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的海麵上,出現了陸地的痕跡。


    起初是一個黑點,然後逐漸拉長,褐黃青綠,不同的色調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五彩斑斕的植被景觀。


    作為一個島嶼而言,它實在太大了點,或許有托爾姆聯邦的兩倍大。隔著那麽遠的距離,阿萊格裏還無法確定,那裏有沒有城鎮或者居民。可當他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旁邊的圖蘭澤,卻語氣古怪的問道,"你真不知道,那是何處?"


    "我為什麽會知道?"阿萊格裏有些納悶,湛藍海上,島嶼星羅棋布,數目不知凡幾,總不至於讓他如數家珍吧。


    不,不對...提到"島嶼",他隱隱想到了什麽,遲疑著轉頭過去,圖蘭澤衝他點了點頭,表示他的想法並沒有錯。


    "這裏就是瑟蘭島?"阿萊格裏訝然問道,他當然知道瑟蘭,隻是一時間沒想到罷了。


    "湛藍海上,還有如此遼闊的陸島嗎?"圖蘭澤以手搭額,遠遠眺望,"如果不是瑟蘭,又能是哪裏呢?"


    "布亞達與瑟蘭,也有聯係?"阿萊格裏眉頭一皺,他忽然覺得,自己實在小瞧這個南方的大帝國了。


    "沒有,瑟蘭島,早已經與大陸派係的魔法師斷絕了關係,"圖蘭澤搖了搖頭,"老師說過,他年輕的時候,曾經前往瑟蘭島求學,卻被灰塔議會斷然拒絕了。"


    灰塔是奧術之塔的別稱,灰塔議會,則是瑟蘭島的最高統治機構。如果他們,連與其頗有淵源的"天空殿堂"成員都拒不接待,那麽瑟蘭島對於大陸派係魔法師的態度,也就不言自明了。


    "那麽法德雷瓦,為什麽要來這裏呢?"阿萊格裏疑惑的問道,"總不會是新得了''風之塔'';,自信滿滿,所以上門挑釁吧?"


    "你想多了,"圖蘭澤比劃道,"你知道瑟蘭島,有多少魔法師嗎?"


    "這麽確切的數據,你也知道?"阿萊格裏側頭望向他,從大陸到瑟蘭,商船來回一趟,需要三四個月之久,而且商人們被明令禁止,離開港口貿易區或者進入內陸。因此,兩地的信息交流極其匱乏,大陸上很少有人了解,瑟蘭島的具體狀況。


    "當然不知道,"圖蘭澤聳了聳肩,"但有一點,我很確定,那就是十個瑟蘭人中,至少有七個,具有魔法師的身份...且不說根深蒂固的灰塔,隻是這些法師聯手,''風之塔'';就無法抗衡。"


    "也是,據說瑟蘭島上,高塔如林,所以又被稱為''高塔之國'';,"阿萊格裏伸了個懶腰,輕聲笑道,"臨死之前,能望上一眼瑟蘭島,我也算得償所願了。"


    "你似乎很確定,自己今天就要——"圖蘭澤話音未落,宮閣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青色長袍的法德雷瓦邁步而入,身後跟著數名"血薔薇"密探。


    "老師?你親自來探望我,學生真是受寵若驚啊。"圖蘭澤諂媚的招呼道,這要擱在以前,他絕對擺不出如此虛假的笑容。


    "我是來找他的,"法德雷瓦隨手指向阿萊格裏,毫無表情的邀請道,"伯爵閣下,請隨我來。"


    "我說過的,時候到了,"阿萊格裏衝圖蘭澤笑了笑,鄭重的欠身道別,"我走了,想必以後,也無再會之期。"


    在這一瞬間,圖蘭澤眸中,掠過一抹感傷之色。他上前一步,靠在阿萊格裏耳畔,低聲說道,"如果有機會,我會替你除掉奧妮莎。"


    阿萊格裏不由一愕,半晌之後,方才笑著搖搖頭,"保重。"


    "可惜沒能早點認識你..."圖蘭澤歎了口氣,向後退去,聲音輕柔,"一路順風。"


    "如此生離死別做什麽,長公主殿下為他說情,隻是流放而已,"法德雷瓦哼了一聲,同時望向自己的學生,目光中滿是警告,"況且,你與他很熟嗎?"


