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雖說這村子地處偏僻,可誰讓那幫人渣隔三差五就會想方設法出去坑蒙拐騙,所以也算不得真正的與世隔絕。


    外界的消息多多少少在他們的言語交流間都能聽到一二。


    恰好,汪直二字,不止一次。


    那幫人提起汪直有憤憤不平,有豔羨嫉妒,甚至想著要不然也入宮做閹人博一個滔天富貴。


    可最後都不了了之。


    傳聞中,被當朝皇貴妃娘娘當皇子養大的宦官,司禮監掌印,西廠提督,甚至遼東一戰成名。


    汪直二字,如雷貫耳。


    “你確定?”


    笙歌深深覺得自己還沒有到如此名揚天下的地步。


    不對,這不是重點。


    “確定。”


    “太監現在都這麽厲害了嗎?那我也可以做太監嗎?”


    小少年視線轉向笙歌,問的一本正經。


    笙歌:別這樣,她慌。


    這年頭,還有上趕著做太監的,難道不知道這是一件多麽難為情的事情嗎?


    “少年,你得端正態度,認知清晰。”


    “不是現在的太監都這麽厲害了,而是我厲害,與我是不是太監沒有必然聯係。”


    笙歌真怕這個一根筋兒的少年,一時想岔了,閉眼悶頭一刀下去自宮了。


    “可你就是太監啊。”


    小少年一本正經的反駁道。


    笙歌嘴角抽搐,她實在不想聽到小少年把畢生目標定為了如何成為大太監。


    “打住。”


    “你如果要做大太監就得回皇宮,我不回,我要去衝鋒陷陣保家衛國。”


    “是跟著我還是回去做太監,你自己選吧。”


    笙歌也實在懶得跟小少年再辯駁。


    衝鋒陷陣?


    保家衛國?


    聽到這句話,小少年的眼睛明亮極了。


    年齡越是小,就越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心中的英雄夢就越是簡單純粹。


    這年頭,太監都可以從軍,做一個遊走於人前光明正大的軍人了嗎?


    小少年狐疑的看著笙歌,似是要辨別這句話的真偽。


    “你那什麽眼神兒,不是你自己說我是被皇貴妃娘娘當皇子養大的?”


    這小屁孩兒,竟然看不起她。


    那小眼神兒,跟大聖一模一樣的,無形間就讓她氣急。


    “倒也是。”


    “那我們去哪裏?”


    能不做太監,做英雄,更好。


    “你先養好身體,然後牽馬,別指望我一直給你牽馬。”


    她是撿了個倒黴蛋孩子,不是撿了個祖宗。


    “還有,利索索學會騎馬。”


    小少年表示,他可能是被嫌棄了。


    小少年這身體一養便養了半月,最讓笙歌驚慌的是小少年的心跳慢慢回來了,胸口胎記的顏色卻越發淺淡。


    就好似,假以時日,這個胎記會完全消失,小少年也會變成一個正常的人,她的猜測好像從頭到尾都毫無根據。


    要不然再把小少年打成重傷吧,這樣一個念頭在笙歌腦海中突兀的出現。


    是不是那樣,小少年胸口的胎記就會一直存在。


    罷了,罷了,她不能魔怔。


    既然耗費心神和靈力救下了小少年,她便會好事做到底。


    不管那一份巧合究竟會不會存在。


    隨著時間的流逝,小少年越來越沉默,越來越乖巧,直到有一天,笙歌看著小少年拿著匕首在胸口刻下與胎記相同的輪廓。


    原來,所有的沉默和乖巧,都是怕被丟下。


    而胎記的存在,對於小少年來說就是安全感。


    笙歌看著小少年鮮血淋漓的胸口,眼神黯淡,眉頭緊皺。


    小小年紀,怎麽就能對自己這麽狠?


    這就是傳說中的欲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對敵人狠,對自己更狠嗎?


    這性子,是不是有些偏執了?


    “我說過,人也好,怪物也罷,我都會護著你,你何須如此。”


    而她想看到的,也從來都不是一個被一刀一刀刻下的印記。


    “你心髒重新開始跳動,可以做一個正常人,也很好。”


    “我不會丟下你。”


    笙歌抬手,手心溫和而又治愈的力量覆蓋在小少年胸膛。


    “你撒謊。”


    “自始至終,入你心入你眼的,都隻是這個胎記。”


    “如果當日沒有這個胎記,你便不會說出那番話。”


    小少年執拗的盯著笙歌。


    執拗,卻也依舊直白。


    就好似虛偽的溫情,他不屑於維持。


    這個小少年,心中竟也有莫名其妙的堅持和骨氣。


    “人也好,怪物也罷,我都會護著你。”


    “你犯下的殺孽,我會替你慢慢償還。”


    “是人還是其他,都不重要。”


    這隨口而出的諾言,聽了多讓人心動。


    隻可惜,自始至終,這諾言都是對著他胸前的胎記所言。


    笙歌微怔,小少年的話倒也不算是胡思亂想。


    若當初沒有這個胎記,她依舊會救下,隻是不會帶在身邊這樣精心養著。


    穿梭了這麽多個世界,活了千萬年。


    她雖沒有成為鐵石心腸的冷漠之人,但善心也不會毫無保留的給一個初見之人。


    “你既如此直白,那我們便坦誠的聊聊。”


    “我認識一故人,於我有師徒之恩,救命之情,相伴之誼。”


    “於我而言,那是我底氣之所在,是我最信任之人。”


    “他沒有胎記,可他胸口同樣的位置有同樣的傷,他把他的心髒剖出來給了我。”


    “如果沒有他,此時我早就不知道死在哪裏了。”


    那顆蘊滿天地靈氣,天生地養的五彩石心,此刻正在她的胸口跳動,與她血脈一體。


    “胎記,讓我動了惻隱之心,這話不假。”


    “可我話既然已經說出口,那便不會出爾反爾。”


    “你可懂?”


    “傻事以後莫要做了,我不會丟下你。”


    “我給你取名汪曲,就是把你當做了弟弟,我光明正大的立於人前,你作為我的弟弟,同樣可以。”


    小少年愣在原地,良久沒有開口。


    硬生生把自己的心髒剖出來換給了汪直嗎?


    所以,總歸是他胡鬧了。


    被救下,卻不知感恩,怕被丟下,便絞盡腦汁。


    偏執是他。


    陰狠是他。


    貪心還是他。


    噩夢般的幾年如同夢魘,揮之不去。


    對於唯一的救命稻草,竟生了些許執念,平白添了不愉。


    “我是汪曲。”


    小少年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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