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青城西,棧道與雲齊。


    青城山脈臥在北極島北麵,分為西、中、東三段。西段又分為三支,北支北歧嶺、中支鳳嶺、南支白梁山。中段青城山,主峰武宗廟。南段又分鶻嶺、大靈、小靈三支。青城的六支一峰,似與天齊,綿延一起隔斷了來自北方冰海的苦寒,讓北極島在冬日裏能濕潤又溫暖些。青城派掌門夕月上仙在武宗廟,今年是她掌教第七個甲子,在悠長的歲月裏,她隻收了十三個弟子,今年又親點了一名青城新入靈童,靈根排名此屆前十的孩子,作她的親傳弟子。仙霧籠在武宗廟經年不散,夕月上仙常十幾年不出主峰,又不許外人擅進。偌大的武宗廟,似是一座空山。青城六支,各有一位天師主持,每支弟子幾十到上百名。


    青城腳下,末級弟子是例外,他們不受任何一支管轄,過著無拘無束的生活。


    但逍遙的日子總有到頭的這一天,此刻在草屋的廢墟旁,王右丞正皺著眉頭看小福女和吳起搭建草棚。


    “小福女,為何桑蟲那老家夥叫上師,而小喬兒的母親叫真人?聽說還有上仙,這些稱呼令我稀裏糊塗的。我瞧你搭草屋外行的緊,不如與我講講這上師、真人與上仙有何區別”,王右丞嚷道。


    小福女正張紅著俏臉,吃力扶著一根梁柱。


    而吳起在旁邊碎碎念,在地上用樹枝勾著草棚的結構圖:“先定‘地盤’,設定木構架的平麵;再定‘側樣’,設定木構架的剖麵與架深;然後定‘正樣’,設定木構架的立麵。這是大木構件,嗯...這是小木作,額...還有雜件。如此這般這般,木屋即成了”,說罷起身揮汗如雨地又建起木屋來。


    小福女嬌喊蓄力,與吳起一起栽那根大木。


    王右丞看著那彎曲沉重的木頭,以及吳起不知哪裏撿來的磚石與蒿草,篤定他們在徒勞忙活,遂不願去幫忙。


    隻聽小福女一邊咬牙,一邊換用屁股頂木,朗聲喊說:“靈力分下、中、上三階,上階以後便是結丹期,接著是元嬰期與元神期。嘿咻,嘿咻...用力頂啊,嘿咻,嘿咻.......”


    她細腿上隻卷著長襪,此刻大腿被木刺剌出不少血痕來,仍不放棄地如一隻工蟻在頂梁木。


    “上師與真人都是修煉到元嬰期啦,小喬兒的母親篤信道家至理,戴了冠巾,守中級三百大戒與天仙大戒,做了不雲遊的道姑,於是給自己起了‘文修真人’的號來。”


    二人果然頂扛不住那巨木,力竭跳開,差點被壓成了肉泥。


    “上仙便是元神期的修道者,你們青城夕月掌門便是上仙,厲害的緊哩。其餘青城六支的掌院都是元嬰期的上師”,她說完一腳踩爛了吳起地上的構圖,埋怨道:“看你說的頭頭是道,才好心幫你,怎麽第一步就差點要了我的小命。”


    吳起麵無感情地說:“我是按大周《營造法式》裏第六卷,第三篇的記述構圖的,想來不會有差錯,再試一次便可奏效。”


    小福女啐了一口,斥道:“我看這勞什子的書不管緊,還有別的法子麽?”


    吳起便說:“西秦王庭刊印的《工程做法術書》裏有一‘木造篇’,建屋簡單,不過用矮小短木便可依法搭成。”


    小福女拍手跳道:“那我們便用小樹與蒿草簡單搭個屋子吧。”


    王右丞心說:“那日芳婆婆教我時,略去了‘結丹期’,想來她以為我這等沒靈根之人,不用詳細的教罷。隻是青城六支是什麽意思?”於是又問了小福女。


    小福女孜孜於搭房子,便簡單說了青城劍派六支一峰的事。


    “原來與稷下風、火、雷、山四院一樣,青城也下設了六個劍院”,王右丞自言自語。


    “我說老大,這可是給你這無家可歸之人搭房子,不來出一把氣力麽?”小福女香汗淋漓地抗議道。


    王右丞隻掃了一眼吳起的新的構圖,便說:“聽這書呆子的,待會保不齊蓋個墳出來,你也快回醫仙館去吧。”