    "流放?"阿萊格裏與圖蘭澤對視一眼,驚詫不已。不論是法德雷瓦還是克莉絲汀娜,可都不像是心慈手軟之輩。


    "快走吧,我們不能在這裏停留太久。"法德雷瓦沒有解釋,也不打算解釋,說完這句話,便轉身離去。


    兩位"血薔薇"密探,扣住阿萊格裏的雙手,押著他趕赴刑場。


    ******


    "大師,諾曼城情況如何?"納奇尼王一邊策馬前行,一邊轉頭問道,"軍民之心,可還穩定?"


    "當然,有莫德西奇與達維德坐鎮,諾曼城安全無虞,我將王印與詔令傳給了他們,以安撫各地民心。"比拉諾奧點了點頭。那顆"啟明星",就懸浮在前方十數步外,指引著全軍行進的方向。


    "達維德?他也回去了?"納奇尼王劍眉一挑,對於這個王弟,他實在是恨鐵不成鋼。


    "是啊,似乎有悔過自新之意。"比拉諾奧隨口答道。


    "這小子啊..."納奇尼王還以為老魔法師是在為其說情,稍一猶豫,還是點頭允諾道,"好吧,若是他表現得好,我會考慮重新啟用。"


    聞聽此言,比拉諾奧心中,生出一股匪夷所思的感覺。不知為何,他突然有些同情納奇尼王了。當這個盲目自信的孩子,知曉事情的真相時,又會是何等的絕望與憤懣呢?


    "大師,咱們應該快到''悲傷要塞'';了吧?"出發之前,納奇尼王查閱過舊版的地圖,好像伊蘭迪爾城,就在前方不遠處。


    "向前十五裏,即是''悲傷要塞'';,"比拉諾奧答道,"那裏怨靈盤踞,我軍還是提前繞路為好。"


    "現在就轉向嗎?"納奇尼王征詢其意見。


    "不,再行五裏。"比拉諾奧沒有說明理由,納奇尼王也沒有問。事已至此,所有的希望,都係於老魔法師一身,又何必再問呢。


    軍隊繼續在迷霧中穿行,由於法術的加持,將士們鎮定如常。而精銳的"金槿花"與禁衛軍,也有能力安撫身下的戰馬。


    "悲傷要塞"依山而立,扼守伊蘭迪爾走廊的咽喉地帶。除了東側的崇山峻嶺之外,北與鐵壁關遙相對峙,西為鮮血浸染的沙場,南部則是逐漸開闊的穀地。


    在"啟明星"的指引下,他們一路暢通無阻。周圍漂浮的瘴氣團,也顯得出奇溫順,並不像流言中所說的那樣,一見活人就蜂擁而上。


    比拉諾奧行在隊列最前方,隨手驅散了大多數瘴氣團,雖然偶爾有漏網之魚,傷亡難免,但也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並沒有引發大規模的騷亂。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當迷霧之中,顯現出城樓一角,比拉諾奧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那是什麽,大師?"納奇尼王左右打量,見老魔法師腳下,有半截石碑,字跡模糊,看不清具體內容。


    "這是伊蘭迪爾的城界,"自霧氣之中,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幾年之前,斯諾頓與教廷媾和,汝父以改信光明神為代價,聯合教廷,毀滅了伊蘭迪爾城,然後又背棄前言,拒不承認自己立下的誓約。"


    "你又是誰?"納奇尼王察覺到有些不對,握緊了腰間的古劍。阿加西立掌下令,全軍戒備。


    "可憐教廷本部那些蠢貨,還真以為能通過戰場之外的方式,占領斯諾頓帝國,"一道虛浮的身影,飄飄搖搖,漸轉清晰,"到頭來,不過是為他人作嫁衣裳,自毀堅城,若非伊蘭迪爾全城軍民死戰到底,以至於怨氣盤踞無人可過,斯諾頓早就起軍南下,踏平蘭肯了..."


