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城,一處不起眼的黑暗之地。


    轉魂正安坐在角落中,一雙美目輕輕閉合,暗中調整內息。


    她為聶遠打通經脈,自身損耗頗多,但她自認為這件事做得值得,如此一來,聶遠就隻能安安生生待在城外的客棧中,避過今日城中這一場禍事。


    梭鏢客和勾魂客一起從外走進,見主人正安坐養神,對視一眼,不知該不該說話。


    “講。”轉魂道。


    “是。”梭鏢客上前一步道:“屬下都已安排妥當,風、陰、迂、直四部兄弟共有四十多人,快刀風鬼、毒王陰鬼、軟鞭迂鬼、直刀鬼四鬼都已就位。”


    卻說寒鴉高層喚作兩“鴉首”,轉魂正是兩鴉首之一。


    鴉首之下,乃是各懷絕技的四大殺客,除去叛離寒鴉的黑袍劍客,此次跟隨轉魂行動的有手法毒辣、善用鐵鉤的勾魂客,與輕功獨步天下、善使暗器的梭鏢客。


    四大殺客之下,便是所謂“寒鴉八鬼”。寒鴉八鬼對應《孫子兵法》中“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六大箴言,再加《軍爭篇》最為核心的“迂直”之論,組成“八鬼”。


    八鬼同樣各有專攻,此次跟隨轉魂行動的四鬼之中,快刀風鬼顧名思義,一柄唐刀快如疾風,風部殺手群也全主快刀快劍。


    又如毒王陰鬼善於投毒,軟鞭迂鬼與直刀鬼迂直結合,各有風格,又有契合之處。


    轉魂微微點點頭,又問勾魂客道:“太行山那邊怎麽樣?”


    “稟報主人,屬下的任務出了些意外。”勾魂客道。


    轉魂緩緩睜開眼睛,問勾魂客道:“怎麽?莫非唐進看出那是假信?”說著,轉魂又轉頭看向梭鏢客,道:“還是你送信時被發現了。”


    梭鏢客連忙低下頭道:“屬下對自己的身手有自信,他唐進警覺再高,也絕沒有察覺。”


    轉魂點點頭道:“這倒是我的錯了,除去不參與江湖恩怨的飲雪樓主,你本就當是江湖上排行第一的輕功好手,若是你都被人察覺,那這信怕是沒人送得了。”


    梭鏢客仍是低著頭,道:“主人過獎了。”


    “先告訴我,任務有沒有完成?若是我們這邊出了差錯,滅魄那邊我也沒法保你。”轉魂對勾魂客道。


    “稟告主人,雖有意外,任務還是完成了。我們按計劃將五行派的那個暗哨拿下以後,等著鏢頭唐進按計劃上山,可在他到暗哨之前,那位斷情書生同他的妹妹突然出現了。”


    轉魂嘴角露出一絲淺淺的微笑,道:“這位江東大族家的公子,恐怕不是來英雄大會看個熱鬧而已。”


    勾魂客繼續道:“屬下來不及向主任稟告,自作主張,將那公子拿下關在了暗哨的密室中,但當時唐進突然出現,為了不打草驚蛇,屬下無暇再去追趕他的妹妹。”


    “你們扮做了五行派弟子,又把那書生關在密室中,讓他親眼目睹你們與唐進相會,是想讓他以為五行派和鏢局合謀,有所不軌,是嗎?”轉魂道。


    “主人英明,分毫不差。”勾魂客道。


    轉魂又點頭道:“你這條計策倒算是不錯,不過卻是多此一舉了。”


    “主人意思是?”


    轉魂繼續道:“鐵鏢已探聽到那書生是暗中帶人馬過來的,現在城中暗藏至少有五十名武士,另外他還知會了海鯊幫來幫他的場子,這書生的準備,倒也不下於寒鴉了。”


    “主人是說,書生本就和我們站在一邊?”


    轉魂點點頭,又問:“你將他放走了嗎?”


    勾魂客答道:“屬下和唐進會麵之後,擔心事情敗露,已經盡快撤出太行山,又在半路賣個破綻,讓那書生逃離了。”


    “如此也好,正好給他一個人情,讓他有一個向五行派興師問罪的借口,出師有名。”轉魂笑道。


    轉魂說完,對兩人道:“沒事便下去準備吧。”


    “主人,屬下鬥膽……”梭鏢客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似乎是不再敢說了。


    轉魂見梭鏢客的猶豫模樣,輕輕一笑,起身上前按住他的手道:“你問吧,今天破例,說錯了話,不用斷指。”


    梭鏢客抬頭看看轉魂的眼睛,她的眼睛一如平日的妖媚,隻是今天好像帶了些疲憊。


    “屬下不明白,主人為什麽要幫契丹人做事?”梭鏢客不解道。


    轉魂閉上眼,搖了搖頭道:“你我都在寒鴉,都是亡命天涯的人,這次行動,就當做為了我的一點私心吧。”


    梭鏢客見轉魂似乎是想起了些傷心往事,不敢再問,突然想起黑袍劍客叛離寒鴉之前,就是有了常常問為什麽的習慣,當下心裏不安,又道:“主人,我猜他一定回來,我想請主人把他交給我處理。”


