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午後,下官正在衙門處理公務,這賀永年突然找上門來,說是知道些案件隱情……”


    劉知府站在刑房外,也不進門,隻往一旁稍退半步,讓出了身後一個瘦高的中年人,“……我一聽之下,這便趕忙把人給您帶了過來。眼下人已帶到,我就不耽誤厲大人審案了,告辭、告辭。”說罷,好似生怕厲昶請他進去參觀,邁開雙腿匆匆離去。


    厲昶哼了一聲,命人把那中年人帶了進來,正想問話,卻見那人悲呼一聲,搶上幾步,撲通跪倒在李當忍身前,泣道:“老爺!老爺!您受苦了!”


    當日李當忍大壽,厲昶曾和手下扮作仆從、跟隨劉知府一同赴宴,當時招呼他們入府歇息的,正是眼前這跪在李當忍腳邊的中年人。厲昶認清來人身份,調侃道:“賀管家,你家老爺可還沒死呢,你怎麽哭得像死了爹一樣?”


    李當忍被綁在刑架上動彈不得,眼見賀永年伏在自己腳邊連聲哀嚎,不禁苦笑道:“你來幹什麽?”


    賀永年抬起頭,正與李當忍目光相對,他輕輕眨了眨眼、似乎要把淚水擠掉,澀聲道:“老爺,我是來救您出去的。”


    “放肆!”


    連同小鄧在內,三名驅邪使麵色一變、立時把賀永年圍在中間,厲昶哈哈一笑,搖頭道:“你們慌什麽?聽他把話說完。”


    李當忍也苦笑道:“老賀啊老賀,你要如何救我?花錢雇些山賊悍匪劫獄麽?”不待賀永年答話,又道:“快走吧,我落到這般下場,純是咎由自取,你可別把自己也牽累進來了。”


    “來都來了,李老板何必急著攆人呐。”


    厲昶來到賀永年身邊,俯身笑道:“我倒也想聽聽,賀管家有多大辦法,敢在我麵前說出‘救人’二字?”


    賀永年默默站起,猶豫道:“在下跟隨老爺多年,府裏的事,明裏暗裏,多少也知道一些。若是……若是我全盤說了,大人您能否放老爺和少爺一條生路?”


    “賀永年!你敢……”


    李當忍臉紅筋暴,剛說出幾個字,小鄧立時一腳踹在他臉上。李當忍吐出一顆槽牙,不再說話,隻用眼神惡狠狠的盯著賀永年。


    厲昶察言觀色,心下略奇,麵上卻不動聲色道:“說說看,你區區一個管家,能知道些什麽?”


    “厲大人,在下常聽人說,雷部乃是皇家之利刃堅盾,若非遇上威脅到國家穩定的大案要案,等閑是不會出手的,對否?”


    “怎麽,你覺得通巫之事,算不得大案要案麽?巫人若是卷土重來,難道不會威脅到國家穩定麽?”


    “私通巫人,自然是大案,卻也沒大到需要驅邪院一院之長親自過問的地步,派幾個驅邪使去處理,已算給足那些巫族餘孽顏麵。”


    賀永年衝著三位驅邪使躬了躬身,又道:“近些年,在我大瑞境內巫人行蹤幾乎絕跡,死沒死光、在下不知,可若說他們還有餘力卷土重來……厲大人,您信麽?”


    厲昶心下一驚,重新審視了一遍眼前這個中年人,沉聲道:“依你之見,我來此所為何事?”


    “我家老爺被抓以後,在下苦思冥想,自認想出了一點能值得您親自駕臨東陽府的緣由。”


    賀永年深深看了李當忍一眼,歎道:“隻怕,是因為窩藏廢皇太孫呂琰一事吧。”


    厲昶黑臉一震,半晌,譏諷道:“了不起,了不起。”


    自古做那掉腦袋的勾當、無不知曉的人越少越好,這李當忍卻可謂‘用人不疑’的典範,管家之流、說來也隻是個地位高點的下人罷了,再怎麽忠心,也難保不會有反目的一日。厲昶以己度人,忍不住深深歎息,在他看來,將這等把柄送到一個下人手裏,倒不知直接讓下人當老爺、老爺去當下人來的幹脆。


    “厲大人,”


    賀永年麵色淒苦、突然又跪倒在地,“厲大人,您想知道什麽,在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隻盼您能放老爺少爺一條生路!”


    “賀永年!”


