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上黃元可以,所以之前一門心思想要解除婚約;如今黃元沒事了,她女兒又放不下他,她便覺得,黃元就應該回頭,重新上門求娶青黛,才是有情義的男子,才是知恩圖報的君子。


    可他竟然敢嫌棄青黛,這還了得!


    陳青黛本就為情所困,聽了姚金貴的剖析,就魔怔了。


    她任性起來無所顧忌,便生出一番決然心思。


    這兩天她派人一直盯著元夢齋,今日一早黃元去了,她得了回報,便梳妝了一番,戴了帷帽,帶了幾個人趕去了。


    為何她不去客棧?


    因為她實在不想麵對黃元的親爹娘。


    陳夫人正要擺弄黃元,便隨她去,隻派人好生跟著。


    她想著等有了事,自己再出頭,一舉將黃元拿下。


    來到元夢齋,陳青黛也不管店鋪內三三兩兩看畫的人對她側目,直接上二樓展示畫作的長廊找到黃元。她站在一幅仕女圖下含淚問他,是不是為了躲開她,才故意要回山裏。


    黃元皺眉道:“陳姑娘,在下本就是山野人,不回山裏侍奉親長,去哪裏?再說,前日在公堂上,令堂已經派人與在下解除了婚約,如今在下與姑娘毫無關係,談何躲避?”


    陳青黛聽他稱呼如此生疏,心如刀絞。


    什麽獲罪,什麽解除,她統統不管!


    “解除了婚約可以再結。我隻問你:你不肯留在府城,是不是知道我過不慣鄉下生活,故意用這個借口打發我?”


    黃元沉臉反問道:“照你這麽說,你隻想跟我過富貴的日子;若是我落魄了,回歸山野,你是必然不會跟從的,對不對?”


    陳青黛從小生在富貴人家,哪裏會想這些。


    她回道:“你已經是秀才了,隻要留在府城繼續攻讀,將來必定是舉人進士,怎會落魄!這是極容易的事。元哥哥,等你做官了,多送些銀子回去給你爹娘就是了……”


    黃元勃然大怒,回道:“請恕在下斷難從命!”


    他對這個前表妹最後一點憐憫之心都消散了,代之而起的是濃濃的不屑和鄙視,暗自慶幸退了親。


    陳青黛心中眼中都是情愛,根本想不到別的。


    她聽見黃元說“斷難從命”,又見他眼中閃爍著憤怒的火花,還有輕蔑和鄙視的目光,頓時芳心碎裂,精神崩潰。


    她認定他在報複,因此哽咽道:“姨父姨母的決定,我有什麽辦法?我對你的心從來就沒變過。你今日拋棄我,有你後悔的日子!”


    黃元肅然回道:“多謝姑娘厚愛!然在下讀的是聖賢書,做不來拋棄親爹娘的不孝之舉。難道在姑娘眼裏,在下生身父母還不如姑娘重要?”


    陳青黛已經神思恍惚,聽不進任何言辭。


    眼睜睜地看著黃元決然而去,對著那背影吞咽淚水。


    忍著鑽心的痛楚,她轉身跑出長廊,來到外麵露台上,伏在欄杆邊獨自低泣。丫頭們無人敢上前勸慰,都知道她的脾氣,這時候勸也是不會聽的,隻好任她去了。


    誰知,一個錯眼,她就縱身跳了江。


    幸好下麵有漁夫在,才能幸免於難。


    元夢齋人來客往,都是文人士子之流。剛才的情形大家親眼目睹,便是不認識陳青黛的,也由熟悉黃元的人口中得知其身份,從而猜測到部分內情。


    眾人不免私議,覺得陳姑娘對黃元情比金堅,寧可違背長輩命令,也要誓守婚約,想是被黃元拒絕了,才無顏苟活於世,隻好投江自盡。


    陳青黛成了多情女,黃元自然成了無情郎。


    黃元麵色難看之極,卻並不解釋。


    這時候,解釋也無用。說輕了顯得心虛,找借口;說重了有落井下石的嫌疑,更顯無情無義,索性什麽都不說,等陳家人來再說。


    跟隨在陳青黛身邊伺候的丫鬟婆子們見他連雅室門邊也不靠近,均恨極了——


    都這時候了,還不肯給個準話,真真是無情郎!


    陳夫人得知女兒跳江,驚得魂飛魄散,急忙坐車趕了來。


    路上,她問了跟隨陳青黛的婆子,知道了事情經過。她認定都是黃元不對。雖然不知黃元和青黛說了什麽,想必不是好話,才讓青黛氣得投江。因此,她將所有的責任都怪到了黃元身上,發誓不放過他。


    一進元夢齋,她便氣勢洶洶地指揮跟隨的媳婦婆子們:“給我砸!把這忘恩負義的小畜生畫齋全砸了!”


