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唐拾和王服一要進入典慶殿裏的時候,忽聽到後麵“哎呦”一聲。


    隻見一個身穿黑錦繡金宮裙的少女上殿階沒上穩,磕倒在殿階之上,靴子都掉了一隻。


    “姑娘,沒事吧。”


    唐拾下意識地趕忙下階,把少女扶了起來,又把掉落的靴子起遞給少女,都沒注意到這少女身上穿的是黑金宮裙。


    而在這一扶一遞間,兩人的手就免不得有些接觸。


    “……”


    站在後麵的王服一後背已經嚇出來一身冷汗了。


    這他媽不是長公主嗎?長公主怎麽會來這裏?


    還有那誰,唐公子,你手是真快啊,這他媽就敢碰長公主的手了!


    你不知道長公主乃是萬金之軀嗎?


    你不知道長公主是個什麽脾氣嗎?


    啊也對,唐公子好像不知道眼前的人是長公主。


    想到這裏,王服一更鬧心了。


    唐拾是無知者無罪,可他王服一是知道的朱艾身份的,要這是上邊怪罪下來的話,肯定會拿他頂罪的。


    回想起之前唐拾信誓旦旦的保證,王服一心中大哭:


    嗚嗚嗚……唐公子你說話不算話,你說了遇見宮裏的大人物要先問我的……


    這下好了,我現在也不知道是該上前還是不該上前。


    唐拾可不知道小宦官心中的想法,就算知道也不會管了。


    他現在已經呆了!


    唐拾記得玄機子老神棍偶爾喝醉時曾說傳說之中的有一片神土,那神土曆史上有一個名為漢的王朝,漢朝又分為東西兩朝,東漢王朝的開國皇帝光武帝名為劉秀。


    據玄機子所說,那劉秀年輕之時隻是個沒落的皇族子弟,在距他老家不遠的一個縣上有一個聲名顯赫的大家族——陰家。


    陰家有女名為陰麗華,貌美無比,並且博學賢惠,豆蔻年紀時美名已傳遍方圓百裏,劉秀心中愛慕,在他姐夫的幫助下有幸一睹芳容並且當即一見鍾情。


    後來劉秀四處遊學尋誌的時候,又在京城的街道上看到一位名為執金郚的武官率兵走過,宛如長龍一般,場麵威嚴無比。劉秀看到後甚是羨慕,遂發出了“娶妻當娶陰麗華,為官當作執金郚”的感歎。


    隻不過可惜後來劉秀這美好願景隻完成一半:沒做成執金郚,直接做了皇帝,好在女神陰麗華倒是娶到手了。


    唐拾很少見過玄機子情緒特別激動,但每次玄機子講那神土之中的傳說故事時都會痛哭流涕,也不知道他是喝了酒才會想講出來,還是要借著酒才能講出來。


    玄機子抹著鼻涕跟淚水講得模模糊糊,這讓唐拾也不知道那執金郚具體是個多大的官兒,沒辦法和劉秀感同身受。


    不過他覺得現在他可以跟劉秀當時第一次見陰麗華時候的“一見鍾情”感同身受。


    唐拾能感到剛剛輕輕一碰的小手如若柔荑,再一看少女的麵容如花如玉,鵝蛋臉上的端眉瓊鼻櫻桃嘴,精致如畫,那一雙眸子雖不大,卻漆黑如墨,又仿佛裏綴星河。


    尤其是少女的三千青絲本來就是用不多的金玉發飾盤起,剛剛一摔又摔亂了,幾縷秀發落了下來,更添了幾分仙子墜落人間的韻味。


    不僅長得好看,少女的身姿也是嬌柔微豐,一看就好生養。


    看著少女用美眸盯著自己,唐拾感覺心頭好像是中了一小錘。


    可惜朱艾沒有挨上這錘子,她隻是好奇眼前這少年為何一頭短發。


    小手接過靴子後,朱艾臉上露出了不符合仙女氣質的笑容,像個男子一樣大笑道:


    “哈哈哈,多謝公子相助!”


    朱艾的語氣好似綠林好漢,一腳蹬上靴子,一邊拍了拍唐拾的肩膀,活像唐拾的哥們兒一樣。


    嘩啦!


    唐拾心中的美好願景碎了一地。


    不是,仙女你怎麽能用這麽動聽的聲音說這種話呢?


    這動作跟個扣腳大漢有什麽區別!


    被震驚到的唐拾隻能尷尬地擺擺手表示無妨。


    “奴婢見過長公主殿下。”


    原本在後麵的王服一在此時趕忙向前對著朱艾行禮,對著唐拾使了個眼神,瘋狂暗示。


    唐拾聽到王服一的話後一愣,又重新上下打量了朱艾一番。


    這就是我那個公主妻子?


