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一股力量拽住我,把我往後拉,唐欣手掌帶起的狂風在我臉上飛馳而過。我身形不穩,踉蹌後倒,倒在一個寬闊溫暖的懷裏。抬頭一看,是太子,他右臂環繞在我的脖子後麵,五指緊貼我的肩膀,眉頭緊皺,臉色發黑,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唐欣,你再敢在我麵前動手試試!”


    唐欣毫無懼意,反而被激起了更大的憤怒:“殿下,聽你的意思,我躲著你就可以動手了是麽?於思梅是唐府的下人,是我唐欣的奴才,我早教訓過她了。殿下,你不知道,她臉腫起來的時候更好看,更迷人。我猜你已經見過了吧。你如果喜歡的話,不如現在就在我麵前帶走她。”


    “唐欣,我看你是……”太子緊咬牙關,我隱約聽到他關節摩擦的聲音。他抓著我肩膀的手指更加用力,像是要插入我的身體一樣,而他對此毫無感覺。一股恐懼的寒氣籠罩著我,太子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


    “唐欣,你別說這些氣話。這不值得。”說話的是祁充,不知何時,他已經到了唐欣跟前,擋在她和太子之間。


    唐欣想也沒想,直接一巴掌又揮向祁充:“祁充,你算哪根蔥,這裏哪輪得到你說話!”


    祁充穩穩地抓住唐欣的手腕,臉上閃過刹那複雜的情緒:“唐欣,這裏是我家。”


    唐欣抽出手腕,劇烈起伏的胸脯逐漸平靜。太子手上的力道稍減,臉色有了好轉。


    我立刻掙脫太子,低著頭回到唐欣身邊,輕聲說:“唐欣,我們先回去。”


    唐欣至始至終沒有看我,目光一直停留在太子眉宇之間,語氣平淡而有力:“四皇子殿下,我知道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我不管你在意誰,喜歡誰,但你不能對於思梅好。你可以將你的癡情,你的溫存宣泄在任何人身上。隻是如果你需要我的真心,需要我的擁護,那麽那人唯獨不能是於思梅。”


    第二天一早,唐欣帶著我來到刁青這裏,想問下鄭成的情況,沒想到又見到了祁充。


    唐欣昨日在祁府受的氣還沒消解,這會兒毫不留情地直接衝他吼:“祁充,你還有膽到這裏來。這裏可不是你祁大公子的地盤了,我可不會再給你麵子。”


    祁充完全不受唐欣的影響,很是淡定:“四皇子引薦了鄭成到京城學館讀書,鄭成這會兒已經在學館了。”


    唐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正要開罵,又聽祁充說:“除了鄭成,還有幾個尋常人家的讀書人。昨日四皇子來找我,就是找我商量要引薦的人的名單。”


    唐欣噎了一下,誠懇地問:“為什麽?”


    “大周開朝三百餘年,國祚綿長,貴族門閥不斷擴張,早已成為皇帝心患。然而朝中大臣盤根錯節,高門大戶環環相扣,要想削弱貴胄勢力,促成各方平衡,並非易事。增大科舉取仕,提拔寒門士子,讓平民百姓也可以不論出身隻靠才能為大周盡忠盡力,是穩定人心、延續國運之肯綮。”


    唐欣眨了眨眼:“你說簡單點,我聽不大懂。”


    祁充想了想,說:“如今朝中大臣大多支持大皇子成為儲君,除了長幼之製以外,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大皇子背後是一眾綿延多年的皇親國戚和名門望族。他們結黨營私,不遺餘力地鏟除異己,讓寒門士族難有出頭之日。皇帝偏愛四皇子,想立他為儲君,四皇子自然就成為了這些人的眼中釘。四皇子必須培養自己的勢力與之抗衡,否則,不止四皇子自己身處險境,臃腫交錯的宗族更會成為大周的累贅,帶來更大的禍患。當然,打破門第,斷絕累世公卿並非一朝一夕之事。隻是,若四皇子無此決心和魄力,皇帝也不敢真為了他對抗一眾大臣。”


    唐欣又眨了眨眼,說:“我還是聽不太懂。但你不就是想說,四皇子把鄭成送到京城學館去讀書,並不是因為於思梅。鄭成作為盤泥族人卻能被四皇子寄予厚望,能給天下讀書人信心,也是對朝中出身不好的官員一絲安慰。”


    “差不多是這樣,你明白就好。”


    沒想到唐欣還是沒消氣,又破口大罵:“如果是這樣,那四皇子為什麽不親自來跟我解釋!不對,昨晚在祁府,他就可以把這話說清楚,為什麽不說!他根本就看不起我,他覺得我懂不了他,他心裏隻有,隻有……是不是他怕我刁難於思梅,讓你來和我解釋?你讓他自己來和我說!”