    小福女平日無聊緊了,這樣的樂趣斷然不肯放棄,於是在王右丞的注視下,與吳起辛苦勞作了1個多時辰,將草屋搭了個框架出來。


    此間,王右丞打坐修煉劍氣,卜一睜眼,立即跳下來拍著小福女的肩膀說:“不錯不錯,有個芝麻大小的院子,還有間勉強能爬著拱進去的小門。瞧這房高,都快到我腰了。”


    王仙兒左手拎著一頭野豬,右手提著一隻袍子跳了回來,見這新房子便樂了,萌聲說:“好漂亮的一個豬圈啊!正好養我打來的豬!”說罷便將兩隻獵物關了進去。


    怎料這“豬圈”實在不結實,立即塌下,將兩隻獵物砸昏了過去。


    王右丞捧腹大笑,“哇哈哈哈,這...這真是我平生見過最...最短命的豬圈......是草屋!”


    吳起又蹲在地上構圖,說:“這次換第八次修訂本的《木經》試試。”


    小福女羞著臉,氣哼道:“對對對,你再搭個豬圈最好了!”


    幾人說話時,苦閑苦著老臉,拖著幾株小樹和一篷草走來。


    王右丞便問:“借到蓋房子的錢了麽?!”


    苦閑憤然說:“老子恨不能長出兩張嘴來討錢,卻一個大子都沒借到。說不得,今日我搭個草棚,咱們四人擠擠!”


    不多時,幾人眼睜睜看著苦閑也搭出了一別致的“豬圈”來。


    偶有青城下山的六支弟子見了苦閑燒塌的草屋,與兩座別致的豬圈,都樂不可支地譏刺起來。更有一年紀輕輕的男人,笑喝道:“苦閑老家夥,別是改行養豬了,要做個豬頭道人?!”


    王右丞一臉黑線,苦閑明顯大他幾輩,這人卻直呼他姓名,而不稱呼師兄,顯然苦閑的地位在青城非常卑微。


    苦閑任那人取笑了幾句走了,才拍了拍結實的豬圈,道:“這個結實,躺著暖和。”


    說罷豬圈就在他粗掌中亦坍倒在地。


    王右丞心說:“看來還特喵的要我下場來拯救這幾個家夥。”


    此時天邊有人在大呼:“苦閑師兄,那個新來的王右丞小哥可在你處?!”


    話猶未了,忽然起一陣怪風,刮得樹木都颼颼的響。林中的禽鳥,格格驚起了許多。小福女與王右丞嚇得將衣袖蒙住了臉。少頃,風聲略定,睜眼看時,隻見天上有一道劍光有如天雷而下,一個男人立在飛劍上已停在了幾人頭上。


    這人身穿青色團花戰袍,白淨麵皮,有龍鳳之表。隻是腰間別著個漁簍,掛著隻長鉗子,又扛著根魚竿很是紮眼。


    他跳下飛劍,立時愣了,便說:“好哥哥,你的華居怎燒成了這樣?”


    小福女見了來人,笑著喊:“白雲飛大哥好。”


    那人立即扔來幾枚北極幣,和煦地笑說:“給醫仙館的幾個小師妹買零嘴去。”


    苦閑見這叫白雲飛的,訕笑說:“白師弟,可是又捕鱔魚去。今日我沒了草屋,搭了個蠨蛸滿室的草棚,可無法待客吃酒。”


    小福女附在王右丞耳邊說:“他曾是你們大靈山一支的第一高手,咱們北極島的交際花,沒有人跟他不相熟的,他專愛捕鱔魚來賣,有個‘鱔魚一哥’的稱號。”


    王右丞皺著眉說:“曾經的第一高手?”


    “是哩,聽說他10幾年前受了一次重傷,差點死了,靈力從結丹期生生被打成了中階靈力。經過這些年苦苦修煉,才升上靈力上階。”


    白雲飛撇著嘴道:“北極幣也堵不上小福女愛嚼舌根的嘴來。”


    小福女拜了個福,知他不會生氣,反而說:“我什麽都聽你的,不去吃北極當鋪的‘鰻魚飯’,專等你釣鱔魚來解饞,難道還不能講你幾句話給人家聽。”


    白雲飛聽了,憤然將魚竿折斷,道:“這群銀樣鑞槍頭,不中用的鱔魚,整日裏在泉水裏尋歡作樂,竟不知多生幾窩娃娃!我在神獸山偷釣了幾日,空手而歸。小福女你且忍耐兩日,萬不可吃北極當鋪的紅燒鰻魚茄汁麵、鰻魚蛋卷、烤鰻魚等等。”