    李當忍猛力掙紮,嘶聲道:“你若害我做了那背信棄義之人,老子活下來,第一個便先殺你!”話音剛落,卻被厲昶陡然一指點在喉間,就如吞了一團烈火入喉,劇痛之下,再也說不出話來。


    厲昶放下手,對賀永年道:“你家老爺在我手裏,他寶貝兒子也在我手裏,本官想知道什麽、盡可以從他們嘴裏撬出來。姓賀的,你想討價還價,卻是遲了些。”


    賀永年忙道:“厲大人,我家老爺什麽性子、我再清楚不過,他是寧死也不願出賣朋友的。你若拿少爺去威脅他,至多也就讓他假意招供罷了,明明呂琰人在西邊、他卻說去了東邊,明明藏進了樹林、他卻說躲在了山洞,您到時東奔西走、一無所獲,縱然最後殺了他又怎樣,白白浪費大好時光啊!”


    厲昶聽了這話,初時隻覺未免有些異想天開,待細細思量,又覺並非沒有可能。他看了賀永年一眼,冷聲道:“我怎知你所說的,便一定是真的?”


    “厲大人,您不必疑心。”


    賀永年苦笑道:“在下原本並未牽扯局中,大可卷起錢財遠走高飛。之所以自投羅網,純是為了保住老爺和少爺的性命,又何必再去欺騙您什麽。”


    “嗯……”


    厲昶眉頭緊皺、來回踱步,半晌,正色道:“姓賀的,到了此刻,本官也不必瞞你,你若能把呂琰下落如實招來,你的命,能留;你家老爺和少爺,我保不了。此案相隔雖久,但皇上卻隔三差五就要問起,莫說是我,哪怕我部雷神大人親自說情也是無用。”


    賀永年大急,張了張嘴,卻聽厲昶又道:“他二人是一定要死的,至於是千刀萬剮還是一刀了事,就全在你賀管家一念之間了。”說著,陰惻惻一笑,“當然,你賀管家既來了,也別想著還能走出這個門,正好跟他們父子做個伴吧。”


    “……好,我說。”


    賀永年沉默良久,挪動膝蓋,朝李當忍拜了下去,全然不顧他那直欲殺人的目光,“老爺,對不住了,我與那呂琰並無情分,實在不能讓您再替他受罪。”


    接著,賀永年抬起頭,對厲昶緩緩說道:“承安二年元月,呂琰隻身來到老爺門前,他那時裹著一件婦女樣式的爛襖,亂發如草、滿臉生瘡,便是街邊乞丐也比他要體麵幾分,下人們見了,立時把他當做瘋子轟了出去。呂琰給人轟出門外,倒也不喊不嚷,就在大門對麵的牆角做了窩。一連兩天,他哪裏都不去,終於被他等到老爺露麵,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讓老爺認出他到底是誰,忙把他接進府裏……”


    原本貴不可言的大瑞儲君,竟甘心把自己弄到那般卑賤境地,實在令人唏噓。可若非如此,又豈能躲過雷部的大肆搜捕?厲昶心下感慨,沒有說話,隻靜靜往下聽去。


    “……瘋子成了貴客、已足夠令人驚奇,可呂琰接下自表身份,才真叫人合不攏下巴了。一年多前,太祖駕崩、皇太孫被廢、朝廷另立新君,這些事傳的沸沸揚揚,便遠在我們東陽府也是有所耳聞,誰知一年多後,那被廢的皇太孫竟然出現在了我們家裏,此事一旦給人查到、必然大禍臨頭。當時老爺不顧我的勸阻,硬把呂琰留在家中,唉,直到承安十年,他才離開……”


    “接著說!”


    厲昶連聲問道:“呂琰是五年前離開的東陽府?他為什麽要離開?離開之後,又去了哪裏?”


    “他去了……唉……”


    賀永年說完‘去了’二字,中間的話變得含混不清,最後一聲氣倒是歎的很清楚。


    “混賬,你大點聲行不行!”


    厲昶心急如焚,猛的把賀永年揪到自己麵前,“說!他到底去了哪裏!”


    “呂琰去了……”


    賀永年突然頓住,似乎被李當忍那如火的目光給瞧的心虛一般,忙附在厲昶耳邊。後者不疑有他、隻顧豎起耳朵去聽,卻聽賀永年輕聲道:“……他去了哪裏,與你厲大人何幹?”


    “什麽?”