    這模樣確實稱得上是國色天香。


    這性格……也確實是萬夫不當,怪不得能跟我娘對上脾氣。


    唉,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既來之則安之吧。


    唐拾抽著嘴角一拱手:“唐拾見過公主殿下。”


    “公子免禮。”


    朱艾大大方方地一擺手,就要進入典慶殿,又好像是想起了什麽,突然轉身看向唐拾,瞪大了美眸帶著不可思議的語氣問道:


    “你叫唐拾?!”


    “是。”


    唐拾一皺眉頭,不知道為什麽朱艾聽到自己的名字這麽驚訝。


    “令尊可是秦國公?”


    “老……家父正是。”


    “令堂可是風華將軍?”


    “家母正是。”


    “真噠!”


    朱艾突然蹦到了唐拾麵前,突然出現的俏臉嚇了唐拾一跳,如果不是發現朱艾滿眼崇拜的星星,他都要一拳打過去。


    這公主怎麽一驚一乍的?


    “公主問這些所為何事?”


    朱艾臉一紅,突然扭捏了起來,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女生一樣,小聲道:“我就是……就是想見見風華將軍……”


    “哈?”


    唐拾目光怪異地看了朱艾一眼。


    “那公主恐怕要失望了,這次我是自己一個人來的永安,老……咳咳,我爹和我娘都還在鎮漠。”


    “啊……”


    朱艾一臉失望地小嘴一嘟,又感覺有些太女人味了,改成抿嘴,轉身進了典慶殿。


    搞什麽鬼?


    唐拾感覺自己已經跟不上朱艾的節奏了。


    旁邊的王服一看出來了唐拾的疑惑,小聲解釋道:“陛下之前東征西伐,在登基之前公主殿下基本上都是在軍中長大,自幼將風華將軍視為榜樣,想成為她那樣的巾幗英雄,所以平日裏行事作風會像男子一樣,不光是公主殿下,永安城裏好多武勳家裏的女子也是差不多。”


    聽到解釋,唐拾茅塞頓開。


    難怪朱艾那麽失望,原來是見不到自己偶像了。


    隻不過這姑娘好像在模仿的路上走歪了啊。


    我娘雖然武功高強,但平日裏行事作風是那種溫婉中夾帶些颯氣的,可不是真跟個爺們兒一樣。


    那要是全永安城裏武勳家的女子也都這般……


    嘶!


    唐拾突然有些同情之後會娶這些女子的人兒。


    “原來如此,多謝王內侍解惑。”


    “沒事沒事,這在永安城裏都不算什麽秘密,還請唐公子先進殿吧。”


    “好。”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走進了典慶殿,王服一把唐拾領到位置,就退了下去。


    他可不敢繼續跟這個膽大包天的唐公子在一塊了,說不準啥時候自己就被拿出去頂包了。


    這次禦宴繁瑣的禮儀統統都被略去,對於隨性的唐拾來說倒是少了不少束縛,可當他一跪坐在軟墊上,發現還是有一層束縛。


    朱艾坐在他對麵直勾勾地盯著他。


    臉上沒有情緒,也不說話。


    就盯著。


    而且朱艾也不是跪坐在軟墊上,而是盤著腿坐在軟墊上,毫無形象可言。


    唐拾不知道朱艾葫蘆裏在賣什麽藥,心頭不由得有些惱怒。


    你盯著我幹嘛?我臉上有髒東西不成?


    仗著自己長得好看還能為所欲為不成?


    好,喜歡盯是吧,誰怕誰啊?


    反正你長的好看,看著也養眼。


    唐拾這麽想著也不嫌尷尬,抽出原本老實跪坐在屁股底下的小腿,改為左腿橫,右腿豎,跟個浪蕩子一樣,直勾勾地盯著朱艾。


    一男一女就這麽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會。


    終於,似乎是朱艾麵皮抹不開了,小手捂著嘴回過頭去,隻不過香肩不停地聳動。


    看到此景,唐拾感覺贏了一樣,得意洋洋地一抬下巴。


    哼,小樣,真以為把自己當男子就能跟我一樣臉皮厚嗎?你還嫩點啊。


    卻見朱艾抬手一指唐拾,笑的花枝亂顫,綰發金釵上掛著的孔雀都好像活過來一樣。


    “哈哈哈唐公子,你鼻子上有墨汁,快擦一下,待會免得引得我父皇不悅哈哈哈哈哈。”


    一聽此話,饒是唐拾自認為臉皮厚,此刻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感情自己臉上還真有髒東西啊!


