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桂香是被林春送回家的。


    她也沒在意林春跟著,木然走著。


    這個時候,在她眼裏,泉水村的一切都失去了光彩:天空是灰暗的,樹木花草也無精打采,家家都死氣沉沉的,到處跑的狗好討厭,小娃兒哭得讓人心煩……


    最討厭的是,出門就碰見林春二舅母,嚷嚷著“春兒,你要管你妹妹的事,你就娶她,要不然別跟著她鬧。這要是出了人命,舅母不饒你!”


    她雖然心不在焉,還是輕聲罵了句“不要臉!”


    然後飛快地走了。


    林春也沒理會二舅母,跟在她後麵護送。——他怕桂香幹傻事,要把她送回家才放心。


    二舅母為什麽說那番話?


    這要從小蓮說起。


    她得知爹娘將自己許給八斤後,哭得死去活來,不肯依從。可是二舅舅和二舅母不肯鬆口,一說她出了這事,再找不到好人家了;又說林家家底豐厚,就該嫁進來讓他們養一輩子,這是林家欠魏家的。


    小蓮絕望之下,去找姑姑姑父。


    大頭媳婦氣暈倒後,林大頭便不讓她見娘家人,以防再聽見什麽不入耳的話,又受氣。小蓮這事糟心透了,他怎會讓她見媳婦,也不把她的話傳給媳婦。


    小蓮無法,又找秋生、夏生和春生。


    到底是表哥,又正是少年意氣的時候,被表妹哭得心軟,又憐惜她遭受無妄之災,他們便去勸二舅舅和舅母,讓他們放棄這門親事。


    二舅母火氣還沒處發呢,衝他們一頓發,又說林春“假心假意,你妹妹都是為了你才被欺負的,你要真可憐她,怎不娶她?倒出頭做好人,說八斤配不上小蓮,不能結這門親。那你倒是說說,小蓮不嫁給八斤,把她嫁給哪個?”


    林春發怒道:“小蓮妹妹又沒被怎麽樣,多陪嫁些,總有實誠人家肯娶。舅舅舅母隻顧自己,把她往林家一扔,就不管她死活了?”


    他認定他們貪圖林家富貴。


    都是那兩千兩銀子惹得禍,讓他們像聞見了魚腥味的貓兒,沾上林家不肯放了。——原本舅母可是死活不肯將小蓮嫁給八斤的。


    二舅母拍手道:“喲,你站著說話不腰疼。你這還是至親的表哥呢,你都不敢要她,哪個還敢要她?你說多陪嫁些,沒腦子的才想這瘟主意。人家就想要也不敢要了,不然被人戳脊梁骨罵‘貪銀子才討這爛貨’。”


    她本是拿話堵林春的,就沒想到小蓮聽了會受不了,羞愧絕望之下,直奔井邊,要跳井。


    幸虧平常這井是用大石板蓋著的,她想跳,還得彎腰挪開石板,不然縱身一跳,淹不死也磕在井壁上磕傷了。


    秋生趕緊上前拽住,拖去東廂。


    小蓮哭喊不活了,得了空又去撞牆。


    秋生兄弟幾個急忙拖住,絲毫不敢放鬆警惕。


    二舅母見他們拉拉扯扯的,心裏一動,索性不管了,朝小蓮撂下一句話“要不嫁八斤。要不然有表哥娶你也成,就不用嫁八斤了。”


    秋生和林春都憤怒極了,又無計可施,隻得派人去喊大猛媳婦來,安排人看著小蓮。


    林大頭聽說了這事,明白舅兄兩口子這是在借小蓮要挾兒子,氣得咬牙切齒:欺負他兒子心善是不是?


    兒子心善,老子才不善呢!


    他去老宅找林大爺,要他們過來跟魏家商議,立即將小蓮接過去,死也好,活也好,嫁不嫁八斤,都由得他們。接著又放臉下逐客令,將二舅兄他們趕走了。說他們再住下去,媳婦要被他們氣死,兒子要被他們逼瘋。還說老太爺交代了,這輩子都不許魏家人登林家門。


    二舅舅兩口子氣瘋了,大吵一場,才氣咻咻地走了。


    至此,林魏兩家真斷了來往。過年時,林家兄弟再沒去過外祖家。


    熬了幾年,魏家人扛不住,厚著臉皮又上門了。


    本來時間長了,大頭媳婦也氣消了,並不想真跟娘家斷絕關係,然另一樁隱秘事的暴露,徹底寒了她的心。魏家人來了,被她拿大棒子趕走,再不肯認他們。


    直到死,她都沒再認娘家。


    這些事,杜鵑一家隔著牆也聽得清清楚楚。


    這時候,再同情小蓮,也隻能看著了。好人不是隨便就能做的。像小蓮這樣的,不肯嫁旁人也就算了,可她心裏念著林春,那是斷斷不能留在林家(林春家)的,否則越拖越甩不掉,林春反成了耽誤她終身的人了。