    祁充瞬間臉色陰沉下來,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嚴厲口氣說:“唐欣,我說了這麽多你還是不明白。你能理解四皇子現在麵對的敵人有多麽強大嗎?你知道他每做一個決定承擔了多大的壓力,隻要走錯一步就是萬丈深淵嗎?你以為他所作的一切隻是為了他自己的地位,自己的安危嗎?你能想到他一旦失敗,下場會多麽悲慘嗎?”


    唐欣被氣勢洶洶的祁充說的臉色漲紅,左顧右盼。


    我連忙上前,說:“祁大人,謝謝你如此信任我們,把其中關節真誠相告。我們盤泥族地位低下,人微言輕,但如果你和四皇子殿下有需要我們的地方,我們一定責無旁貸,鼎力相助。”


    祁充臉色總算恢複,說:“於姑娘言重了。鄭成獨自在學館讀書,想必一定會處處受到輕視和刁難。這本是四皇子一人的意願,事先沒有征得你與族人的同意。日後鄭成若遇到解決不了的困難,也請你不吝相告。”


    “恩。”


    我和刁青很擔憂鄭成在學館讀書的情況。出乎意料的是,他沒有遇到太大阻礙。一來,跟鄭成一起入學的,還有受太子引薦從大周各地前來京城的青年才俊。作為同樣被高門大戶子弟欺負的對象,鄭成和他們很快成為好友,也算是同心協力度過難關。二來,早就在學館讀書的元禮對鄭成格外照顧,這讓鄭成受寵若驚,本來對元禮的一廂怨氣也煙消雲散。


    鄭成是學館裏弟子最差的一批學生。好在弘文書院對他的拒絕激發了他一腔鬥誌,他每日挑燈夜讀到深夜,不見有閑暇懈怠的時候。有時從學館回來前還要先去趟元禮家,向他虛心討教,與他切磋學問。


    這天,我正在唐府無所事事。餘曉東找上門來,說鄭成與學館同學在酒館聚會,居然喝的酩酊大醉。她一個人沒辦法照顧,讓我一起去接他回家。我向唐欣說明此事,獨自跟著餘曉東來到一處偏僻簡陋的酒館。


    酒館裏隻有一桌客人,幾個素色布衣的文人醉醺醺地趴在桌上,不省人事,鄭成也在其中。另外還有幾人兩頰紅暈,但好歹能撐著桌麵立起上身。他們興奮地大聲交談,不時地舉杯,暢快地一飲而盡。


    餘曉東連忙去攙扶鄭成,在他耳邊說著什麽,鄭成閉著眼嘟囔幾句,扭過頭又昏睡過去。我在角落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正望著窗外出神。我忘記我的堅持和決心,朝他走過了過去。


    “殿下,沒想到你也在這兒。”我說。


    太子回過神來,眼中閃過一絲驚喜:“恩。他們都是由我引薦進入學館讀書。我馬上要離開京城,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臨走時囑托他們幾句。”


    “你要出遠門?去哪裏?”我脫口驚呼,又立刻埋下頭輕聲說,“對不起殿下,是我唐突了。”


    太子輕輕搖頭,沒有說話。


    身後傳來鄭成含糊不清的聲音,看來餘曉東快要叫醒他了。


    我定了定神,又說:“殿下,鄭成進學館的事我一直沒機會向你道謝。你還一直這麽上心,特地參與他們的聚會。你不用擔心鄭成,我會看好他,不會讓他惹出是非的。”


    太子突然格外認真地看向我,眼中反射著窗外的柔光:“阿梅,我不擔心鄭成,我更擔心你。你不是想好了回盤山嗎?是不是唐欣拿刁青幾人要挾你,不讓你離開?”


    我一怔,呆呆地抬頭,與他直直地對視。


    “你不用顧慮唐欣,她的話我根本沒放在心上。”太子又說,“我不放心你留在唐府,你想做什麽,我替你安排。”


    我遲疑一陣,緩緩說:“唐欣雖然性子古怪,但她有分寸。若不是她,刁青她們也無法在京城立足。我和刁青都很感激她。”


    “阿梅,是你給了你的族人另一種選擇。”太子平淡地說完,又轉頭看向窗外,眉宇間愁雲密布。


    我不想否認,順著太子的目光也看向外麵。窗外是一條僻靜的小巷。巷子對麵矗立著的高聳樓宇擋住了全部的視線。樓宇稀鬆平常,不值得長久的注視。可在它之後是什麽呢。


    “阿梅,我這次離京,有心人將時刻在暗處虎視眈眈,就等著我犯錯,等著我認輸。”


    我知道太子並不是在向我抱怨,不是在尋求我的安慰。


    “殿下,祝你一路順利。”


    “阿梅,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京城對你來說並非安生穩妥之地,不過我不會再勸你離開。我相信,在這裏你能做到你想做的事,能實現你的心願。”


    我倆依舊望著窗外乏善可陳的景色,心裏盤算著我們各自選擇的道路。等他回京,我們之間的距離或許會更加遙遠。至少此刻,我們離得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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