    厲昶先是錯愕,刹那間便已醒悟,卻終究晚了一步。他隻覺下腹一涼,跟著便是劇痛傳來,低頭瞧去,隻見丹田處正捅著一把漆黑短匕,柄端則被賀永年握在手中。厲昶能掌管雷部驅邪院,身手如何毋庸置疑,可惜兩人相距太近、賀永年又出手如電,任憑他反應再快十倍,這一刀也是躲不開的了。


    中計了……


    自來饑魚最易咬鉤,眼看困擾皇帝多年的心病終於能在自己手中了解,厲昶終於也做了一回上鉤的魚。這倒不能怪他大意,畢竟賀永年和李當忍先前沒有半分矯揉做作、一切行止都是發乎本心,任誰瞧了也不會生疑。更何況,誰能想到當日那個連知府家的仆從也不敢怠慢半分的市儈管家,其實竟是個身懷絕技的異人呢。


    大意也好、輕敵也罷,總之變故已經發生,再怎麽自責也於事無補。連同那小鄧在內的三名驅邪使如夢初醒,正欲撲上去把刺客亂刀砍死,卻見賀永年閃身繞至厲昶身後,左手鎖住他的咽喉、右手反握那黑色匕首,不緊不慢道:“誰也別動。”


    三人眼見賀永年握刀的手不太老實、仿佛隨時準備給上司腹間攪個大洞出來,登時立住腳步,紛紛喝罵叫嚷,卻無人再敢上前。


    厲昶麵色劇變,大顆冷汗順著鬢角從下巴淌下,卻仍咬牙不吭。賀永年笑了笑,輕聲道:“這就是了,厲大人若是連這點骨氣都沒有,那可真比咱們這些普通百姓還要賤了。”


    天下雖大,便是踏破鐵鞋,隻怕也找不出幾個敢把匕首捅向厲昶的‘普通百姓’。厲昶嘿然一笑,忍痛道:“姓賀的,你到底想幹什麽?”


    “厲大人記性好差,我不是打從一開始便挑明來救人的麽?”


    賀永年一手鎖喉、一手握刀,挾著厲昶慢慢往李當忍處移動,同時不忘細聲叮囑:“對……慢慢走……小心別扯著傷口……若是腸子亂七八糟淌了出來,可有損你厲大人的官威……”


    他說話的同時,眼睛一直死死著三個驅邪使,不給他們有絲毫救人的機會。


    “姓賀的,你很有膽量、手段也不錯,就是算盤打的不精。須知雷部向來不受脅迫,他們三人若因我而放走了人犯,回去便得領受重罰。”


    厲昶丹田氣海已破,稍一運氣,那真氣作亂之痛、直如割膽剜骨一般。他心知自己眼下如同廢人,可語氣卻依舊強硬,“你莫忘了,你家少爺可還在牢裏關著,你捅我一刀、我便刺他十刀,看誰先受不住!”


    小鄧‘啊’了一聲,登時驚醒,忙喚來獄卒,叫他們把李醒獅押來此處。卻見那獄卒怔了怔,茫然道:“這位大人,那李少爺早給提出去了啊,您不知道麽?”


    “你再說一遍!”


    小鄧霎時間驚出滿身冷汗,一把將那獄卒舉起,狠狠抵在牆上,“李醒獅被誰提走了!又是誰下的命令?!”


    那獄卒嚇的屎尿齊出、手腳亂擺,哪裏還能說得出話?小鄧罵了句‘廢物’,猛的把他摔在地下,轉頭對另一人喝道:“你來說!說不清楚,我活扒了你的皮!”


    “回……回……回大人的話,提人的是……是……是咱們宋頭兒……”


    那人眼看事態不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結結巴巴道:“他說……他說是奉了知府大人的命令,要把李醒獅單獨關押,以防……以防有人行為不軌……”


    “一幫蠢貨!廢物!”


    小鄧大怒欲狂,吼道:“滾去把你們知府叫來!讓他能跑多快跑多快,否則按人犯同黨論處!”


    “是!是!小的這就去!”


    那人倒還算義氣,雖然也給嚇得不清,走前卻仍不忘拽起被摔在地下的同僚。至多一碗飯的功夫,倆人便匆匆返回,身後跟著上氣不接下氣的劉知府,口中兀自慌張道:“怎麽了,到底怎麽了,你倆給本官說清楚呀……”


    待三人進了刑房,兩個獄卒拿手一指,喃喃道:“您自己看吧……”


    劉知府哼了一聲,氣定神閑的抬眼瞧去,隻見厲大人腹部插著一把匕首,血水不斷滲出、已染紅了半條褲子,而站在他身後微笑著向自己點頭的,正是先前自己帶過來的賀永年。


    這場麵太過詭異,劉知府哈哈一笑,隻當自己老眼昏花,慢慢的,那笑容越來越苦,下一刻便老淚縱橫起來:“老天爺,怎麽會這樣……我完了……完了……”


    一切都完了,天下無敵的厲大人、被人畜無害的賀管家攮成了血人,此事古怪新奇,若非發生在自己地盤上,劉知府倒很樂意泡壺茶細聽分辨。可眼下,升官發財美夢無望、罷官流放指日可待,他雙眼一翻,立時便要昏厥。


    “老東西,你裝什麽蒜!”


