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我一驚,腳尖一踢馬腹,馬頭一擺,我便輕巧地躲開了他的觸碰。又來了,這些日子和他對練或是單獨相處的時候,他總是拿奇怪的眼神看我,有時甚至會做出一些過於親密的舉動。他的眼神讓我猜不透,同時又覺得有些害怕。他一直將我看得緊緊的,我根本沒有逃跑的機會,隻能硬著頭皮熬過一天是一天。


    "不要再叫我將軍了。"宇文成都追了上來,"叫我成都。"


    成都?我還重慶呢!讓我直喚他的名,太親昵了,也太過惡心了,我是無論如何都叫不出口的。


    心裏再怎麽不滿,表麵上我還是畢恭畢敬地答道:"你我身份有別,我還是叫你將軍比較妥當。"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宇文成都清楚我的性子,也沒再逼我。他眉頭一皺:"既然你不肯直呼我的名字,喚我一聲宇文大哥總成吧?"


    宇文大哥?為什麽我見誰都得叫大哥呀?我又不是在黑社會裏混的幫派小弟。除了秦瓊和王伯當,我還真不想再叫誰大哥了。


    "我......"我心中猶豫著,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天空中忽然響起一陣嘹亮的鳴叫聲。


    我和宇文成都抬頭一看,隻見一隻黑鷹正從空中掠過。


    我心中一動,立即驅馬追射那隻鷹。我伸手探向身後的箭囊,拉弓搭箭,稍稍瞄準,便鬆手射出箭去。


    隻聽"嗖嗖"兩聲,利箭劃破長空,隨後便是一聲淒厲的鷹叫,那黑鷹頸脖被箭洞穿,隨即從天上斜墜下來。


    我驅馬上前撿起查看,隻見兩隻箭齊齊地插在那鷹的脖子上。


    兩隻箭?我愣了一下,回頭一看,宇文成都正把弓收到身後去。


    "原來你也張弓了。"我有些不高興,"你對我的箭術就那麽沒信心麽?"


    宇文成都尷尬地笑了:"我隻是怕你射不下那鷹會不高興......"


    "算了......"我歎了口氣,把鷹扔到背囊裏去。


    一陣喧鬧聲傳來,隋煬帝的玉輦到了。


    "方才是誰射中了那隻鷹?"隋煬帝騎在一匹高大的紅馬上,定定地看著我和宇文成都。


    "回陛下,是我們倆一起射中的。"


    "哦?兩位真是好箭法。"隋煬帝讚道,"雀鳥好射,鷹卻難射。塵不迷鷹眼,水不迷鷹眼,草不迷鷹眼。鷹有滾豆之眼,飛在雲霄之上,就算是山坡下草中豆滾,它依然能看見,你們居然如此輕鬆地射下鷹來,真是好本事。"


    "陛下過獎了。"


    "大隋有你們這樣的人才,真是可喜可賀。"隋煬帝似乎很高興,他一擺手,"來人,傳朕旨意,將這些東西賞與他們二人。"


    "謝陛下。"我和宇文成都分別從太監手裏接過賞賜。


    宇文成都的是一柄短刀,我的卻是一件貂皮大衣。


    這件大衣由紫貂皮做成,細膩結實、華美輕柔、毛絨豐厚、色澤光潤。特別是它那黑褐色毛中隱藏著均勻的白色針毛,即行家所說的"黑裏藏針",一看就是極為珍貴的稀罕物。


    "陛下,我不......"我還沒來得及開口拒絕,一旁卻有個高尖的女聲打斷了我的話:"哎呀,陛下怎麽把那紫貂皮賞給風護衛了?"


    我定睛看去,說話的女子是隋煬帝最近寵愛的王昭容。


    "有何不妥?"隋煬帝看似無意地問了句。


    "那可是用好幾張完整的紫貂皮製成的裘裝,得風則暖,指麵如焰,沾水不濡,點雪即消。"王昭容怨恨地看了我一眼,"陛下一共得了兩件,一件送與皇後,自是無可厚非;另一件卻為何要送給一個小小的侍衛?"