    小福女又跟王右丞講,“神獸山的金絲鱔魚美味的緊,一直都是他偷釣專供我們買去燒菜。怎料北極當鋪在北海中捕來許多上級鰻魚,做了許多美味的菜,再沒人問津他的鱔魚,此刻正惱火呢。”


    王右丞心道:“原來他身上的物什是偷捉鱔魚的。這人也是沒溜,平白跟鰻魚作什麽對呢。”


    白雲飛掃了幾眼幾個孩子,立即掏出一張北極當鋪的票子來,塞在苦閑手裏道:“這裏有3000枚北極幣,你且去北極當鋪換四間草屋來住。他們鰻魚做的沒味,但建造四間草房倒利索,不到晚上,就能讓你們住下。別苦了這幾個娃娃受凍。”


    王右丞心驚,“此人如此豪氣,如一遊俠。對卑微的苦閑豬頭都如此,怪不得人人喜歡他。”


    苦閑流下淚來,已泣不成聲。


    白雲飛指著王右丞說:“這個小哥便是芳兒姐的徒弟吧。”


    苦閑點點頭。


    白雲飛走來,拍著王右丞肩膀道:“好一副鐵打的筋骨!”


    “些須有幾分蠻力,不夠給你倒馬桶的。你若瞧上,掃廁所也罷,做個使喚小廝也好,此等廢物白送給你”,苦閑抹淚說。


    王右丞怨毒地看著苦閑,心說:“白白老子還感動地把你當家人,真是瞎了眼!”


    白雲飛哈哈大笑,趕緊說:“老哥別講玩笑,今天北極學宮休課,眾新入弟子拜掌門。這屆拜掌門龍頭宴,輪到我們大靈山一支啦。我接師傅命,順路將這小哥帶上大靈山。”


    “此等醃臢滓,別汙了你的神劍”,苦閑說。


    白雲飛還背著一個鬥笠,將它戴在王右丞頭上,道:“其餘靈童都早到了大靈山宮殿,獨少他一人。我帶他上山,更快些。”


    原來末級弟子不屬於青城六支劍院,自然沒人會通知王右丞上山參加拜掌門的筵席。


    苦閑聽後,點了點頭。


    王右丞來不及開口講一句話,便被白雲飛扔在飛劍上。他跳上飛劍,給小福女也作別,遂輕念口訣,宛若一隻青鳥飛向大靈山宮。


    飛劍上,疾風如山倒,壓地王右丞不得已運起劍氣才穩住身子。


    長空中,中天白日,照耀得青山胡泊如同萬頃玻璃一般。平日‘悄步中庭羣籟寂,惟聞鷗鼓似談經’的鳥兒,也在腳下闃然無聲。王右丞觀望起北極島絕美的風景,心胸開闊,忍不住大叫了幾聲,痛快極了。


    白雲飛本擔憂他在飛劍的強風裏站立不穩,所以飛地極慢。此時見王右丞以股股劍氣纏繞在飛劍上神情自若,不由地高看他幾眼。遂喊道:“師弟,我們且快些,別被人等急了。”


    說罷催著飛劍如長虹貫日,射向大靈山頂。


    飛行片刻,雲雨密布,天居然陰了。王右丞已隱約看到巍峨的一座大山頂上,矗立著輝煌的大靈宮前殿。正待落下,一篷小雨驟疾打在他身上。白雲飛忽然抓起他跳下飛劍,一隻數丈長的白頭海隼在劍的上方電閃而過。


    失重的驟降裏,王右丞大感不妙,心說:“這特喵哪來的怪鳥?!”


    空中急速下墜的白雲飛伸手將飛劍招回來,還未踩穩,那白頭海隼已經盤旋了半圈撲了過來。白雲飛見這海隼是常年在青城武宗廟山崖上做巢的猛禽,心中納罕今日怎麽隱在烏雲裏偷襲自己。還未等他想完,白頭海隼的雙爪就已經抓到他跟前。白雲飛身影一歪倒掛在飛劍上,將將躲過這一抓,然後將身上的魚線打了一個環激射而出,正套在那海隼的嘴巴上。一股怪力將白雲飛二人拋向了半空。他提著王右丞,在空中翻了一個跟頭正落在那海隼的背上。


    白雲飛一手扯著魚線,一手叉著腰哈哈大笑:“你敢戲弄鱔魚一哥,今日被我套牢,以後乖乖做我坐騎吧,小小白頭翁。”


    白頭海隼鐵喙長鳴,掙斷了白雲飛手裏的魚線,雙翅扇動垂直朝天際飛去。白雲飛耳膜幾乎要被它的嘶叫給震破,隻好迎著颯颯的風雨在白頭海隼的背上用力一跳,跳了足足二十餘丈遠,穩穩地站在了大靈宮前麵的空地上,順手將王右丞丟在地上。


    “王師弟且站遠一些,我去教訓這畜生!”