    小鄧揪住劉知府官服、聲音冷的就像嘴裏含了冰,“我問你,是不是你命人提走了李醒獅?!”


    此言一出,登時幫劉知府召回了魂,他大驚道:“哪有此事,李醒獅分明在牢裏關的好好的,鄧尊使可不要誣蔑本官啊!”


    一旁獄卒好心提醒道:“大人,您忘啦,是您讓宋牢頭提走李公子的嘛,說是為了保險起見……”


    “去你娘的。”


    劉知府揮出一記耳光、打的那獄卒無語凝噎,“我幾時下過這樣的命令,姓宋的呢,叫他來見我!”


    另一個獄卒喃喃道:“大人,宋牢頭還沒回來……自他出去算起,得有兩三個時辰了……”


    “你……”


    劉知府驚的呆了,顫聲道:“那你……那你還愣在這裏幹什麽?去……去叫人,隻消是歸府衙管的,捕快也好、城防也罷,統統給我上街找人,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宋牢頭和李醒獅抓出來!你娘的,還不快去啊!”


    那獄卒哦了一聲、慌慌張張傳令去了。眼看場麵太亂,厲昶輕歎一聲,側過頭,對李當忍道:“此處牢頭,竟是你李老板的人?”


    “哪裏,我家老爺結交雖廣,卻並未與刑獄中人有過交道,你厲大人算是頭一個。隻不過那宋牢頭一向嗜賭,還曾與我家少爺因賭博之事鬧過些小別扭,自古十賭九輸,我家少爺輸的起,可宋牢頭那點餉銀,嘿嘿,想來是不夠還債的。”


    李當忍喉頭紅腫、仍是說不出話來,賀管家便替他回答了,“厲大人,宋牢頭畢竟不像您這般身受皇帝器重,他這輩子本是沒什麽指望的。眼下十萬兩白銀到手,從此遠走他鄉做個富家翁,不比整日裏守著這陰暗潮濕的大牢強上百倍麽?”


    “混蛋!姓宋的混蛋,竟然這樣害我!本官要親日他的娘!”


    劉知府惱的直跺腳,正想命人去把宋牢頭家人抓來,可又依稀記得這姓宋的沒有子嗣,家裏唯有一個健壯敦實的結發妻子,此時怕是給丈夫遺棄在家了,縱然抓來、卻也無用。


    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東陽李家什麽都缺,就是不缺錢。當然,這錢買不了知曉利害的劉知府、買不了忠君愛國的厲大人,不過用來收買一個胸無大誌的牢頭兒,卻還是非常見效的。


    厲大人到底還是輸了,不是輸在心計、不是輸在手段,隻是輸在一個從來不入他法眼的小人物身上。


    一念及此,厲昶心下懊悔萬分,猛然抬頭,對三個手下喝道:“別管我死活,速速將賀永年擒下!情勢如此,就算我死了,雷神大人也不會降罪給你們的!”


    “厲大人,你話也太多了。”


    賀永年眉頭一皺,左手三指成錐,狠戳在厲昶脖頸之上。厲昶體內真氣早在錯亂遊走,此時血脈又受重擊,登時雙眼一黑、昏死過去。


    “好了,眼下就清淨多了。你們三位怎麽說,是殺我搶功呢、還是放我救人呢?”


    賀永年左臂托著厲昶,右手則輕輕將匕首調換些角度,那傷口處登時血如泉湧。連同小鄧在內,這三個驅邪使都是厲昶一手調教出的人才、平日裏對他甚是敬重,互相對視一眼,心中已有答案。


    小鄧上前一步,沉聲道:“賀管家,你把厲大人放了,我們可以讓你帶走李當忍。”


    “萬分感謝。”


    賀永年點點頭,不慌不忙道:“不過,三位畢竟出身雷部,我對你們的人品嘛……嘿嘿,多少是有點信不過的。”


    另一名驅邪使怒道:“你待怎樣!”