    "朕說賞給風護衛就賞給他,朕身為一國之君,想賞給臣子什麽東西,莫非還要經得你同意?"隋煬帝的臉色瞬時沉了下來,"風護衛,朕說賞給你,那就是你的了。"


    "臣妾不敢......"王昭容一看隋煬帝動怒了,哪裏還敢再多說話,隻挑著一雙杏眼惡狠狠地瞪著我。


    "是,謝陛下。"看著王昭容那凶狠的眼神,再望望四周其他人複雜的眼光,我隻能無奈地縮了縮脖子。


    我冤啊!我真的比竇娥還冤!我什麽都沒做呀!


    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遭到後宮妃嬪的嫉恨了。自從隋煬帝讓我去守文思殿後,我便時常被他召去聊天、下棋、聽琴、觀舞、玩樂......也不知是何緣故,隋煬帝經常送我一些很名貴的東西,吃的,用的,穿的......應有盡有。他是個性情暴烈的人,卻從來不在我麵前動怒,總是和顏悅色的。平心而論,他對我真的很好。日子一久,宮中的太監、宮女、侍衛看我的眼光越來越奇怪,仿佛認為是我給隋煬帝灌了迷魂湯,向他施了魔咒,所以他才會對我這般好。


    如今我在宮中是如履薄冰,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把自己的小命給斷送了。但轉念一想,今日不知明日事,愁什麽呢?不如放寬心,且看且走,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還是毛主席說得好,在逆境中一定要保持革命樂觀主義精神。


    可是,有一點我確實想不通,為什麽隋煬帝要對我這麽好呢?


    但任我想破了腦殼,也想不出個因果聯係來,除了默默領受,倒真沒其他辦法了。


    夜已經深了,滿天冷月,遍地寒霜,我靠在軟軟的枕頭上,慢慢地翻看著手中的書。


    "砰砰......"敲門聲突兀地響起,有個尖細的聲音在門外問道:"風護衛,風護衛,你睡了麽?"


    前些日子隋煬帝下了旨意,在離宮中為我留了個房間,我如果累了可以去那裏休息,不用回宇文府。此舉當然又引來宮中許多人側目,但我也推辭不得,隻能領旨謝恩。今天晚上我覺得人懶懶的,身子很疲累,所以就直接留在這休息了。


    "沒有。"我翻身下床,披上長袍,開了門,"李公公?這麽晚了,有什麽事麽?"


    門外站的是隋煬帝身邊的大太監李公公,他笑著說道:"陛下今晚夜不能寐,想請風護衛過去下盤棋。"


    下棋?深更半夜了,這個時候找我去下棋?


    隋煬帝雖然時常找我過去陪他,但從來沒有一次是在這樣的深夜裏,他有什麽企圖麽?


    怎麽辦呢?去還是不去?


    35


    我穿戴整齊,跟著李公公朝文思殿走去。


    "陳公公。"我躬身朝殿外站著的陳公公施禮,他就是那天驚駭地盯著我的那個老太監。他在宮中算是老資格了,因為他已經侍奉隋煬帝三十年了。


    殿裏很靜,幾乎聽不見別的聲音,隻有我們的腳步聲回響在偌大的宮殿中,清晰入耳。


    朱瓦琉璃,華麗雕琢的梁柱與牆壁,昂貴奢侈的燈飾,水晶簾低垂著,與白天的喧鬧相比,夜晚顯得格外清靜,甚至有絲掩飾不住的冷清。香爐裏的檀香燃得正旺,緲緲餘香回繞在鼻端,令人飄飄悠悠、昏昏欲睡......


