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壚聽到“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二句評語,不禁搖頭失笑。


    原來這兩句詩出自杜甫的《贈花卿》,本意是用以勸誡目無朝廷,僭用天子之樂的花敬定。


    所謂“人間哪得幾回聞”雲雲,實是諷刺花敬定如此驕縱恣肆,不須日後必難得善終。


    那說話人雖是不明典故胡亂引用,但用在如今貪享逸樂,將大名府如此一座軍事重鎮變成歌舞繁華之地的宋朝君臣身上,卻也是歪打正著,將來則不免一語成讖。


    他在心中感慨一番之後,便吩咐仇五去將那吹奏洞簫之人請來相見。


    仇五領命而去,不多時便引著一個少年轉了回來。


    這少年不過十六七歲年紀,隻比慕容燕稍長,卻生得玉麵朱唇、細眉俊目,俊美不輸化作男兒形象的慕容燕,隻是在氣勢上少了幾分淩厲,多了一些溫潤。


    少年進得這一處雅座,看到居中而坐的胡壚時,目光流轉間似已有所悟,急忙上前恭謹施了一禮:“小人燕青,見過太樸道長。”


    胡壚哈哈一笑:“燕小乙如何識得貧道?”


    燕青保持著恭謹之態,小心答道:“回道長話,日前我家員外的恩師周老爺自北地回轉,在員外府上小住一夜,曾說其與道長並肩禦敵的經過。小人因有幸在旁侍奉,故此聽說了道長的形貌。”


    胡壚問道:“如今周老先生可還在貴府。”


    燕青道:“道長來晚了一些,早幾日周老爺便已回轉東京了。”


    胡壚歎道:“那卻是有些不巧了,看來隻能等將來到了東京,才能再與周老先生相見了。”


    燕青年歲不大,卻是個眉眼通透的機靈人,當時也不用胡壚開口便主動道:“道長是周老爺朋友,既來到了大名府,我家員外是定要盡一盡地主之誼的。否則,將來不僅周老爺要怪罪我家員外,我家員外也會怪罪小人不知禮數。若道長並無緊要事務,還請隨小人到員外家中做客一回。”


    此言實是正合胡壚心意,一麵暗讚這少年果然是個伶俐人物,一麵順水推舟地道一聲“叨擾”後應了下來。


    當時燕青搶著去結算了飯前,然後恭恭敬敬地引著胡壚三人下樓。


    下樓時隻要是見到的人,不拘尊卑貴賤、三教九流,必定要和燕青招呼說笑幾句。


    尤其是在席間陪酒的那些鶯鶯燕燕,看到燕青時盡都美眸生輝,一口一個“小乙哥”喚得甚是親熱,更有湊上前來調笑親昵的。


    無論麵前的是何人,燕青都是隨口答對,言辭得體,總能令對方如沐春風。


    對待那些歌伎,他口中喚著“姐姐妹妹”,言語神態也都頗為親近,但舉止間甚為得體,並無絲毫逾禮之處,頗有些“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意思,“浪子”之名,果非虛傳。


    胡壚看在眼中,心裏暗暗稱道,這少年的武功未臻一流,但心智見識、待人接物實在都是超一流的水準。


    到了樓下,早有夥計將胡壚等人的車輛馬匹備好,胡壚仍坐在車中,慕容燕騎馬隨行,燕青則陪著仇五坐在車轅上為他指點道路。


    轉過幾條街巷後,車馬來到一座占地頗廣的宏闊府邸門前。


    燕青先下了車,向車內的胡壚拱手道:“請道長稍候,容小人向員外通稟一聲。”


    胡壚含笑頷首:“有勞小乙。”


    燕青轉身入府,隻片刻便隨著一人快步迎出門來。


    此刻胡壚也已從車上下來。抬頭看時,見那人身材魁偉,穿著一身白袍,渾如堆雪砌玉而成的一座高山,眉分八字,目蘊神光,頷下三綹短髯如墨,雖不怒亦自生威儀。


    “小可盧俊義,見過道長!”


    來人到了胡壚麵前,雙手抱拳躬身施禮,神態謙恭,禮節周到。


    盧俊義早從恩師周侗口中得知,眼前的道人道法都高深莫測,不僅能禦使火焰雷霆,還憑著一門化身巨人的神通法術與遼國“黑水神宮”宮主隔空硬拚一招,竟隻是輕傷而已。


    如此人物麵前,他知道自己槍棒無雙、威震河北的“玉麒麟”名頭,實在沒有多少分量,自然不敢有絲毫怠慢。


    何況恩師周侗另有交代,這位胡壚道人貌似年輕,實則該是一位修行多年駐顏有術的前輩高人,他尚且不敢已前輩自居而隻以平輩論教,盧俊義這做弟子麵對胡壚自然要執晚輩之禮。


    胡壚卻也沒有就勢“倚老賣老”,打稽首還禮笑道:“員外多禮,貧道如何敢當。”


    隨即又將身後的慕容燕和仇五為對方做了引見。


    雙方寒暄已畢,盧俊義忙請胡壚三人到了府中,燕青也無須等主人吩咐,早去著人安排酒宴款待貴客。


    賓客閑坐敘話片刻,以胡壚的老辣,很快便摸清了這位盧員外的根底。


    要說此人在武道上的成就確是不凡,如今雖隻而立之年,修為卻已經到了先天之境巔峰,且在十年之內極有希望窺破入微之秘而成就大宗師。


    如此稟賦,便是與昔年武林公認的武道天才蕭峰相比,也足稱瑜亮並駕齊驅。


    隻是他雖然練成一身驚天動地的武功,卻實在算不上一個武林中人,這些年隻是守著祖上傳下的一份偌大家業安穩度日,有生以來甚至罕有離開大名府地界。


    即使青年時遭父母之喪,接掌了家業的盧俊義也隻是將各項營生委托旁人代管,自己隻是一心一意地悶在家中打熬筋骨,參研武道。


    因此休看這位盧員外年屆三旬,心性還遠遠不夠成熟,許多事情全賴燕青這少年人代他張羅。


    說起來燕青是在幼年流落街頭時被盧俊義收留的,因感念盧俊義恩情而自居奴仆。


    但在盧俊義心中,他是一直將這親眼看著一點點長大、又親自教導文武技藝的少年當做子侄兄弟看待的。


    而實際的情形則是,等到燕青稍微長大了一點後,已經是由他反過來照顧盧俊義這位如父如兄的恩公加主人的。


    隻是他手段巧妙,許多事情都做得不著痕跡,盧俊義往往隻是坐享其成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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