    “三位,勞駕你們把手掌張開。”


    賀永年始終緊握匕首的右手終於鬆開,取出三枚早已備好的褐色藥丸,拇指連彈、分別送入三人掌中,然後又立刻握住刀柄,“這是上好的安神藥,吃了之後,保管你們無夢無鼾、一覺睡到明天晌午。”


    那小鄧黑著臉道:“我們怎知這不是毒藥?”


    賀永年笑了笑,朝一旁的劉知府揚了揚下巴:“鄧尊使若是擔心有毒,大可以先讓他服一顆試試。”


    劉知府麵色大變,怪叫道:“賀永年,你……你也太歹毒了吧!”


    賀永年看也不看他,又道:“話要說在前頭,在下此行隻帶了三枚藥丸,若給姓劉的分去一枚、你們三位就得有人自盡於此,隻有這樣,才能讓我放心把厲大人交還。”


    “哼!”


    小鄧不再多說,盤膝坐下,抬手便把藥丸送入口中。另外兩人待要阻止,卻已是來不及了,“我先服一枚試試,若是毒發,就有勞趙兄韓兄替我和厲大人報仇了!”


    小鄧能得厲昶重用,自然不是熱血無腦之輩。他這番話本是托詞,實則是想先把藥丸吞下,然後用真氣將藥力裹住,不論有毒沒毒、隻管假裝昏睡。等賀永年救出李當忍後,他再一路跟梢,如此一來,不但救回了上司,更能將李當忍、李醒獅、賀永年三人一網打盡!


    小鄧心下冷笑,腦海中已然浮現雷神大人對自己大力讚賞的場麵。他任由藥丸滑入腹中,正欲調動真氣封堵藥力,卻突然驚覺丹田氣海內一片死寂,那些辛苦修煉多年得來的真氣,竟半點也不聽主人的使喚了!這一驚非同小可,小鄧拚命催動真氣運轉,可周身經脈依舊空空蕩蕩,並無一絲真氣湧入。


    又上當了……


    小鄧此時方知,賀永年給的藥丸其實不能叫人昏睡,也並無半點毒性,它唯一的作用,就是閉脈散功。那應當是一枚上等的散功丹,若是給練功練到走火入魔的人吃了、便可保住性命,而正常的修煉之人吃了,則不免幾個時辰之內功力全無。


    一旁的趙兄韓兄兩人眼見小鄧雙眼緊閉、麵色如常,還道他已經睡著,於是把心一狠,也跟著將藥丸服下。小鄧聽到吞咽聲,睜眼一瞧,大驚道:“你們……你們……唉!你們太心急了!”


    趙韓二人對視一眼,不知他何故如此震驚,難道這藥丸的毒性要等一會兒才會發作?一念及此,兩人立即運轉真氣、封堵藥力,至於有用沒用,看他們一臉吃了蒼蠅似得表情,便可知曉了。


    修煉之人,種種威力絕倫的術法均要憑借真氣施展,三人既無法調動真氣、已與普通人無異,就算會些拳腳功夫,卻也不足為慮。


    賀永年天生眉眼愁苦,此時卻難得朗聲大笑起來。他丟開昏厥不醒的厲昶,縱身躍向鄧趙韓三人,順帶轟出數記鐵掌,那三人沒有真氣傍身,單隻掌風便已承受不住,卻又如何能擋?頃刻間,每人頭頂均挨了一下重擊,就此倒地不起。


    劉知府親眼目睹一切,早就想逃,可惜腿是軟的、肉是跳的,竟半步也挪不動了。他眼見賀永年朝自己走來,登時嚇得大叫:“來人呐!快來人呐!”


    四下一片寂靜,賀永年走到他身邊,歎道:“劉大人忘了麽,衙門的人,都被你派出去抓捕我家少爺了。”


    “是……是啊……”


    劉知府欲哭無淚道:“你瞧我這記性……”


    “劉大人啊劉大人,”


    賀永年淡淡道:“我家老爺平日裏可沒少給你好處,你卻是如何回報他的?”


    劉知府含淚道:“不關我事啊……真的……那雷部都是什麽人呐,我一個小小的知府,怎麽敢不配合……”


    “說的也是,那就你恪你的職、我盡我的忠,劉大人……沒意見吧?”


    賀永年手掌輕抬、摸上了劉知府頭頂。後者早已麵如死灰,心知自己死後,家裏五個年輕貌美的小妾定然守不住寡,到時不免連墳頭都給人染成碧綠了。一想到這裏,劉知府不禁放聲大哭:“賀永年……不不,賀大爺,求你放過我吧,我……我也是被逼無奈啊!”