    進了內殿,卻是另一番光景,珍饈佳肴擺滿了桌案,美酒的醇香在空氣中蕩漾。殿堂中央,體態婀娜的女子柔若無骨般舒展著身姿,她們和著樂師吹奏的優美曲調翩翩起舞。隋煬帝半躺在軟榻上,右手擁著王昭容,左手持著酒杯,身邊還圍繞著不少美人,他不時地與她們調戲著。


    這段日子我也經常到文思殿來,卻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糜爛荒淫的情形。我呆呆地站著,沒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走進了那段窮盡奢華的曆史歲月。


    豔麗無雙的王昭容媚笑著,旁若無人地偎在隋煬帝的懷裏。我驚訝地發現原來蕭皇後也在殿內,她不發一語,隻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看著。


    我在心中歎了口氣,無奈地閉上雙眼,對這宮廷爭寵的劇目絲毫不感興趣。


    "陛下,風護衛來了。"李公公恭敬地開口。


    "你來了?"隋煬帝轉過頭來,仍是悠然自得地擁著身邊的美人,"過來......到朕身邊來。"


    "是。"夜不能寐?這麽多美女陪著他,他還睡不著覺?這個隋煬帝,半夜三更把我叫來,究竟唱的是哪一出戲啊?不過既然來了,躲是躲不過了,隻能且看且走,見機行事了。我穩了穩心神,慢慢走過去,單膝跪在他麵前。


    "你......再近一些......"隋煬帝推開兩邊的人,徐徐伸出手來。


    "陛下......"一旁的王昭容忽然嬌媚地叫了聲,斟了滿滿一杯酒,遞到隋煬帝唇邊,"陛下......喝......"


    隋煬帝皺了皺了眉頭,隨手接過酒杯,湊到我的嘴邊:"你喝。"


    "回陛下,小人不會飲酒。"我畢恭畢敬地回答,"而且陛下方才傳小人來,是說要與小人對弈,而不是對飲。"


    "陛下,既然風護衛不會喝酒,那就......"王昭容話還沒說完,隋煬帝忽然回過身,將手中的酒喂進她口中。


    "陛下......陛下......咳,咳,咳......"王昭容被嗆得猛咳,仍不死心地抓著隋煬帝的衣袖。


    "朕有讓你開口說話麽?!"隋煬帝怒喝一聲,一掌摑在王昭容的臉上,"滾到一邊去!"


    "陛下......臣妾知道錯了!"王昭容臉上腫起好高一塊,滿臉淚水縱橫,真是可惜了她的花容月貌。


    此時正巧一個宮女上前斟酒,被這麽一嚇,驚得她把整壺酒都倒在了隋煬帝的龍袍上。


    "拖出去杖斃!"隋煬帝一甩濕漉漉的袍子,猛地站起身來,一腳將那宮女踢倒在地。


    "不要啊!不要啊!陛下!陛下!饒了奴婢吧!陛下!"那宮女哭叫著求饒,兩個侍衛上前來架起她就要朝外拖去。


    雖然隋煬帝暴烈成性,但他這次發怒卻是一點征兆都沒有,眾人全嚇得麵如土色,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一時之間,樂曲停止,殿內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跪在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我巡視文思殿的時候經常看見那個圓臉的宮女,好像是叫玉兒。她人很活潑,嘴又甜,見著我總是微笑著打招呼,是個惹人憐愛的女孩,如果就這樣白白丟了性命,未免太過可惜了。


    想著,我立即抬頭為她求情:"陛下,小人鬥膽請陛下饒過她。"


    "饒過她?"隋煬帝冷笑一聲,用手托起我的下頜,"她打濕了朕的龍袍,這已是死罪,你讓朕如何饒過她?"


    話已出口,想收回也來不及了,我一咬牙:"我知道陛下一向疼惜憐愛女子,輕易不會責罰妃嬪宮女,今次這小宮女乃是無心之失,陛下又何必非要她的命不可呢?"