    虧自己剛剛還那麽直盯著朱艾,自信滿滿地以為自己占了便宜。


    我這該死的好勝欲啊!


    媽的,那王服一真是狗一般的東西,居然不提醒我!


    活該沒有小雀雀!


    唐拾心裏暗罵著就要找麵巾擦臉,可這一時半會哪能找到,四處尋找的樣子看得朱艾哈哈直笑,站在廳室一側的幾個宮女看見公主在笑,也不知道該不該上前送個麵巾。


    唐拾瞅了一眼大笑的朱艾,撇了撇嘴。


    要不是你娘是皇後,我高低給你整一句“笑你媽”。


    過了一會兒朱艾笑夠了,卻發現唐拾已經不找了,而是在幽怨地看著她,朱艾感覺自己確實笑得過分了些,不知從身上哪裏拿出了一塊方巾,小手一揮扔給了唐拾。


    “唐公子別找了,用我的手帕擦一下吧。”


    “謝公主。”


    唐拾也不客氣,舉手就接住了手帕,胡亂擦著鼻尖。


    別的不說,還挺香。


    “陛下到——”


    唐拾正擦著呢,被這一聲尖細高昂的“陛下到”嚇了一跳,也沒取個銅鏡檢查一下成果就急忙把手帕收到懷裏,然後老實地跪坐在軟墊上,轉身朝南挺直了身子。


    朱艾整理了一下衣裙和頭發,也是跟唐拾一樣老老實實地朝南直身跪坐。


    不多時,朱亟身穿黑色常服,外套長袍,挺著個將軍肚,邁著大步走進廳來,黃裘依然跟在後麵。


    “見過陛下(父皇)。”


    唐拾和朱艾齊齊躬身行禮,其中唐拾趁機打量了一眼他這個皇帝嶽父,卻是大失所望。


    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長相,身高七尺有餘,也沒有唐拾想象中的霸氣側漏。


    “免禮。”


    朱亟大手一揮讓兩人直身,徑直走到中間的首座上,也是跪坐下來。


    在上座的朱亟比唐拾和朱艾高出一截,此刻卻看著下麵兩個恭恭敬敬的人兒不由有些頭疼。


    因為他知道,這兩人雖然在自己麵前看起來乖巧,但其實都是裝的。


    一個是自己的寶貝女兒,早就威名滿溢永安,無人敢娶。


    另一個是自己將來的女婿,剛來永安就先把吏部侍郎的兒子打了。


    朱亟感覺這倆成家之後肯定是要做大做強的。


    偏偏自己還沒有辦法,隻能幫他們擦屁股。


    嘿,真特娘的氣人!


    算了,先開宴吧。


    朱亟輕拍了一下案幾,黃裘秒懂。


    “開宴!”


    傳菜的宮女在後麵等了好久才終於等到這聲召喚,守著順序一個一個的往上傳菜。


    今晚禦宴的飯菜很簡單,大體就是六盤肉菜,一碗羹湯,一盤瓜果,一壺禦酒。


    這些年來而大玄周邊的鄰國愈發強大,朝廷深感憂慮,每年都會給邊軍撥去大量的錢財,


    所以朱亟自然是以身作則,力行節儉,努力減少皇宮內的開支,所以就連吃飯都是省著來。


    可這頓禦宴對於普通人來說仍是盛宴,當然對於那些王公大臣來說就不一定了,尤其是那些世家之人。


    而對於唐拾則更是如此,與他們不同的是,唐拾吃不下去不是因為不豐盛,而是因為這菜做的看起來就不好吃。


    除了燒烤就是蒸煮,要麽就是加醬料,實在是無法下口。


    過去玄機子帶著他四處遊學,教會他的可不光文武,還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廚藝,唐拾的嘴早就已經被養叼了,就連如今鎮漠唐府裏的菜式,都是唐拾重新調整過的。


    待到所有菜品上齊,朱亟先吃了一片羊肉,示意唐拾和朱艾兩人已經可以開始吃了。


    唐拾無視了桌上的幾盤子肉,一顆一顆地吃著葡萄,可再一看朱艾那邊。


    長公主已經磨刀霍霍向熊掌了。


    而且吃相中優雅又帶著野蠻。


    唐拾很想知道她是怎麽同時拿捏住這兩種氣質的。


    朱亟看唐拾隻吃葡萄,心頭有些疑惑,開口問道:


    “唐卿啊,你看朕今夜這禦宴如何?”


    皇帝說的話有的時候是心頭所想,但有的時候也得一個字掰成兩個字來聽。


    唐拾不清楚朱亟到底是什麽意思,於是他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臣觀今夜陛下之禦宴雖簡單而又不簡單。”


    唐拾身為國公之子,受父恩蔭,況且他母親還是風華將軍,在朱亟麵前自稱臣也是可以的。


    “哦?”


