的黑山寨寨眾,朗聲笑道:“陸兄果然快人快語。眾位兄弟想必也知道,契丹人攻破貝州,又瞄上了鄴城,眼看是一場大仗,陸兄和兄弟們有什麽打算?”


    陸大勇說道:“打就打,關我們什麽事?咱們是匪,是綠林,朝廷的事犯不上操心。”


    方羽肅容道:“陸兄這就錯了。山寨的弟兄很多都是家破人亡走投無路的苦漢子,是誰殺光我們的父母妻兒?契丹人。是誰踐踏了我們的田地,燒毀了我們的村莊?契丹人。契丹人的鐵騎過處,寸草不生,不知道讓多少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陸兄忍心看到自己的家園再次被血浸透?”他緊緊盯著陸大勇,說道,“陸兄的老母親就死在契丹人打草穀時放的大火吧,一同喪命的還有同村三百二十三口人。那裏麵也有趙兄弟的妻子和一雙兒女。”陸大勇身邊一個褐衣漢子露出了悲痛憤恨的神色,方羽卻又望向另一個年紀較輕的名叫何清的人,“何兄弟的二個哥哥都沒有逃過契丹人的鋼刀。”


    方羽不再一一指出,隻一個個看過去,被他看到的人都黯然低下頭去,多年戰亂,哪個人沒有些傷心的往事,哪個人沒有背負血海深仇,方羽大喝一聲:“難道做了綠林,就沒有人的心了嗎?難道那些屍橫遍野,千裏無人煙的慘劇,我們這些大老爺們,就眼睜睜看著它們再次發生?”


    陸大勇定定心神,冷笑道:“咱們這些人的仇家,可不隻是契丹人,朝廷裏各路軍爺窩裏鬥,也沒顧念過咱們這些苦哈哈。今天幫了他們,明天就被吞的骨頭渣都不剩了。”他望著方羽,眼神中充滿沉痛、憤恨和淡淡的情誼,“鄉社兵的下場,方兄弟你最清楚,拚了死力和契丹人糾纏,朝廷新皇帝上台,是怎麽對付他們的?契丹人和朝廷,都是咱們的死敵。”


    方羽麵沉如水,雙手緊握成拳,他當然記得,在戰場上和契丹人死戰的夥伴,很多被劉知遠以種種借口初去,幸存的人都四下隱匿,有的心灰意懶歸隱,有的就上山做了強盜。然而回憶並不久遠的仇恨並不是他的目的。


    方羽說道:“他們的仇我當然記得,但是我們要幫的不是朝廷,而是我們的鄉土,是我們的父母妻兒,是我們曾經並肩作戰卻倒在戰場上的夥伴,和朝廷的仇,大可以以後清算,可是這次不擊退契丹人,我們就沒有臉再去見在地下的親人和戰友。”


    黑山寨不少人開始交頭接耳,緊張的氣氛有所緩和。


    陸大勇的語氣也有些回轉,說道:“方老弟,你說的輕巧,寨子裏這點人,占個山劫個道還行,契丹人十萬精兵,朝廷的大軍都是一觸即潰,咱們能頂什麽用。”


    方羽道:“戰火一起,不管有用沒用,陸兄難道以為可以置身事外嗎?鄴城是河北重鎮,符彥卿是當世名將,契丹人不可能輕易破城,樞密使郭威的援軍十天之內一定會到達,說起對鄴城周圍的熟悉程度,還沒有人比得上眾弟兄,雖然不能和契丹人正麵交鋒,圍攻他們分散開來的小股部隊,騷擾他們的糧隊,敲掉他們的斥候哨兵,還是綽綽有餘。山寨和弟兄們所有損失,方某一例承擔。”


    陸大勇打個哈哈,說道:“知道老弟你有錢,可真要打起來,損失也不是你賠的起的。”


    方羽心一沉,這樣閃爍其詞的態度,並不是陸大勇慣常的態度,歎息一聲,說道:“陸兄,這麽躲躲閃閃,不是你一貫的為人。”目光一凝,說道,“契丹人許給你什麽好處?”


    陸大勇和身邊幾個人麵色一沉,其他大多數人卻露出懷疑茫然的神色,方羽已經知道自己猜的沒錯,說道:“什麽樣的好處值得你背叛了家國父母,背叛所有的兄弟情誼?這麽多年血的教訓還沒有讓你明白,契丹人是虎狼,和他們做交易隻會被吞的骨頭都不剩。金錢?地位?權勢?陸寨主,你投靠契丹人,問過和你同生共死,一起血海裏趟過來的兄弟們沒有?”


    陸大勇被他用話一逼,臉上很是不好看,說道:“契丹人大軍所向無敵,我也是為山寨幾百號弟兄考慮,我們不比方莊主,興隆山莊有的是錢,有安逸,我們可是在刀頭上討生活的,能暫時避避契丹人的風頭,以後才好再做打算。”


    方羽拔刀在手,陸大勇素知他的能耐,但這次有備而來,他隻有十幾個人,根本沒有動手的資格,如果自己太緊張反而會被眾人看輕,所以隻是小心戒備,隻聽他說道:“陸寨主,既然你已經打定主意,那就再也做不成兄弟了。”


    刀光一閃,一塊衣襟決然地飄落,眾人正愣神間,方羽喝道:“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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