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黃鸝又下了兩碗粉絲,端到靠牆邊的方桌上,讓他們主仆吃,一麵提著他們帶來的紙包也過去坐下,打開一包,搛了醬牛肉細細地嚼。


    這醬牛肉實在是香,她百吃不厭。


    她反正是做不出來的,可見飲食之道博大精深。


    她很文靜地吃著,很享受的樣子。


    張秀才一麵吃,一麵不時抬眼看她。


    她那雙並不細膩的手洗的幹幹淨淨,剛才他還看見她偷偷抹了點什麽霜兒,可見也是個愛美的,隻是沒條件保養。


    他便心不在焉了,筷子挑了幾根粉絲,又滑落,倒濺了幾滴湯汁在他臉上和胸前,他也不知覺。


    這樣下去總不是個事呀!


    她一個女孩子,要做到哪年才能攢夠銀子回鄉?


    可是他要怎麽幫她呢?


    還是先問清楚再看吧。


    “賢弟,可有什麽長遠打算?”


    他試探地問黃鸝。


    黃鸝很悠閑地吃著醬牛肉,聞言反問“什麽打算?”


    張秀才道:“就是賢弟可有什麽誌向?”


    “有啊!”黃鸝咽下口裏的牛肉,振奮道,“我的誌向就是‘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


    “噗!”


    正吃粉絲的福寶噴了個滿天飛雨,對麵張秀才也受到波及。


    且他要的是辣粉絲,這一嗆就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黃鸝嫌棄地往後讓了讓,說“這麽大個人,吃東西都吃不好。”


    周圍人都大笑起來,說“這小兄弟說話實在!”


    福寶好容易咳嗽停了,瞪著黃鸝道:“你做夢呢!”


    真是的,連他家少爺也不能這樣,這小子也不怕閃了舌頭。


    他現在吃的醬牛肉還是少爺幫買的呢!


    杜鵑反朝他瞪眼道:“怎麽做夢?”


    哼,瞧不起她?


    她現在想過那樣的日子也不是不成,往青龍王府一住,那還不睡到自然醒!


    至於數錢,二姐姐會沒錢給她數?


    笑話,二姐姐多的錢沒有,十萬八萬肯定有!


    張秀才看著心比天高的“賢弟”,呆了半響,確定自己目前沒有能力滿足她這一誌向,便耐心引導她,希望能把條件降一降,在他力所能及範圍之內,幫助她達成心願。


    於是他放下筷子——沒法吃了,都叫福寶噴了口水了——看著黃鸝用心教導道:“賢弟,咱們不能好高騖遠。你想過那樣的日子,得一步一步來。愚兄是想問你,心裏可有什麽打算和籌劃?若總是在這麵館做活,這輩子你也別想過那樣的日子。”


    黃鸝這下聽明白了。


    她當然有打算了!


    鳳尾山那麽多茶樹,一般人上不去,她要回去打理;還要多多的再種——沒聽說十年種樹,百年育人嗎?二姐姐又在京城開了鋪子,也等她去幫手呢。她將來忙得很,不愁沒銀子數。


    可是這些怎麽能告訴“外人”呢?


    但不說也不好,人家可是關心她。


    所以她認真想了一會,往張秀才麵前湊近些,對著他問:“大哥,這個打算怎麽說呢?比如大哥,你有什麽打算?”


    反過來套問他的誌向。


    兩張臉相距不到一尺,張秀才見她長長的睫毛眨呀眨,中間黑漆漆的眸子瑩光閃閃,仿佛兩扇貝殼一開一合,腹內珍珠放射璀璨光華,耀得他臉紅心跳。


    “這個麽,愚兄是讀書人,自然……自然是希望金榜題名的。”


    他深吸一口氣,盡量用平靜的口氣說道。


    黃鸝又扔了一塊牛肉在嘴裏,追問“你想考狀元?”


    她哥哥是狀元,所以她張口就是狀元。


    在她心裏,那狀元就好比進士,卻不細想想,幾百個進士才烘托一個頭名狀元呢,哪裏是那麽容易考的!


    張秀才想起那日見到的人,頓時麵上浮現向往神情,微笑道:“愚兄當然想。隻是太難了。天底下有幾個人能像黃元夢一樣,小小年紀便三元及第?愚兄隻要能榜上有名,便心滿意足了。”


    黃鸝聽他語氣極為推崇自己哥哥,心花怒放。


    “黃元夢是誰?三元及第很了不起嗎?”


    她佯作不知地問道。


    一來黃元是自家哥哥,她不好自誇,要謙虛些。


    二來她不好誇讚哥哥,但對方若是順著她的問話回答,肯定就是一大篇誇讚的話,她聽了可不就能滿足一番了!


    她就想聽人說她哥哥如何能幹有本領,百聽不厭!


    張秀才便道:“黃元夢是上次春闈的狀元。三元及第是……”


    他耐心地對她解釋這些,又說黃元人稱“黃四元”,因為他本名黃元,又是三元及第,所以人們戲稱“四元”。


    這些黃鸝都知道,再從別人口裏聽一遍,依然令她精神倍增。


    但她不好表現出來,因此裝作不在意模樣,低頭在紙袋裏掏醬牛肉吃,一下子就掏了三四塊,一股腦塞進嘴裏,猛力嚼,覺得渾身都是勁兒;一麵口內道:“這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謙虛,她純粹就是謙虛!