    "想不到風護衛還是個憐香惜玉之人。"隋煬帝收回手,重新躺到軟榻上,"既然朕今晚找你來對弈,那你就陪朕下盤棋吧。倘若你勝了朕,朕便放了她。"


    我的棋藝不差,還曾經得過市裏少年組比賽的亞軍,普通人並不是我的對手,但隋煬帝的棋藝出奇地好,我和他對弈,從來都是輸多贏少。


    "好。"我明白這已經是隋煬帝最大的讓步了,也知道自己勝算不大,可我還是必須試一試。雖然以棋局的勝負來定一個人的生死太過兒戲,但如今我是在別人的地盤上,除了遵守他的遊戲規則,再無其他選擇。


    陳公公很快取來了棋盤和棋子,我習慣執黑子,便先行落下一子。


    隋煬帝執白子,不急不徐,卻以先手封鎖了黑子,取得了相當可觀的外勢。


    形勢很不妙,殿內的爐火烤得人暖暖的,我卻是一身冷汗。我搓了搓手心的冷汗,閉目靜思,舉黑子反手攻,隋煬帝的白子頂上,黑子再打,白子斷,白子立即從勝勢變成孤棋了,黑子瞬時主導了局麵。


    終於有了喘息的機會,我抬眼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隋煬帝,他正低頭認真地看著棋盤。一對濃眉斜指額角,深沉的目光、眼角依稀的細紋、鬢邊的灰發......無不散發出一種成熟的味道,看得出來,這個男人經曆過無情的歲月風霜。他看人的時候,眼裏仿佛藏著把刀子,尖銳得令人膽寒。應該說,他是個好看的男人,有一種可以讓女人沉迷的特殊氣質,可以想象他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意氣風發的美男子,其實現在也是的,但梟雄也有白頭的一天,人到老年,難免力不從心,幹出荒唐事來......


    "你在看什麽?"隋煬帝也沒抬頭,忽然問了一句。


    "我,我......"我一驚,莫非他頭頂也生了眼睛,不然怎麽知道我在看他?我定了定神,才答道,"回陛下,小人在看陛下。"


    "哦,為何看我?"隋煬帝還是沒有抬頭,他慢慢落下一子。


    "下棋和尋醫問症一樣,講究的是望、聞、問、切。觀對手的神情、氣色,就知道他的氣勢有幾分,清楚他的心境如何。"我垂眼看著棋盤,思索著下一子該落在何處,"觀人下棋可識其人,有急躁冒進自取滅亡的,有穩如泰山成竹在胸的,有抓耳撓腮故作鎮定的......一句話,圍繞小小的一個棋盤,卻可看出人的百態。"


    "看出人的百態?"隋煬帝追問了一句。


    "兩人對弈,免不了爭勝鬥狠。很少見到為了輸而下棋的人,倘若有,那人必定是看破人世紅塵,決心皈依佛門。所以通常這類人都是麵色平和,坐懷不亂。而一心求勝者,必是目露凶光,神情亢奮。"我抬手"啪"地落下一子,"一盤棋分出勝負之時,勝者歡呼雀躍,而敗者大都做漠然狀,或是以言語相擊。這也是人性,既然不能給對方帶來痛苦,就盡量減少對方的快樂。"


    "狡辯。倘若你的棋藝有你的嘴一半厲害,恐怕這世間就沒幾人是你的對手了。"隋煬帝輕笑一聲,讚道,"不錯,你進步很快,比前幾次下得好多了。"


    這時卻有一個官員踉踉蹌蹌地闖進宮來,幾個太監見狀趕忙上前去攔阻,但卻怎麽也攔不住,那人發了瘋似的直跑到隋煬帝腳邊,手舉奏本,跪地失聲痛哭。


    我一驚,定睛看去,原來是侍臣王義。


    說起這個王義還是小有名氣的。他是道州人,大業四年進京。他雖然身材矮小,卻能言善辯,又精通筆墨,所以隋煬帝十分寵愛他,經常帶他出去遊玩,但他卻進不得宮門,因為他不是皇宮中的人。後來這個王義居然發狠淨身,入宮做了太監。隋煬帝見他忠心,就越發地寵愛起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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