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陷入思慮的劉盈,從未央宮走出,踏上回家的路,陽毅不由隱隱擔憂起來。


    齊王劉肥是個什麽樣的人,陽毅自然有九成以上的把握。


    ——鐵憨憨。


    按照原本的曆史軌跡,齊悼惠王劉肥的一生,幾乎是‘憨’字的完整示範。


    當今太後呂雉身懷六甲,懷著魯元公主在家養胎時,老流氓劉邦一時沒忍住,便在隔壁村尋得外室曹氏。


    魯元公主出生在沛縣後沒多久,齊悼惠王劉肥,也出生在了隔壁村,與生母曹氏相依為命。


    當時的劉邦還隻是秦泗水亭長,色大膽小;有膽偷腥,卻根本不敢將劉肥母子接回家中。


    就連送些錢糧接濟,對當時的劉邦而言,都頗有些吃力。


    ——要知道就連樊噲、周勃這樣的‘狐朋狗友’,劉邦都是憑借到兄長劉仲家蹭飯,才勉強‘養活’的!


    就這樣過了幾年,始皇駕崩沙丘,二世繼立,天下諸侯並起,戰火驟燃。


    等劉邦從芒碭山上走下,回到豐、沛之地招兵買馬,打算大幹一場時,劉肥的生母曹氏,早已經死在了戰亂當中。


    自那時起,劉肥就一直被呂雉養在身邊。


    等劉肥十五歲時,漢室立,劉邦就把劉肥扔到了關東,去做齊王了。


    兒時‘單親’,之後又很少見到父親,長期寄人籬下,被嫡母呂雉養育的經曆,養成了劉肥膽小懦弱,極易動搖的性格。


    就拿前時之事來說:呂後‘召宗親諸侯朝長安’的詔書一下,劉肥就屁顛屁顛來了。


    非但來了,而且是宗親諸侯中,第一個趕到長安的!


    ——要知道齊國,可是遠在東海沿岸!


    純按距離來看的話,齊國與長安的距離遙遠程度,應該僅次於漢室東南版圖的吳國、東北版圖的燕國,隻與楚國大致持平。


    可現如今,別說吳王楚王、趙王代王了,就連坐鎮關東門戶,王都睢陽城距離函穀關,直線不超過數百裏的梁王劉恢,都還沒有到長安……


    再說昨天那件事:劉盈二兩馬尿下肚,喝上了頭,開口讓劉肥上座,劉肥就真不管不顧坐上去了!


    按照原本的曆史軌跡,劉肥因‘上座’之事惹怒呂雉之後,所做出的選擇也是讓人大跌眼鏡。


    ——陪同劉肥一起來長安的齊國內史一勸,劉肥就想都不想,將城陽郡割讓出來,給大姐劉樂做了湯沐邑。


    而城陽郡,足足占了如今齊國疆土的三分之一,甚至還要更多一些……


    再然後,不知是被誰又暗中威脅,劉肥更是做出了一件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把自己同父異母的親姐姐劉樂,尊為自己的王太後!


    隻能說,劉肥這個人,幾乎沒有‘耳根子’這種東西。


    別人說啥都聽、說啥都信,做出來的事沒有任何諸侯王應有的成熟、穩重可言。


    自然而然,陽毅對劉肥這麽個脾性柔弱的齊王,也就沒有太大的擔憂。


    但話又說回來,就像陽毅方才對劉盈所言:人是會變的。


    有些事,可能並不是某人原本就想這麽做,而是被身份、地位,以及擁有的能量所影響,才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就拿如今盤踞關東,南麵而稱王的這些個關東宗親諸侯來說:大約二十多年後,身為高皇帝劉邦第七子的淮南王劉長,就會因為‘謀逆’而餓死在囚車之上。


    那劉長是天生腦後有反骨,從小就憋著要造反?


    再有:大約四十年後,如今盤踞東南之地的吳王劉濞,便會夥同楚王劉交的孫子劉戊,以及齊王劉肥的四個兒子,發動那場留名青史的吳楚七國之亂!


    那劉濞是天生逆賊?


    楚王劉戊跟隨劉濞造反,是號稱‘溫潤長者’的爺爺,楚元王劉交所教?


    劉肥的四個兒子,從小就被劉肥教育‘有機會就抓緊造反’?


    如果真是那樣,那陽毅也用不著如此麻煩,去考慮怎麽解救劉肥、窮思怎麽拯救劉如意母子了。


    無論是二十年後,因帶著四十幾個人扯旗造反,而憋屈丟掉性命的劉長,還是將戰火席卷漢室半壁江山的吳王劉濞,實際上都不是什麽‘天生逆賊’。


    這些人,都隻不過手上的劍鋒利了,府庫錢糧充實了,國中軍隊日益強大了,才萌生出‘要不,試一試?’的想法。


    所以對於關東這一票有謀反‘前’科,未來有可能為禍地方的宗親諸侯家族,陽毅不可能去學後世某些曆史歪歪文,來一出‘開局點殺漢祚逆賊’。


    蓋因為曆史上絕大多數‘順天承命’,都是一次又一次的‘無路可走’,所硬生生逼出來的。


    說再簡單點就是:謀逆的從來不是某個個體,而是當時促成此人謀逆的時代背景,以及促成這個群體意誌出現的原因。


    至於後世人能在曆史上看到的,不過是這個群體意誌的代表人物,以及其個人欲望、個人得失、成敗而已。


    好比元末至順年間,即便沒有開局一個碗的朱八八,蒙元的江山也早就坐到了頭。


    明末天下大亂,也不是殺兩三個漢奸,如吳三桂之流,就能阻止滿清入關的。


    如此說來,陽毅對關東宗親諸侯的看法,也就顯而易見了。


    ——不管這個人在曆史上做過什麽,隻需要按部就班,一視同仁,統一按照‘準逆賊’的標準去削弱,就可以了。


    就比如齊王劉肥,如今坐擁齊地七十三城,號稱關東第一大諸侯國。


    掌控如此遼闊、富庶的封土,哪怕劉肥沒有歪心思,手底下的人也未必不會有。


    但要是沒有了這個遼闊到令人咂舌的領土,哪怕劉肥的子孫當中,出了個一出生就哭嚷著要造反的煞星,心裏也不會有那麽大的底氣。


    畢竟‘覬覦神聖’這種事,要是心裏沒底氣,沒有一半以上的把握,沒有人會願意賭上身家性命,放棄已有的生活,去做以卵擊石的蠢事。


    當然,對於關東宗親諸侯的削弱計劃,距離具體提上日程還遠了些。


    此時的陽毅,還是將大半注意力,放在了讓劉盈坐穩皇位之上。


    而腦海中的曆史知識,也同樣在此刻此反反複複的提醒著陽毅:此番,關東宗親諸侯朝長安,齊王劉肥‘上座’事件,還僅僅隻是一道開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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