    魏家人走後,大頭媳婦在侄兒媳婦的照看下也漸漸好了起來,很快就又開始做家務了。而林春兄弟則跟往日一樣,繼續製作新屋裏的家用器具。


    黃家卻忙著春種,種黃豆、插山芋秧等。


    因為之前這回事,加上黃雀兒是待嫁的閨女,馮氏便不讓她們姊妹下地,連上山也不讓了,隻叫在家做家務,不許出門。


    馮明英就將任遠明和任遠清送來黃家,讓她們姊妹照看,自己和任三禾跟姐姐姐夫插夥種地,飯也在一塊吃,黃家照常熱鬧開心。


    誰知沒清淨兩天,馮氏在地頭埂就跟人吵了一架。


    為的還是八斤幹的好事。


    八斤娘為了減輕兒子的罪過,逢人就說杜鵑招人,引得林家兄弟為她反目成仇。後來被任三禾羞辱了一頓,林家長輩發怒懲罰了她,明麵再不敢說了,但那些話早傳開了。


    還有魏家也是鬧得沸沸揚揚,罵得黃家三姐妹不堪。


    都說謠言止於智者,但在這世上,有智慧的畢竟隻是少數人,大多數人都是人雲亦雲;還有些人本沒有壞心,隻圖嘴巴快活,跟著湊熱鬧,傳來傳去就傳變了味。


    不單馮氏,連黃大娘也為此事跟人爭過嘴。


    杜鵑聽說後,喝住要去找人算賬的黃鸝,道:“你去找誰算賬?你還能一家一家地去解釋?你隻要去了一家,明天不但說的人沒變少,反變多了。”


    黃鸝氣道:“我們就這樣任人家欺負?”


    說著眼睛都紅了。


    還是黃家太單薄了,要不然誰敢這樣對她們?


    杜鵑惡狠狠道:“誰說的?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呢!我要不讓他們見識到我的厲害,我就不姓杜!”


    黃雀兒和黃鸝聽了愣神。


    任遠清奶聲奶氣地提醒道:“姐姐不姓杜,姓黃。”


    杜鵑從時空錯亂的迷糊中驚醒,噗嗤一聲笑了。


    黃雀兒和任遠明都失聲笑起來。


    黃鸝則追問:“二姐有什麽好法子?”


    杜鵑道:“好法子都要仔細研討、反複磋商再行動。若是貿然行事,隻會壞事。咱們來好好商量下……”


    當天下午,杜鵑和黃雀兒依舊留在家裏忙,黃鸝和任遠明都出去了。黃鸝背著簍子呼朋引伴地喊小女娃去挖野菜,任遠明則去村裏找娃娃們玩泥巴去了。


    黃鸝很有號召力的,喊了足有十幾個七八歲到十來歲的小女娃,去田野裏挖野菜喂豬。


    小女娃們都對前幾天黃家發生的事,以及村裏的傳言十分感興趣,卻礙於黃鸝麵子,遮遮掩掩地、半吐半露的試探嘀咕,不敢放開了說。


    黃鸝卻不避諱,主動將當日的情形從頭又說了一遍。


    她說得十分精彩,極大地滿足了小女娃們的好奇心,同時也引發了她們的憤慨之心。都是天真單純的女孩,容不得這些齷齪,便罵起八斤和八斤爹娘來。也有罵魏家人不講理的,也有說小蓮自作自受的。大家也不挖野菜了,都聚坐在河埂草地上,唧唧喳喳地議論,如同炸窩的鳥兒。


    黃鸝卻沒有趁機為二姐喊冤,而是壓低聲音,很神秘地告訴大家一個秘密:林家大房的第五個兒子林大勝跟人不一樣,他們一家子都跟人不一樣,是蛇精投胎,會纏人……


    小女娃們緊張了,都問怎麽回事。


    黃鸝便娓娓道來。


    在她嘴裏,林大勝一家大小都陰毒,都不能沾,沾上了就甩不掉。隻要他看上了你,總能找出理由算計你。可他家人最有手段,總對人說自己被人害了。這次八斤幹的壞事,是林大頭家掏銀子賠的魏家,將來要林春還呢。


    兩千兩嚇傻了所有的女娃兒,對林春同情到極點。


    “你們想,我二姐那會兒才多大?還不會走呢,八斤現在不就賴上她了!幹了壞事還跟人說是我姐不對,你們說好笑不好笑?他爹娘就跑到我家門口下跪,要我姐嫁給八斤。我家不答應,他娘就到處跟人說我姐這樣那樣。這些你們不是都聽說了麽!還有,八斤娘……常盯著我小姨父看呢。虧得我小姨父人正派,不理她,才沒鬧出事。不然也要被她算計去了,到時候說我小姨父勾引她,要賠銀子。”


    最後那個消息不亞於放了個大響炮,震暈了一幹人。


    緊接著,又說八斤爹……


    黃鸝這一篇話,給林大勝家蒙上了恐怖又神秘的色彩,小女娃們都聽得脊背涼颼颼的,仿佛下一刻她們就會成為他家的目標。


    黃鸝說得繪聲繪色,那坑害黃家、算計侄兒銀子,都是最近發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


    剩下那些,比如任三禾被八斤娘覬覦也有很高的可信度,主要是任三禾太出眾了;八斤爹的特殊癖好和八斤弟弟都不能惹那些話,也不用考證了,因為八斤爹娘已經在杜鵑被害事件上用行動證明了他們的“威力”,確實不能沾。


    傍晚,小女娃們懷著沉甸甸的心情被黃鸝引著走特定的路線回村,“正好”碰上了從地裏回家的林大勝,黃鸝等人便畏畏縮縮地不敢正視他,又低聲竊竊私語。


    林大勝被黃鸝奇怪的舉止弄得十分狐疑,就盯著她們。


    最近他跟黃家紛爭太多了,唯恐這丫頭又耍什麽花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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