    “行了,老賀,”


    李當忍終於能發出聲音了,他忍著喉間火燒似得疼痛,勉力說道:“那姓劉的雖然無恥,卻也不值得髒你的手。”


    “老爺……”


    賀永年回過頭,剛一猶豫,就聽李當忍罵道:“你他媽的趕緊過來給老子鬆綁,沒見我手腳都快被勒斷了麽!”


    賀永年聽了,微微一笑,似是放下了殺意。劉知府還沒來及竊喜,就見賀永年伸出手,屈指彈在自己腦門中間,緊接著腦中嗡的一聲巨響,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賀永年哼了一聲,來到刑架前,順手拔出那把仍插在厲昶身上的黑色匕首,接連挑斷了李當忍手腳上的繩索。


    李當忍給人綁了一整天,驟然失去束縛,身子一軟、便朝地下癱去,還好賀永年早有準備,立時彎下腰、將自家老爺負在背上。他收起匕首、又取出一粒藥丸,反手遞到李當忍嘴邊,輕聲道:“老爺,這是先前楊雲風帶來的純陽丹,您快吃了吧。”


    純陽丹溫補之力天下第一,雖說立秋時節服用效果最佳,可眼下李當忍命都快沒了,自也管不了那許多。他把那枚純陽丹吃進口中,丹藥立時化作一股藥液流入肚腹,不多時,身子便騰起一股暖意,好似連傷勢都輕了幾分。


    李當忍神色一振,忍不住道:“老賀,這丹藥很管用啊,嘿,柳思明那家夥,倒真有些鬼門道。”


    “神武宗所精有三,劍道、身法,還有就是丹藥了。”


    賀永年背著李當忍,一邊往外走去、一邊低聲道:“您那位老友有個稱號叫做‘丹君’,聽說他修為在宗內隻屬二流,倒是煉丹之術頗有建樹。”


    “別家能專精一門已然很了不起,神武宗能同時擁有這三大本事,無怪能成為天下第一仙門。”


    李當忍喘息幾聲,又道:“老賀,我記得你師門當年也是以丹藥立身,不知與老柳相比,誰更厲害些?”


    耳聽賀永年默默無言,李當忍自知問到了他的傷心處,便轉開話題道:“家裏的事,都安排好了麽?”


    “您放心,安排好了。今天上午,風鈴已被她的族人帶走,據前來接應的巫人說,他們現下的藏身之處很安全。”


    賀永年略一猶豫,又輕聲道:“邢風死了,他們當年遭遇雷部截殺,沒能回到南荒,眼下還在大瑞境內。”


    “……罷了,風鈴還在,總算給他留了一點血脈。”


    李當忍默哀片刻,輕歎一聲,又道:“獅兒呢?”


    “我與那宋牢頭說好了,約他在城外往南兩百裏處的密林坡相見,眼下他們應該已經到了。”


    一轉眼,兩人出了府衙大牢,天色早已黑透。賀永年輕輕把李當忍放下,接著除去外袍,露出裏麵穿的黑色夜行衣來。他手上不停,又把那外袍裏外翻轉、披在自家老爺身上,原來那袍子的內裏竟是黑布縫製,反著穿戴,倒也算一件夜行服了。


    一切準備妥當,兩人便如同隱身在了黑夜之中,賀永年背起李當忍,隻一躍便跳上屋頂,接著腳下輕輕一點,瞬間縱出十幾丈開外。待身形略有下墜時,他便再次伸腳點在一根樹枝上,又如飛鳥般向前飄去。


    李當忍趴在管家背上,耳聽身邊狂風倒卷、迅疾無比,忍不住大聲道:“老賀,你好本事啊!他媽的,當年老子要有你這本事,四方行走可方便的多了!”


    賀永年老臉一紅,卻沒說話。他師門並不以身法見長,傳下來的禦風術實是最末一流、無法做到長時間駕馭風力飛行,因此才需要他每隔十幾二十丈就借力一次,不曾想卻被老爺誤以為本事了得了。


    東陽府城門外,早有捕快巡防設下關卡,挨個盤問進出之人的身份來曆,但有那身材高些、衣著打扮好些的年輕公子,都會給他們揪去比對畫像。一眾公人忙的不可開交,誰也未曾注意,就在他們頭頂上方的夜空裏,有黑影如大鵬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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