    朱亟聽到唐拾的回答,突然提起來了興趣,笑看著唐拾問道:


    “那朕問你,朕這禦宴簡單在哪?又不簡單在哪?”


    唐拾既然敢給這種模棱兩可的答案,心裏也是已經編好底了,於是他麵色平靜地答道:


    “臣說這禦宴簡單,乃是說這禦宴的菜式簡單,規矩也簡單。而這不簡單乃是說這禦宴內包含著陛下治國的大道理。”


    大道理?


    什麽大道理。


    朕那是沒錢。


    朱亟覺得唐拾有點誇誇其談,但表麵上還是點點頭:“你且說說,這裏麵有朕治國的什麽大道理?”


    “既然陛下允許,那臣就鬥膽談談了。”


    唐拾吃了一顆葡萄潤了潤嗓子,開口道:


    “這其一便是反奢倡儉。臣觀陛下的案幾上,隻有六盤肉菜,一碗羹湯、一份瓜果、一壺酒,即使是民間有錢的商人每日的餐食恐怕也不隻這些吧!陛下身為九五至尊,坐擁四海,按理說應當可以享受這世間一切的美好之物,可陛下卻仍然保持著節儉的習慣,以簡單的飲食布置禦宴。


    若是天下人都能如陛下這般,那國庫恐怕早就需要擴建了吧。臣由此見得,這簡單的菜肴中,包含著陛下以身作則反對窮奢極欲的治國之理。”


    我去?


    朕怎麽不知道朕這麽牛?


    合著朕沒錢還應該驕傲嘍?


    朱亟感覺自己得腰板又直了起來。


    於是他帶著笑意點點頭,示意唐拾繼續說。


    唐拾又吃了一顆葡萄,繼續道:


    “這其二則是君臣相和,臣觀陛下案幾上菜式和與臣案幾上的菜式並無不同。而唯一的區別,那便是為陛下盛裝菜肴的盤子上刻有九龍,臣的盤子上則沒有。陛下與臣所吃的菜肴一樣,臣先是對此不勝惶恐,後想起家父曾跟臣常常談起當初與陛下戎馬天下的故事。


    其中就有說過,陛下創大業之時每有大宴,便與他們這些將士們同食同飲。


    臣才終於明白,陛下這是保持著當初禮賢下士的美德。而如今陛下大業早成,貴為天子,卻還如此對待臣子們,則必然更是讓臣子們心懷感激,更加努力的回報陛下。這簡單的禦宴中則包含著最基本的‘君臣相和,共思國事’之理。而試問史書上有幾位開國皇帝能一直做到這一點呢?唯有陛下您啊!”


    唐拾說到最後,直接起身離席向朱亟深施一禮。


    不過好在這一頓十分富有邏輯性的彩虹屁果然效果很好。


    黃裘背震驚的目瞪口呆。


    這,這就是高手嗎?


    咱家真的很想告訴你,是因為陛下覺得上菜太多的話,太費錢了。


    朱艾此時也放棄了盤子中的熊掌,呆呆的看著唐拾,腦袋裏不知在想些什麽。


    但即使事實並不是唐拾說的那樣,朱亟也覺得這番話就跟美酒一般醉人,


    人到了一定的年紀就會開始喜歡回憶自己的經曆,但即使自己的經曆如傳奇一般,自己講出來也不會覺得太誇張。


    隻有當別人以第三人稱視角講述這個人的傳奇故事時,這個人才會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驚世駭俗。


    當朱亟聽到唐拾講到“戎馬天下”四個字時,這位皇帝隻覺得渾身熱血沸騰。


    霎時間覺得自己下麵坐的不再是唐拾,而是年輕時的唐戩。


    而在下麵躬著身子的唐拾,也如那年在帥帳之中向自己下軍令狀的唐戩。


    不過朱亟想起來唐拾可能是玄機子的弟子,又控製好了情緒。


    “拾兒免禮。”


    朱亟伸手虛抬,不管怎麽樣,他現在對唐拾親切得緊,就連稱呼都從“唐卿”改為了“拾兒”。


    不過,他也想知道朱艾對唐拾的態度。


    於是朱亟又轉而看向朱艾,笑問道:“幼駒啊,你對拾兒剛剛所說的有什麽見解嗎?”


    “啊?”


    朱艾顯然沒想到自己父皇會問她,一時間有些慌亂。


    “兒臣覺得唐公子所說的很有道理。”


    本來這就算回答完了,沒想到朱艾一抹小嘴上的油,又脫口而出了一個對唐拾來說很尷尬的問題。


    “唐公子為何不吃菜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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