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卿。”唐錚啟唇,低沉又覆著磁性的聲音出口的一刹,打破了整片大殿的寂靜。


    一個帶刀侍衛從外麵走進來,朝著唐錚俯首作揖:“殿下。”


    “外頭可有人路過?”


    “有一位模樣窮酸的白衣書生,駐足觀望些許,便離了開去。”那侍衛垂眸,不卑不亢道,“殿下,可需屬下去查那廝身份?”


    唐錚沒有回答,隻是抬頭看著遠處山峰上,被雲霧包裹起來的閣樓。


    斜風吹拂,閣樓隱隱約約出現在飄雪之間。


    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彼時,唐錚的心頭驀地湧出一陣隱約的不安。


    他目光深了深,壓下別樣心緒搖頭道:“走吧,過些日子該是皇上的壽宴了。”


    “喏。”


    這方,顧衡離開寺廟,瞥見有一少年撐著一把油紙傘,遙遙駐足觀望此方。


    見到顧衡過來,少年疾步走來,墊著腳將大傘舉過顧衡頭頂。


    “若非今日來此方觀摩四遭景,公子明兒便要喚我去鋪子買藥了。”顧玨抱著新買的硯台,眼中泄出一絲慍怒。


    顧衡捂拳咳嗽著,側身看向不遠處的大街。


    “伯牙,他們在捉賊麽。”


    “在捉賊。”


    顧衡點點頭,想起什麽,便邁步朝前走去:“我去一趟六扇門,你先回去,將汴梁觀雪圖繪全。”


    在顧玨開始和顧衡學習丹青後,便將這些日子於大街小巷觀摩到的汴京落雪繪製成畫——顧玨還真有幾分丹青的天賦,在顧衡指點一二後,便像模像樣地將整片汴京的大街小巷繪在了宣紙上。


    畫到最後,顧玨還差一片大相國寺,便於今兒來此方觀摩,於是正巧遇上了顧衡。


    顧玨蹙了蹙眉,疾步走上前,將油紙傘塞進顧衡手中,便包著硯台跑遠了開去。


    這孩子。


    顧衡失笑,撐著傘朝六扇門走去。


    他給看門的兩個衙役各遞了一袋銀子,便被笑臉迎著帶入了內裏的牢房。


    牢房昏暗無邊,明明燒著炭火,卻冷得駭人。


    顧衡進來的一刹,步伐不自覺一頓。


    他想起了前兩世,自己都是從牢獄出去,走上斷頭台的。


    此番是觸景生情了。


    壓下心頭的那絲感慨,顧衡握著傘走到一處牢門前,又遞給一旁的衙役一錠銀子:“大人,還容在下私聊一二。”


    “小事一樁,看著些時候啊。”那衙役得了銀子,嘴角都翹上了天,隨意擺擺手,便招呼著自己的兄弟大搖大擺地出去買酒了。


    四旁頓時安靜下來,隻有劣質炭火劈裏啪啦地燃燒著。


    顧衡搓了搓凍得僵硬的手,抬眸看向牢門裏麵。


    腐敗潮濕的稻草中,橫臥著一個身穿囚服的花甲老人。老人滿身是傷,氣息微弱地蜷縮在一起。


    幾隻老鼠膽兒大極了,抱團奔到老人身側,啃著那瞧上去許久未動的餿水飯。


    “三老爺子,許久不見,你清減了。”


    溫潤隨和的公子音驀然響起,聽的這老人身子一顫。


    他驟然睜眼,轉過身子望來,對上一張如珠如玉的臉,頓時怔住。


    像啊,真像啊。


    微弱的火光照來,讓顧衡背光而立。


    恍惚中,老人還以為自己看到了當年那個承歡膝下,望著自己時,滿眼孺慕的小毛娃娃。


    “三叔,以後阿城將你奉為高堂,待阿城高中後,叫您安心頤養天年可好?”


    老人的腦海響起小毛娃娃曾經自信滿滿的誓言,轉而又想起那讓他愧疚了半輩子的一幕,眼中不覺蒙上一層淚光。


    “子機——”老人起身,對著顧衡雙膝跪下,猛地磕頭一拜,“我顧某人,對不起你父子。”


    “三老爺子,您曾教導家父,男兒膝下有黃金,不得輕易下跪。子機是晚輩,三叔此舉不合禮數。”顧衡往旁邊挪了一步。


    “子機,你此番入京,可是要參與春闈?”顧三爺老淚縱橫,蹣跚起身,低著頭唯唯諾諾地問。


    也許是心中的愧疚作祟吧,顧三爺隻敢用餘光打量這個自成一景的溫雅少年。每當顧衡望過來,他便又迅速縮回了目光。


    “是。子機十年寒窗苦讀,便是為一朝跨入朝堂。”顧衡頷首。


    “這條路,我們三代人走過。當今世道,寒門子弟……難成大事啊子機——”顧三爺歎了一口氣。


    “三老爺子,您無需贖罪。家父從未怪過您,子機亦如是。”顧衡從胸口摸出一個油紙包,拆了線打開後,將它遞了過去,“這是子機從金陵捎來的芙蓉糕,是從那老店買的。”


    顧三爺顫巍巍伸手接過,捏起一塊小心翼翼地塞進嘴中,活著渾濁的淚兒一起狼吞虎咽了下去。


    此時,他的心頭五味雜陳。


    “三老爺子,十年前——”顧衡蹲下身子,溫和的目光與他平齊,“是何人陷害家父叛國,讓他孤立無援,葬身沙場?”


    顧三爺吃芙蓉糕的動作一頓。


    他咽下那口芙蓉糕,將剩下的疊起來塞在懷中,抬頭看向顧衡。


    “子機,若你為臣,你是隨波逐流,還是攬轡澄清?”顧三爺忽而問。


    “鳳擇良木而棲,無爪之鳳方會隨波逐流。”顧衡微微一笑。


    “……具體我也不知,隻知當年你爹入土時,手裏緊緊攥著一枚飛鶴虎符。”顧三爺目光一動,抿抿唇從脖子上摘下一枚小巧的玉牌,遞了過去,


    “我生怕忘了它模樣,便找了工匠打造了一枚玉牌,將之刻在上頭。真正的虎符,已隨著你爹,一道被黃土埋起來了。”


    顧衡捏著這枚帶著餘熱的玉佩,溫和的眼中多了一分異樣。


    他不過是突然想起前兩世聽聞六扇門關押了一位顧氏族人,今兒來看看是何者而已。


    哪料係統突然給了他這位族人身份,並給了他一個支線任務。


    查清他爹顧城當年,是被何人陷害,身喪沙場的。


    查證十年前的事兒,需要時間。


    隻是……這枚飛鶴狀虎符,他總覺著好像在哪裏見過。


    在哪見過呢……


    “三老爺子,過些時候,子機找人帶您出去。家父的冤案,子機會澄清;您的冤案,子機也會澄清。”顧衡將玉牌塞在袖口中,起身對著顧三爺作揖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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