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聾子嗲是個善良樸實的平常老百姓,可在我小小童年心中,他卻是個神。他在村上炸油坊當炸油師傅。每天清晨,他就裹著頭巾帽(所謂頭巾帽,就是土大布的毛巾紮成的)跟我上學似的去榨油坊上班。跟我一起走在家鄉的那條鄉村小路上,給我很是安全的感覺。當然他身邊不止我一個孩子,是眾星拱月似的跟一圈兒。


    他還有一門神功,兆兆。據說,他的手兆到了誰的腦袋,誰的運氣就最好,考試得高分,發獎有獎狀,踢毽子贏,總之做啥啥都順心順意。


    於是一大早的上學路上,孩子們一窩蜂的跟在他屁股後頭,搶著要他在自己頭上兆一下。大聾子爹非常受用,如一個孩子王似的帶領孩子們邊走在上學路上,邊不停地對著孩子們的腦殼兆兆。


    我與木魚每次都有份。木魚是大聾子嗲的親侄女,而我與木魚又是形影不離的好朋友,便帶我也是他親侄女一般的對待,按輩分可不能這樣說,按輩分我該叫大聾子嗲為爺爺。說不出那種被兆後的興高采烈,真如找到了阿裏巴巴藏寶圖,帶著一天的好運氣神氣活靈的去了學校。


    清晨的陽光普照,二嬸子的菜園的向日葵也迎著陽光。寬大的綠葉頂著金黃的向日葵,在陽光下一閃一閃,如大聾子嗲的手一樣。那是清晨的風吹動向日葵在陽光下閃動的影像!難怪被他兆一下,運氣會特別好。原來給他兆下,就仿佛給向日葵照了一下一樣。


    (向日葵會始終圍繞太陽轉動,不管太陽在哪個方向它都會一路追隨。代表著內心堅定的信念,要用積極的心態來麵對生活中的一切,寓意著我們要勇敢的去追求自己喜歡的生活。向日葵的花語是太陽,愛慕和沉默的愛,若是異性相送,代表對你的愛慕之心。)


    大聾子嗲的神奇與偉大遠不止兆你的頭,還因他未兆到你的頭,你怎麽罵他,他都聽不著,更偉大的是他還會神功,褲兜裏長出芝麻餅來,香噴噴的。


    有時,我們想念芝麻餅的香甜,便從學校跑到村部炸油坊,去找他要芝麻餅吃,因為他分給我們的芝麻餅實在太少,不夠吃,隻夠舔舔。這種對芝麻餅無限的渴望,讓我們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冒險。


    炸油坊在村部一棟青磚水泥藍瓦的房屋之中,牆壁嚴實高大,沒有一扇窗,也不是沒窗,而是炸油坊的牆太高太厚,窗戶也高,我們夠不著。我們用石頭把牆壁敲了一個洞,從洞口往裏瞄,就瞄見大聾子嗲,四五個精壯男子,腰間束著一根紅帶子,手把圓錐型木柱子,往一排排的木板上撞,每撞一下他就耶嘿地吆喝一長聲,其他人就跟著耶嘿後麵齊聲嗨地把木棒對著木板撞去,很有節奏感。


    吆喝的號子是是古老的榨油調:


    獨:山畔畔上的個,


    眾:嗨!


    獨:馬蓮蓮花,


    眾:嗨!


    獨:發呀嘛,


    眾:嗨!


    獨:發芽芽,


    眾:嗨!


    獨:一撮撮那個,


    眾:嗨!


    獨:亮亮的藍,


    眾:嗨!


    獨:開呀嘛,


    眾:嗨!


    獨:開新花,


    眾:嗨!


    獨:揪一根哪個,


    眾:嗨!


    獨:葉葉子嘛,


    眾:嗨!


    獨:偷偷地,


    眾:嗨!


    獨:帶回家,


    眾:嗨!


    獨:抹了油的哪個


    ……


    隨著他們一陣陣猛烈地撞擊與吆喝,木板縫裏就滴滴的滴出油來!簡直太神奇了。木縫夾板裏就壓著榨幹了油的芝麻餅,芝麻餅上有些黃色的稻草粘著,稻草也似芝麻餅一樣香脆好吃。


    炸油坊在村部大院那棟大房屋裏,這種大房屋用於榨油坊,戲院之類的功能,牆壁比一般人家房屋高大厚實許多,大院外是油菜地,油菜地外是鬥岸浹西岸,鬥岸浹西岸與村部大院僅隔條路,路上站著好些人,在釣魚。


    四月,油菜花開得金黃一片,蜜蜂忙著從中采蜜,嗡嗡地叫。我們便在牆壁的洞外大聲地叫:“大聾子嗲,大聾子嗲。”


    大聾子嗲本來耳朵就聾,還隔著厚實的牆壁,與榨油的撞擊聲,怎麽聽得著。叫得我們喉嚨都啞了,就懶得叫了,跑到鬥岸浹中間的路上去看釣魚。鬥岸浹西岸的水流不急,水質清冽,水草多,乍一看就是青汪汪一片,魚兒在水草間悠然地遊來遊去,可多。釣魚老農還是小夥子,雕像一般地立在水浹邊,將根釣魚竿不厭其煩地頻頻刷向水麵,那樣不停地上下上下上下,就如穿梭羅一樣。時有沒釣到魚,時有釣到!清一色的刁子魚占多。曬幹了藏著拿出來煎了,是最好的帶飯菜。路兩旁的水麵成橢圓型,遠一看人站在中間路上釣魚,如漂浮在水上。


    我們看了一會,又跑到牆洞外,大聲地叫:“大聾子嗲,大聾子嗲。”


    這回,他似乎聽見了,也不是聽見而是感覺。隻見他把身子轉過來,望著牆壁一會,才貓著身子走到牆壁邊,從洞裏往外瞄,就瞄到了我們。他瞄到我們吃驚不小,忙將手裏的撞油棒放下來,隔著牆壁打我們的巴掌。用手臂上的青帶子檫了下臉上的汗,然後走到榨油的木板前,從那裏麵揪出一點芝麻餅,透出牆洞遞給我們吃。我們歡天喜地地將芝麻餅丟到嘴裏,不想連忙又吐出來。這次的芝麻餅味道咋地這麽苦?一點都不香?


    大聾子嗲說:“苦死你們這些小淘氣鬼,誰叫你們把公家屋子的牆壁敲一個洞的?看村領導發現了,不找你父母的批評,扣你父母的工分!”


    原來他給我們吃的不是芝麻餅,是菜籽餅。所有榨油的原料中,芝麻餅是最香最好吃的,菜籽餅不好吃,味道苦澀。大聾子嗲真是鐵麵無私,一群家門口的小孩來找他討點芝麻餅吃,偏不給,還給油菜餅吃,想把我們苦死!不給就不給唄,原去鬥岸浹看人釣魚。


    大聾子嗲見我們又要去鬥岸浹看釣魚,連忙走到榨油滴油的木板旁邊,從哪裏麵揪出一塊大芝麻餅,分成了幾個小塊,向我們走來,透過牆洞遞給我們。牆外的鬥岸浹,時常淹死貪玩的小孩子,大聾子嗲肯定怕我們掉進浹裏被淹死,才給我們一人一塊小芝麻餅,叫我們回學校去,再也不要來了。


    於是,我們就興高采烈的拿著芝麻餅,邊吃邊回學校了。


    當然,過不了一天,又去一次,哪裏肯不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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