    "大師,他到底是誰?"納奇尼王厲聲喝問道。這些陳年舊事,連他自己都不甚明了,為何對方卻如此清楚。


    "他是昔年的伊蘭迪爾三傑之一,號為''晨曦之槍'';,"比拉諾奧微微一笑,出言答道,"也是''怨靈軍團'';的大統領,夢靨騎士,澤西瓦爾。"


    "伊蘭迪爾滅城,皆拜光明教廷與斯諾頓所賜,"澤西瓦爾的聲音,繼續傳來,"而今教廷麵目全非,搖搖欲墜,不過斯諾頓為此流的血,還遠遠不夠...既然那頭瘋狂的老獅子已死,便拿你這頭小獅子來抵命吧。"


    咆哮聲中,龐然巨獸俯衝而下,澤西瓦爾縱身飄起,端坐於龍背之上,骨槍高舉,白發飛揚。


    ******


    "莫非,你也是伊蘭迪爾人?"納奇尼王的第一反應,不是拔劍迎敵,而是質問比拉諾奧。


    "不,我是斯諾頓人。"老魔法師飄身後退,直至百步之外,聲音遙遙傳來。那枚璀璨的"啟明星",自空中重回他掌心,光澤越來越黯淡。


    "那麽,你為何叛我?"納奇尼王怒視於他,握劍的右手,卻在微微顫抖。不是因為當前的形勢,而是北方的故國,是那些子民,是莫德西奇,是"鐵獅子會",是庫德蘭老將軍...他們現在,還好嗎?


    還,活著嗎?


    "我是斯諾頓人,但我也是個魔法師,或者說,首先是個魔法師,"比拉諾奧緩緩搖頭,漠然答道,"對於先王,我或多或少還有些感情,但你或者約納斯,於我而言沒有任何區別...別忘了,自始至終,我都沒有對你宣誓效忠,又何來背叛一說呢?"


    "亂臣賊子!"納奇尼王怒喝一聲,錚然拔劍,直指對方,"我真是瞎了眼,竟然如此信任你。"


    比拉諾奧平靜的一笑,沒有回話。除了與邪神"喪鍾"的契約之外,他反叛的原因異常簡單,尚武的納奇尼王,不可能傾舉國之力,助他在魔法路途上更進一步。而一個作為傀儡的達維德,卻可以做到這一點。


    "全軍聽令,誅殺此賊!"見王上氣憤不能言,阿加西策馬上前,振臂高呼。


    "區區上位,也敢出此狂言?"澤西瓦爾縱聲長嘯,無形的精神波動,向四周擴散開去。


    "那,那是什麽..."帶著明顯的顫音,隊伍外圍的士兵,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在他們身周,一道道虛影憑空浮現,猙獰的陰靈,劇毒的瘴靈,漫山遍野,密密麻麻,將這支軍隊包圍在了中間。


    "需要我出手嗎?"比拉諾奧問了一句,他掌上托著的"啟明星",已經變為了純黑色。據說,隻有將死之人,才能看見的北穹星辰,名為"死兆"。


    "閣下靜觀即可。"澤西瓦爾一擺手,拒絕了他的好意。與此同時,霧氣排開,群鴉戰車轟然而來,少女橫持長槍,英姿颯爽。


    "獅子王,我予你一個體麵的死亡,"澤西瓦爾朗聲邀戰道,"傳奇對傳奇,上位對上位,士卒對士卒,你可敢應戰否?"


    "有何不敢?"納奇尼王拍馬上前,同時低聲吩咐道,"集中兵力,向南突圍,我來斷後。"


    阿加西轉身,將命令傳達下去,自己則緊握曲刃長槍,擺出了戰鬥姿態。


    "王叔,你也走。"納奇尼王急聲催促道。


    "不,王上沒聽他說,傳奇對傳奇,上位對上位嗎?"阿加西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斯諾頓戰士之血,不容後退一步。"


    "好吧,便讓你我叔侄二人,剿滅伊蘭迪爾餘孽。"納奇尼王深吸了一口氣,長劍上血光奔流,凝若實質。


    "王上,"就在此時,一名金甲統領,躍馬趕至,躬身施禮道,"禁衛軍,請戰!"


    納奇尼王愕然回首,隻見三萬名騎士,已經組成了衝鋒陣型,不是向南,而是向北。


    "''金槿花'';,請戰!"阿加西手中長槍,刺向了天空。在戰陣之中,上萬柄刺槍齊齊舉起,上萬麵三角旗在空中飄揚,金紅色鑲邊,宣示著這支百戰雄師的榮耀。


    激昂的號角,震天的吼喝,那股充盈的血氣,甚至攪亂了戰陣上方的迷霧。澤西瓦爾微微眯眼,他不得不承認,就算是巔峰時期的"天堂之劍",也無法對抗這樣一支軍隊。


    可時代變了啊,就算他們手中的槍矛再鋒銳,也無法刺穿虛無的怨靈,就算他們身上的盔甲再堅固,也無法抵擋瘴氣的侵襲。


    數百年赫赫戰功,不敗威名,就此而止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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