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灰色的雲塊下,不長樹的蒼勁山巒也顯得格外蒼涼。方自歸緩慢地一路向上,連一隻小鳥都沒有遇到,可見連鳥兒都不願翻越“翻死人的折多山”。


    在這兒,一段段折來折去的公路悲傷地橫躺在山穀裏,破碎的路麵上,夜裏下的雨把大坑小坑都注滿了,好像噙滿淚水的許多眼睛。路邊一些綠色的矮草潮濕發亮,也有些小草不知為何就早早地枯黃卷曲了。時不時的,運貨卡車發出低沉的喘息聲,從騎車騎得欲仙欲死的方自歸身旁經過。


    成都到拉薩段的318國道,需要翻越十四座海拔超過四千米的高山,所以這段路的關鍵數是14,關鍵詞是“要死”。而折多山,就是川藏線上十四大要死中的第一個要死。


    折多山的名字起得好,不但象形而且會意,一眼望去,折多山的路比創業還要曲折,確實容易讓人感到挫折。而折多山如果改名為“折磨山”,騎過川藏線的方自歸一定會舉雙腿讚成。懂得highlyself-motivated的方自歸上山前,雖然不斷進行自我心理暗示:你是折多,我是克多,最後都還是為取得勝利付出了巨大代價,讓心靈和雙腿都顫抖不已。【譯:高度自我激勵】


    從折多塘出發以後,已經有一定經驗的方自歸就決定堅決不抬頭,否則老是要看見無窮無盡折來折去的上坡路,精神上特別容易崩潰,造成highlyself-frustrated的效果。方自歸在折多山上不折不扣地活在當下,隻關注眼前道路的一小段,低頭前行。【譯:高度自我挫敗】


    方自歸用活在當下的方式騎了幾公裏,雨滴突然飄落。


    這個世界,說走就走的旅行其實並不多,而在318國道,說下就下的雨卻不少。明明雨季已經過了,雨還是在方自歸挑戰第一座要死山的過程中說下就下了,大自然有時就像一些沒受過良好教育的人,也真是不守規矩。


    方自歸低著頭停了下來,低著頭想了一會兒,決定還是借鑒之前學到的經驗,不穿衝鋒衣,繼續向上。


    越往上,方自歸休息的頻率越高,因為氧氣越來越稀薄。方自歸騎著騎著就覺得使不上勁了,但是休息一會兒,又能夠緩過來,然後又接著繼續上……


    活在當下的方自歸正低頭騎著車,突然發現,老舒的背影進入到了自己的超短視界之內,既驚訝又驚喜。


    方自歸狠蹬幾下趕上老舒,發現之前一直盡顯王者之氣的老舒竟然顯出了王八之氣,正緊皺眉頭,吃力地往坡上推車。


    “老舒,怎麽了?”


    “高反。”


    “高反......高反是什麽感覺?”


    “頭疼……哼哧,哼哧……身子軟……”


    “能堅持嗎?”


    “我慢慢推……能堅持。”


    攻略上說,高反不容小覷,方自歸趕緊反觀內省,尋找高反和頭疼的感覺。可是方自歸覺來覺去,覺得手疼、胳膊疼、大腿疼、小腿疼、屁股疼,甚至心疼……就是頭不疼。


    難道本人有不高反的天賦?方自歸一邊疑惑,一邊繼續低頭往前騎。


    老舒第一次被方自歸甩在了身後。


    隨著海拔的升高,溫度越來越低,方自歸越來越冷,越來越餓。可是,傳說中的高反還是沒有來,隻有傳說中的饑寒交迫,不可阻擋地來了。


    方自歸停下來想吃東西,可在雨裏啃饅頭,會讓吃東西的滿足感大打折扣。方自歸打破活在當下的禁忌,向四周和遠處張望,隻見折多山到處都是光禿禿的,真是連個避雨的地方都沒有。方自歸權衡了一番,覺得在雨裏啃泡水饅頭,雖然有些苦逼,還是好過饑寒交迫,那就啃吧。還從來沒在海拔這麽高大上的地方吃過飯,就讓自己精彩的人生再添上濃重苦逼的一筆吧。


    啃完了雨水泡饅頭,方自歸咬咬牙,繼續前進。用活在當下的方式轉過一個又一個彎,雨停時,方自歸終於看到了白塔和經幡。


    莊嚴肅穆的白塔,直指露出了一片藍色和幾縷陽光的天空。幾條彩色的經幡在風中跳舞。方自歸非常激動,心想看到了白塔,就應該快到埡口了吧。


    原地休息時,方自歸給自己換上幹衣服,給白塔拍照。帶著征服了折多山的巨大滿足感,方自歸向來時的山路望去,卻看不到老舒的影子。不知道玩高反的老舒情況怎麽樣,方自歸於是把手機掏出來給老舒打電話,才發現這個地方沒有手機信號。


    誰知高興得早了一點,白塔所在地並不是埡口。方自歸離開白塔繼續前進後,又活在當下活了一個小時才到達真正的埡口。這時,方自歸又喘成狗了,隻沒有像狗那樣吐出自己的舌頭。幾個開車上來的人在埡口和方自歸合影,說佩服,說加油,還說像方自歸那樣用超高頻率喘氣非常科學,因為能增加攝氧量。


    雖然喘成狗,到達埡口的心情還是真正激動的。方自歸的心情和喘息漸漸平複後,意識到自己真是沒有傳說中的高反,不禁非常得意。


    方自歸心想,原來,高原才是我綻放的舞台啊!


    拍完照以後,方自歸決定不等老舒上來,自己先下山,因為埡口實在太冷。於是,方自歸終於第一次在騎行二人組中拔得頭籌,率先到達當日目的地——新都橋。


    隨便走進一個藏家客棧,方自歸遇到外形粗獷、表情羞澀的仁增大叔。仁增大叔用不標準的普通話報了個價,方自歸就決定住這裏。第一次住藏居,方自歸好奇地四處打量光線較暗的廳堂,突然發現牆上貼了張毛爺爺像,頓時倍感親切。


    喝了好幾杯酥油茶,方自歸才等到老舒的電話。老舒到達客棧時,他的高反已經緩解了很多,因為新都橋的海拔比折多山上低很多。而在折多山埡口還非常得意的方自歸,此時卻出了問題。方自歸發現,咽一口飯都覺得嗓子眼疼。


    “扁桃體發炎了,糟糕!”方自歸道。


    “你有藥嗎?沒有我這裏有。”老舒道。


    “有藥。我隨身帶了治感冒和治拉肚子的藥。”


    方自歸的這頓晚飯,再不像之前在川藏線上的晚飯那樣蕩氣回腸了。方自歸勉強吃完飯,趕緊吃了藥,上床睡覺。


    早晨醒來,方自歸發現病情更加嚴重了,不但咳嗽,而且頭疼,而且四肢無力,站起來走路都是飄的,騎車就不可能了。


    老舒決定帶方自歸去醫院輸液。然而,仁增大叔對來詢問醫院地址的老舒和方自歸說:“新都橋沒有醫院。”


    老舒和方自歸麵麵相覷,深深體會到,川藏線能夠震撼到人心的,不僅僅是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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