    眾婆子得令,擄袖子上前,扯的扯,拽的拽,把畫齋牆上掛的畫幅、案上和青花大瓷瓶中堆插的畫軸全掃落地上,轉眼間畫齋被糟蹋得不成樣子。


    可惜了那些畫,讓喜歡而又囊中羞澀的人痛心不已。


    黃元聞訊趕來,怒喝道:“陳夫人這是幹什麽?”


    陳夫人冷笑,頭上戴的鳳釵珠串不住晃動,指著他厲聲道:“幹什麽?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還有臉問!我女兒有個好歹,要你陪葬!”


    黃元沉聲道:“你們要退親,反說我忘恩負義。我若不放手,連累了楊家和陳家,你們不更要說我忘恩負義!陳夫人倒告訴晚輩,究竟要如何做才算不忘恩負義?”


    陳夫人根本不理這茬,指著他鼻子罵道:“無情無義的東西,青黛對你如此癡心,你竟然氣得她去投江。你良心叫狗吃了?”


    黃元氣得渾身發抖道“不可理喻!”


    這才是秀才遇見兵呢,有理也說不清。


    眼看畫齋一樓大堂一片狼藉,無一幅好畫留存,他忽然笑道:“砸吧!扯吧!放手砸!放手扯!”


    就在這時,一聲清脆如黃鶯出穀的聲音清叱道:“住手!”


    陳家婆子媳婦們一愣,就停了手。


    陳夫人和黃元朝門口看去,隻見從門外站著個戴帷帽的黃衣女子,在身周數名丫鬟媳婦圍隨下,嫋嫋走了進來。


    陳夫人雖然不認得這些人,卻從仆婦服飾上判斷出是昝府的下人,頓時不敢放肆。


    那黃衣女子走近她,在她三尺開外盈盈而立,清聲道:“陳夫人請手下留情!還是先去看看陳姑娘,早些將她接回去吧。一來她經了水,要及早請醫調治;二來在這鬧大了,對她閨譽有礙;三來這畫齋可不是黃秀才一個人的,其中還有知府公子和巡撫侄兒的份子,夫人一氣都砸了,後果恐難承擔。”


    並不十分有氣勢的一番話,卻讓陳夫人忌憚不已。


    但她不肯就此罷休放過黃元,因道:“黃元無情無義,害我女兒投水自盡,豈能饒他?這畫齋損失,當然該由他一人承擔了,與知府公子和巡撫侄兒無幹。”


    黃衣女子道:“夫人就算有天大的冤屈,也該去衙門分說,不該砸鋪子。是非曲直,到了衙門自然見分曉;砸了鋪子,有理也變沒理了。”


    陳夫人哪敢往衙門裏說這事,也說不清啊!


    可是,她卻是會辯的,遂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悲切道:“若是能去衙門告狀,小婦人還費神砸鋪子幹什麽!隻因我女兒是投水自盡,又不是黃元推她下水的,這個虧沒法說。也不知這小畜生跟青黛說了什麽,氣得她不想活了。真是歹毒心腸,讀書人殺人不見血呀!想不到我姐夫救了他一命,還送他上學讀書,學了一肚子墨水,到頭來卻害了自己外甥女。啞子吃黃連,這虧我們算是吃定了,沒法跟人說。姑娘想,我做娘的,能不傷心氣憤嗎!”


    黃衣女子聽了一頓,轉頭問黃元道:“敢問黃公子,當時跟陳姑娘說了什麽,可方便透露?”


    黃元昂然道:“黃元事無不可對人言。隻因在下新認回生身父母,想著害他們憂傷掛懷多年,實在不孝;且近來在下不順心之事頗多,遂準備隨爹娘回山裏,安心侍奉他們,略補孝心。陳姑娘便說在下無情無義,棄她於不顧,竟去跳水自盡。其中緣故,在下也百思難解。”


    黃衣女子和圍觀眾人這才恍然。


    陳夫人怒道:“青黛待你情深不悔,你就這樣對她?”


    黃元道:“夫人,陳家已經和在下當堂退親了。夫人想讓在下勾引陳姑娘?”


    陳夫人氣得發昏道:“你別狡辯。你若是個有情義的,就該再上陳家提親。”


    黃元忍無可忍道:“在下不敢妄想!在下現在不過是一山野農家子弟,豈敢妄攀陳姑娘這樣的富家千金。”


    陳夫人從一開始就知道黃元的底細,因此在他麵前從來就自覺高一等,聽了這話,不以為諷,反以為榮,“哼”了一聲道:“算你有自知之明。那你更應該留在府城,用心讀書,等考上了進士,就能配得上青黛了。作什麽要躲回山裏?你明知青黛過不慣苦寒日子,還要這麽做,這不是無情無義是什麽?”


    黃元提高聲音質問:“該不該去求親先不論,夫人以為在下不該回鄉侍奉雙親,應該為了陳姑娘棄父母謀富貴?”


    陳夫人不耐煩地答道:“你當了官,你父母不也能跟著享福?眼下多給些銀子他們就是了。你沒有,我陳家不缺這些銀子。”


    滿屋子人聽了這話都張口結舌,滿眼不可思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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