    總不能別人誇她哥哥,她就高興得不知姓什麽了吧?


    然福寶憤怒了,把碗一推,對黃鸝大聲道:“沒什麽了不起?你當科舉是好容易的事?少爺讀了十幾年書,也才考了個秀才。要是像你說的,睡覺睡到自然醒,那還考個屁!你知道狀元多難考?咱大靖有多少讀書人,讀的頭發都白了,有的連舉人都考不上呢!”


    旁邊吃麵的人紛紛都搖頭,說“這小哥,根本不懂!”


    黃鸝不怕死地追問“那黃元怎麽十幾歲就考上了?”


    福寶揮手道:“人家是天才!”


    黃鸝滿足了,連連點頭道:“難怪!”


    張秀才見她一副不知天高地厚模樣,也不讚成,仔細對她講述科舉之難,說黃元這樣的人,是幾百年不出世的天才,不是隨便就能有的;還說他不比那些書呆子,是有真才實學的,如今正被皇上和太子倚為臂膀呢。這樣少年有為,曆史上也找不出幾個來!


    黃鸝越聽得高興,醬牛肉吃得越快!


    然她也最知眼色的,知不能再撩撥了,否則要被人罵死不可。


    因而她轉頭又問其他的:“這個黃元長得怎麽樣?”


    聽人誇完哥哥才學,再聽誇他相貌!


    唉,外麵下大雪,閑著無事,她不隻好聽別人誇讚哥哥吃醬牛肉!這樣才有趣。就好像以前在家裏,姐妹們冬天坐在火桶內,一邊做針線,一邊聽二姐講故事一樣。


    這問題一出,麵館就熱鬧了。


    好些人都說,狀元遊街那天他看見了,長得一表人才!


    張秀才也笑道:“若論相貌,黃翰林雖不敢說貌比潘安,也是玉樹臨風、瀟灑倜儻,才比子建當然是不用說的。”


    黃鸝眉開眼笑道:“這麽說,他比大哥長得還好?”


    嘴上問著,心裏頭自答道:“比你長得好多了。”


    張秀才聽了一愣,看著她小心道:“黃翰林家中已有妻室了。”


    不會是他誇黃元誇過了頭,以至於她生了不該有的心思吧?


    那可是自討苦吃,他必須阻止!


    旁邊那個老漢也嘲笑道:“小哥問這個做什麽?你又不是個女兒家,你要是個女兒家,還能自薦上門去給狀元做丫鬟。這京城可有不少官家小姐做夢都想嫁他呢。”


    黃鸝樂了,道:“不能做丫鬟,我給他做個小廝也成啊!”


    那老漢卻在問張秀才,“這位小爺說真的?狀元已經有妻了?怎麽老漢我那天在茶館聽說好些官兒都琢磨著想把閨女嫁他呢?”


    旁邊立即有個人低聲神秘道:“是昝家四小姐,私奔去的!”


    老漢“哦”了一聲,也小聲問道:“不是說不能當正妻嗎?”


    那人白了他一眼,道:“狀元郎念舊!”


    ……


    隨著大家議論,張秀才臉色就難看了。


    他深悔說話不留神,引出這段來。


    於是急忙問黃鸝醬牛肉可好吃,把話岔開。


    黃鸝聽到這也沒興致了,把手上的紙袋子團成一團,道:“好吃。吃完了。張大哥,我要做事了,不陪你了。你坐一會就家去讀書吧。考進士這樣難,你該用心上進些。多謝你總來看我,還每回來都花錢買吃的,小弟不勝感激。將來你考中了,我給你做一桌好菜慶賀。”


    她說什麽福寶沒留心,隻看著被團成一團的紙袋被她準確丟進爐膛,真是高山仰止——這才多會工夫,一斤醬牛肉就沒了!


    張秀才奇怪她怎麽忽然就沒精打采了,但他自己也心裏不安,要回去把這事稟告家人,商議個對策,因此柔聲對她告辭道:“那愚兄就先去了。改日再來看賢弟。”


    黃鸝便送他出去。


    掀開門簾,隻見外麵白茫茫飛雪亂竄,街上稀稀拉拉沒幾個人,還都戴著帽子、打著傘匆匆奔走。


    張秀才忙讓她回屋去,說外麵風雪大,冷。


    這時節是不宜出門的。


    可黃鸝送走他後,見別的人也都走了,便對王東家道:“王老爹,我出去逛逛。”


    王老爹忙道:“杜天,這個天你還出門?”


    黃鸝笑道:“下雪才好玩呢。這時候客人少,我出去逛也放心;要是客人多,鋪子就走不開了。”


    王大娘接道:“不是不要你出去,是怕你凍了。”


    黃鸝說“不怕”,找了鬥笠出來,戴著就出門了。


    她每天傍晚都要出去逛一趟。


    先是單純為了出來逛一逛、歇一歇,後來黃元進京後,她這個時辰出來就是為了看小順。


    小順在國子監官學附讀,每天早去晚回。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她想哥哥雖然是狀元郎,官兒還小呢,也沒什麽幫手。他在朝中自然沒人敢明著害他,但小孩子可不管那些,要是有人欺負弟弟呢?所以她就天天去接小順,悄悄送他回家,就當逛街了。


    ******


    月底雙倍粉紅了,朋友們查查庫存,看有粉紅麽?有的話能支持原野麽?謝謝大家支持!(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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