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以來,伊爾洛一直在迷霧中徘徊。


    濃鬱的霧氣蓄積在穀底,怕是有百十米高。隨著他的不斷深入,能見度越來越低,身後的世界逐漸遠去,觸目所及,皆是灰蒙蒙一片,有些時候,半精靈甚至覺得,自己闖入了一個無始無終的迷夢。


    沒有安全的所在,到處都是漂浮的瘴氣團,伊爾洛每日,隻敢找一個避風處眯上一會。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攜帶的幹糧和清水也越來越少,但這一次,半精靈沒有選擇後退,因為他隱隱覺得,自己苦苦尋找的人,就在前方不遠處了。


    伊爾洛的預感並沒有錯,在那一身猙獰的魔晶盔甲下,依稀是野蠻人少女的眉眼。可與此同時,他究竟又錯過了什麽呢?


    錯過了"天國階梯",錯過了"萬裏長空",就連赫爾修斯河穀的巨響,傳到這裏時,也如蟲鳴一般微弱。外麵的世界天翻地覆,他卻全然不知,在尋回了故友的同時,故地已經化作一片廢墟。


    但此時此刻,伊爾洛無暇多想。對麵的白發騎士,怕是擁有傳奇級別的戰力,他必須小心應對,以免把自己也搭進去。


    "亞爾薇特,我教過你長槍刺擊的要訣,還記得是什麽嗎?"澤西瓦爾骨槍平舉,好整以暇的問道。


    "一以貫之。"少女輕聲答道。


    "沒錯,我示範給你看。"視半精靈為無物,澤西瓦爾展開了現場教學。他縱身而起,如一道輕風,疾速掠下山坡,在此過程中,其左手鬆開後揚,右手握住槍尾,以一個極為舒展的姿態,攻向了數十步外的伊爾洛。


    弓弦彈動,三支白翎羽箭,幾乎在一個呼吸間射出。伊爾洛在奔跑中射箭,隻是為了打斷對方的攻擊節奏,以便拉開更遠的距離。


    一旦澤西瓦爾停下磕飛箭矢,或者向旁閃躲,那麽他的目的就達到了。然而白發騎士,隻是左右一晃,被羽箭擊中的部位,瞬間由實轉虛,箭矢透體而過,沒有造成任何損傷。


    "靈體?"伊爾洛心中一凜,結合自己這幾天的遭遇,如此猜測道。這一路上,他遇到了不少怨靈,箭矢對它們完全無效,煞是難纏。


    但他,也並非毫無辦法。


    半精靈幹脆停下腳步,蓄勢瞄準。熾烈的金光,自指間注入箭羽,"巨龍追獵者"氣勁,抵達箭杆中段後,分為數股,旋轉交叉,直至箭鏃。


    旋即,一道金光激射而出,在接近澤西瓦爾時,砰然炸裂,化為萬千光點。若是對方還想如法炮製,除非將整個軀體都化為虛無。


    "開!"澤西瓦爾清喝一聲,手腕扭動,掌中長槍疾旋。激蕩的勁風,形成了一道氣旋,他以此衝開缺口,突刺的勢頭不減反增。


    第二支箭矢射出,箭鏃上,散發出一抹墨綠色的光澤。加持了骨弓"獵魂"的力量,一旦射中,就會為敵人加持"虛弱"與"詛咒"等負麵效果。而根據伊爾洛的親自測試,這對靈體也同樣有效。


    攻勢不停,第三支箭矢緊隨其後。白翎羽箭毫無異狀,隻是箭尖處尤為明亮,隻是細微的一點,卻拖出了長長的尾跡。


    "當心。"遠處,柏姬驚呼道。她也察覺到了這支箭矢的危險性。


    "放心。"澤西瓦爾還有餘暇回頭一笑,旋即,他的軀體化為一片霧氣,附著在骨槍之上,繼續向前衝去。


    落空的箭矢,射在巨石上,轟然爆響,亂石紛飛。而澤西瓦爾,則瞬間跨越了最後的距離,他的身體再次成形,單手握槍,筆直刺出。


    ******


    伊爾洛捂著肩頭踉蹌後退,一道血線拋灑。


    介於虛實之間的夢靨騎士,往往將敵人玩弄於股掌之間。更何況,澤西瓦爾的境界,還要比對方高上一階。


    "別!"眼看他就要痛下殺手,柏姬下意識的喊道,聲音中帶著一絲焦急。


    "你,認識他?"澤西瓦爾眉頭一皺,槍尖停在半精靈胸前。


    "好像是。"少女奔過來,茫然的點了點頭。對於伊爾洛,她總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就像是久別重逢,心中充盈著淡淡的喜悅。