    他揉著耳朵,長劍已經出鞘飛到他手裏。等白頭海隼繞了一圈再撲向他時,他蹲在地上猛又跳起二十餘丈高,手上的長劍如一匹白練卷向海隼的頭。


    白頭海隼發出一陣驚叫,顯然沒有料掉白雲飛能夠須臾地跳在它麵前。它前撲的動作還沒做好,此刻隻能迎頭被白雲飛砍。白雲飛本無殺它之心,空中已將劍背對著海隼,欲打它一棒槌痛快一下。


    怎料斜刺裏,一團白影近乎於憑空現身,冒在他左側。那人一把黑劍劈向白雲飛。白雲飛長劍一抬,劍上傳來一股山崩的怪力。他的出雲劍被蹭出一團火花,整個人被震回到大靈宮地上翻滾了幾米才停下。


    王右丞複眼看地清楚,有人在突施殺手,立即抽出短劍護在他身前,說:“白大哥,我來助你!”


    “好兄弟,來人有些紮手,你伺機行事吧!”


    白雲飛啃了一嘴的土,單手抓住了地,在地上炸起射向半空,青影白劍隻眨眼功夫,已經刺向那白衣人。白衣人黑劍長舞,在空中格住了白雲飛,二人這才對視了一下,皆是一愣。


    白雲飛愣的是,眼前這個劍術彪悍的人竟是一柔弱的姑娘。白衣女愣的是,白雲飛劍力實足,一下彈飛了她。白衣女在空中宛如仙女,從容地轉了一個圈落在了白頭海隼背上。而白雲飛被她剛才一劍又撞回地上,這次沒有剛才的狼狽,隻在地上滑行了兩三米。


    二人都沒有用靈力,硬拚了兩劍,白雲飛虎口已經血跡沾沾。他抬頭看著那女孩,隻見她竟在海隼上擺了一招青城派“虎炮”。這是青城中階十二劍中的一招,可他鱔魚一哥居然對這女孩聞所未聞過。


    王右丞不敢顯露右眼神技,但依然感覺白頭海隼上的人不是自己能應付了的,隻好躲在一巨石後,在找機會突殺出去。


    青衣白影刹那一閃,一簇拚劍的火花炸在眼前,王右丞驚歎:“好快的身法,單憑微微複眼,我居然捕捉不到他們的動作!”


    白雲飛往後疾速跳去,後背剛貼在山壁上,那女孩的黑劍已經插入他左臉旁的石頭裏。女孩隻比她矮一點點,此刻微微隆起的胸部正靠在白雲飛前胸。白雲飛隻覺香風一陣,兩團柔軟的小山,就貼在了他身上。那女孩清秀漂亮的臉蛋距離他隻有一個劍尖的距離。


    “你為何不躲?”


    白雲飛此刻快被柔軟的一對“饅頭”融化了,臉紅地抬起左手,把一團亮晶晶的東西舉到她麵前。女孩轉頭一看,白雲飛就覺“小饅頭”晃動了一下,更是舒服,當下被這女孩殺了也願意。


    女孩一把搶下他手裏的東西,退了開來。她理了理鬢角的長發,將那亮閃閃的東西別在了頭上,“你後退的時候,用留在小強身上的魚線,勾走了我的發卡?真要拚命,你這樣至多刮瞎我的眼,而你就要被戳死了。”


    沒有了舒服的“小饅頭”,白雲飛有點失望。他指著頭上正在盤旋打轉的海隼說:“你管這麽大的怪物叫小強?”


    “它隻有2歲大,還是個孩子。”女孩聳了聳肩。


    她隻有及笄的年紀,美麗的臉蛋上還留有不少稚氣。白雲飛卻看出,她靈力已在自己之上。暗自吃驚,六支裏從未聽說這等才華絕豔的師妹。


    “我說小饅頭…啊…師妹,敢問芳諱?是小靈山的同門嗎?”白雲飛撓了撓頭。


    那女孩收劍入鞘,打了一個口哨給白頭海隼,對他說:“我是夕月掌門的親傳弟子,易依晨。奉命出武宗廟,來殺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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