    “你想這時候殺他?這不合寒鴉的規矩。”轉魂道。


    “不關組織的事,就以屬下個人的名義殺他,屬下絕饒不了這個叛徒。”梭鏢客恨恨道。


    轉魂慢慢走回打坐的角落坐下,似乎是默許,梭鏢客和勾魂客兩人隨後告退離去。


    ……


    且說此時城中,正一教掌門鍾正棠和南少林釋大師兩人正在路上同行,身後各有數名本門弟子跟隨。


    鍾正棠請斷情書生前往山中拜訪,至今未有結果,心中不安。釋大師隻得勸說幾句,且看稍後英雄大會形勢如何,隨機應變。


    幾人走在路上,見得四處都有武者陸陸續續往郭府而去,其中不少都是聞名已久、但未嚐一見的武林好手,當下都是心中暗暗吃驚。


    又見得城中已沒有了前些日隨處可見的巡防兵士,料想戰事緊急,隻怕戰爭離潞州城已經隻剩下咫尺之遙。


    釋大師正行走間,突然問鍾正棠道:“鍾道長,你來北地已有許多天了,可知眼下戰事到底如何了嗎?”


    鍾正棠微微點頭道:“實不相瞞,依貧道所見,潞州城已是危如累卵,契丹騎兵若是分兵疾襲而來,以潞州城現在的守備,一兩天內便要淪陷。”


    釋大師奇道:“既然潞州城已經危在旦夕,這關頭的英雄大會,竟然還能引得許多路人士前來一聚,看來這武林上的朋友,倒確實不乏有膽色的好漢。”


    鍾正棠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這英雄大會才稱得上名副其實,因戰事將至便不敢來赴英雄大會的,原也算不得英雄!”


    釋大師聽了這話,也是開懷一笑。之後兩人一路上又撞見不少熟悉麵孔,眾人問過好,又一齊朝郭府走去。


    眾人一路談笑風生,正行走間,突然見得前街拐角過來七八個年輕男女弟子,這群弟子都是儀態俊雅,為首兩人年紀比弟子稍大,乃是一對夫妻。


    卻見這對夫婦中的丈夫身形修長,身著一身灰白相間的長袍,長袍拖地,優雅華貴,落落大方。


    此人麵容白皙,卻又並無紈絝子弟那般塗抹痕跡,嘴唇上的兩瓣淺淺的胡須就如另兩道眉毛一般,又像白壁上的一點微瑕,此人舉手投足讓人看來都舒服至極。


    和他挽手而行的夫人身著一件白紫相間的長裙,裙擺鋪地,長裙上繡著點點淺花,如同落英一樣飄在身上,顯得淡雅脫俗。


    夫人同樣身材纖長,不單是舉手投足,另有一顰一笑都讓人看得賞心悅目。不同於一般市井女子多施脂粉覆蓋出的白皙,她的麵容如同天生的白雪霜花一般通透,又隱隱透出紅潤之氣。


    這兩人執手而行,看來就如同天造地設的一對神仙眷侶,任誰看見了都要羨煞不已。


    二人身後的幾個男女弟子,雖不及二人氣質非凡,但也都麵相秀氣,身材端正,一眼望去,便不自覺想要將這群人和武林中其他門派區別開來。


    那幾人一轉過這邊來,看見鍾正棠等人,主動上前問好道:“道長可是正一教鍾掌門嗎?在下久仰了。”


    鍾正棠聽得這人說話,恰如以泠泠清泉濯耳清晰舒適,他內力精純,當下察覺出此人說話賦予了一道順滑舒暢的內力,不敢小覷。


    “閣下莫不是……那飲雪樓‘三門’之中禦氣門掌門,有落青先生嗎?”


    那人點點頭道:“正是在下。”


    “那想必這位就是有夫人了。”鍾正棠問那女子道。


    那女子微微點頭道:“琴憶雪也久仰鍾道長了。”


    鍾正棠向兩人行過禮,介紹了釋大師等人,又對有、琴夫婦道:“百聞不如一見,先生內力修為果然非凡。”


    有落青微微一笑道:“鍾道長謬讚了,在下與拙荊修煉的這一點內功,不過是得了家師一點皮毛,修心養性罷了。道長盡得譚道長真傳,可遠勝在下這一點粗淺內功。”


    鍾正棠當下聽得有落青說他起自己師父,先是一愣,才想起當年鬼穀傳人封於烈所創絕天門分裂的江湖舊事,此事被有落青此時提起,鍾正棠也不勝唏噓。


    鍾正棠師父乃是正一教“浪道人”譚峭,此人人如其號,隻喜浪蕩於山水之間,幾乎不在江湖留下足跡。


    雖是如此,譚峭的名號在江湖卻是廣為傳揚,傳言浪道人譚峭實際武功修為不遜於“江湖四老”,隻是少有人真正見他出手。


    也正因譚峭不理俗事,鍾正棠執掌道教大派正一教,不得不殫精竭慮,他也因此見識極廣。


    這便是鍾正棠有所了解的一件舊事,鬼穀傳人曆代隻收兩徒,唯獨到了封於烈這一代,前後共收了四徒。


    這四徒中,先收的兩人一人學刀,一人學劍,便是如今的天刀門掌門夏侯中,絕劍門掌門章驊,故此說他二人門派武功乃是脫胎於鬼穀派武學。


    後來收的兩徒,一人學劍,便是如今絕劍門的“蜀八劍”之首,現下居於蜀中,無暇趕來。


    另一人便是眼前這禦氣門掌門先生有落青,雖不知其殺伐武功如何,但這修身養顏的內功心法,便引得許多青年男女拜門求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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