    澤西瓦爾沉吟不語,他很想殺掉這個半精靈,但又不想忤逆少女的意願。


    就在他思索之時,伊爾洛的雙眸,變為了純粹的銀灰色,左手握住弓臂,右手則悄悄摸向身後,扣住了一枚秘銀箭矢。


    夢靨騎士,也算是一種特殊的靈體生物,"湮靈之刺",必然能對他們造成極大的傷害。


    澤西瓦爾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可就在伊爾洛,將箭矢搭在弓弦上的一刹那,野蠻人少女長槍一探,挑飛了他手中的骨弓。


    "你別亂動。"迎著半精靈訝異的眼神,柏姬出言警告道,


    "嗯?你敢偷襲我?"澤西瓦爾雙眉一挑,喚來幾道陰靈,如繩索般纏向了伊爾洛。麵色蒼白的半精靈遊俠,咬了咬牙,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柄短刃,橫斬而過。


    銀灰色的氣流,在鏤空的花紋間湧動,細長如蛇的陰靈,發出無聲的慘叫,瞬間灰飛煙滅。


    "這柄短刃,果然能傷害靈體。"伊爾洛暗自思忖道,他一個翻滾,向旁避開,持刀而立。


    "看在她的麵子上,我不想傷你,"澤西瓦爾有些驚訝,但也僅此而已,他反手扣住骨槍,淡然威脅道,"你最好束手就擒,如實說出此刀來曆,也免得多受苦楚。"


    伊爾洛冷哼一聲,以這柄短刃為載體,發動了"湮靈之刺"。他小臂後擺,剛想將其擲出,渾身上下,突然一陣劇痛,不由自主的栽倒在地。


    比拉諾奧,自半空中顯露身形,他右手虛罩,一張無形的磁力網,將半精靈遊俠牢牢捆住。


    ******


    悲傷要塞,城門樓。


    "縱使閣下實力超凡,但精靈一族,向來掌握著不少秘術,何必以身試之?"比拉諾奧主動開口道。夢靨騎士乃是傳奇職業者,不可能發現不了伊爾洛的小動作,那麽解釋隻有一個,就是他想親自試試,那柄短刀的威力。


    "敢問閣下,我會死嗎?"澤西瓦爾瞥了其一眼,對於老魔法師的貿然出手,他不僅沒有道謝,反倒顯得頗為不滿。


    "不會,但苦痛難免。"比拉諾奧稍一思索,搖了搖頭。若是說一個上位遊俠,能殺死傳奇強者,他是萬萬不信的。


    "閣下以為,我從凡人之軀,轉化為夢靨騎士,就沒有吃過苦嗎?"澤西瓦爾輕聲問道,他的神情依舊平靜,隻是修長的雙眉,微不可察的跳了跳。


    比拉諾奧沉默了下去,良久之後,方才欠身道,"是我的過失。"


    "無妨,"澤西瓦爾擺了擺手,轉身吩咐道,"亞爾薇特,你不讓我殺他,那就暫時不殺,關起來吧。"


    "是,"野蠻人少女點點頭,直接拎起伊爾洛,走出兩步,又傻乎乎的回過頭來,問道,"關在哪裏?"


    "唔..."澤西瓦爾也有些為難,在他所構造的幻境中,都是親人、朋友、以及子民,豈能關在牢獄裏,自然也沒有相關設置。


    "就關在這裏好了。"思忖片刻,白發騎士從袖中,取出一枚灰色半透明的珠子。這是蜃龍體內的晶石,足以支撐一座半永久性的幻境。


    比拉諾奧站在旁邊,興致勃勃的觀看。與幻術師不同,夢靨騎士是以魂力為墨水,臨摹先天生成的紋路,並將之具象化,借此困敵殺敵。


    澤西瓦爾伸指勾畫,他們身後的城牆上,憑空現出一道鐵門。


    將其推開,一間囚室,三丈見方,內裏空空如也。不過當伊爾洛踏步而入,立即軟癱在地,沉沉睡去。


    "做個好夢。"白發騎士冷然一笑,他並不需要枷鎖,因為噩夢,就是最好的刑具。


    隨後,澤西瓦爾又在牆上一抹,生出幾根鐵釘,將收繳的弓箭掛在上麵,自己則把玩著那柄雕花短刃,試圖找出其中的奧秘。


    "在人不在刀。"比拉諾奧提醒道,對於精靈典籍,他也有所涉獵。


    "那就沒什麽用了,"澤西瓦爾打量一番,毫無所獲,便將之拋給了柏姬,"你拿去玩吧。"


    少女乖順的點了點頭,在她身旁,白發騎士,黑袍法師,靜靜等待著獵物的到來。


    ******


    十二月十九,特殊的一天。


    大雪之後,天氣出奇的晴好,但陽光無法驅散寒意,呼嘯的北風,幾乎要吹進人們心裏。


    "風之塔"渡海向西,身後,已經看不見大陸的影子。阿萊格裏低頭俯視,碧波萬頃之中,點綴著零星的島嶼,偶爾有一束水花噴出,也不知是海怪,還是巨鯨。


    自出海之後,浮空島便下降到千米左右的高度,昨天下午,他們甚至降落到一座荒島上補充淡水,克莉絲汀娜與奧妮莎,趁機下去遊玩了一番,不過阿萊格裏與圖蘭澤,卻沒有那種待遇,他們依舊被關押在宮閣內,隻能過過眼癮。


    "老弟,看什麽呢?"圖蘭澤晃了過來,這位曾經的青年俊傑,如今越來越像流氓了。


    "那種水花,應該是巨鯨吧?"阿萊格裏隨手一指,一蓬水流衝上天空,足足有幾十米高。


    "誰知道呢,不過據說,那些巨鯨,能預感到自己的死亡,"圖蘭澤趴在窗台上,饒有興致的說道,"大限將至,它們便會遊到約定之地,迎接死神的降臨...巨鯨墳場,與巨龍埋骨地一樣出名,隻是無人知曉在哪裏。"


    "唔...我也預感到了。"阿萊格裏抬起頭來,像鯨魚那樣噴著鼻子。


    "什麽?"圖蘭澤一愣。


    "死亡之期,便在今日。"阿萊格裏低聲答道,神色坦然至極。


    "老弟,我倒是越來越佩服你了,視死如歸啊。"圖蘭澤拍著他的肩膀,嘖嘖稱讚道。


    阿萊格裏撇了撇嘴,現在的他,就像是被盜了號,一貧如洗,名聲盡毀,與其苟活於事,還不如就此刪號,試試能否穿回去。


    可這並非是遊戲,在遙遠的伊蘭迪爾走廊,納奇尼王踏上了最後的征程。


    旭日東升,整軍待發,獅子王策馬立於最前列,等待著比拉諾奧的到來。


    暗夜之中的最後一縷星光,究竟是啟明,還是死兆呢?


    空氣一陣扭曲,老魔法師閃身而出,他一身銀紋黑袍,束發長須,一絲不苟。那張清雋的臉上,刻滿了歲月的磨礪。


    "大師,您來了?"納奇尼王策馬上前,總算鬆了口氣。


    "王上,"比拉諾奧躬身施禮道,"我回去之後,又查閱了一些典籍,七成把握,可以成功。"


    "辛苦您了,"納奇尼王竟然也欠了欠身,向其致意,隨後又問道,"大師長途奔波,可需要休息?"


    "不必,生死攸關,早一刻,便多一分希望,"比拉諾奧擺了擺手,沉聲說道,"王上且率軍等待,我先施法。"


    "好。"納奇尼王勒馬退後,讓出一片空間。


    比拉諾奧轉過身去,高聲吟唱起來。他蒼老的聲音,在山壁間回蕩,不斷有星光自空中墜落,劃過一道道若隱若現的軌跡。


    這應該是在,勘察此地的星磁力場吧?納奇尼王想道,這些魔法常識,還是被困在塞維拉城中時,阿萊格裏為他講解的。


    想到這裏,納奇尼王哼了一聲,對於阿萊格裏的背叛,他終生都無法原諒。


    比拉諾奧足足吟唱了一刻鍾,湧動的魔力光輝,逐漸掩蓋了他的身形。星光勾連,由點成線,由線成麵,老魔法師搖身一變,成為了一枚巨型棱鏡。每一片截麵上,都閃耀著明亮的光芒。


    下一刻,光輝如潮,一掃而過。數萬名斯諾頓戰士,就感覺眼前一花。他們的眸子裏,出現了星辰的虛影,眨動之際,微光閃爍。


    再向前望去,視界中清晰了許多。他們的目光,似乎能穿透迷霧,尋找到回家的路途。


    "出發吧,王上。"比拉諾奧攤開手掌,一枚璀璨的星辰,生有芒角,緩緩浮起,投向北方。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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