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蘭內外雙島,呈環月銜星之狀。而在兩島之間,海麵平闊,水色青碧,每逢夜幕降臨,群星清燦,若浮若沉,被瑟蘭人命名為"星海",是一處難得的美景。


    星海之上的內島,坐落著九大至高塔中的灰塔,灰塔向北,為賢者之丘,向南,則是被稱為"奧術明珠"的辛德瓦爾城,高塔林立,學者雲集,由九環議會直接管轄。


    星海以東的外島,由六位法師領主分別執掌。按照瑟蘭的法師分級標準,他們皆是七環甚至八環的大法師,足以威震一方,保境安民。而多佛爾極其周邊的平原地帶,就是七環奧法,"鏡子公主"德希瑞絲的領地。


    單以麵積而論,瑟蘭要比托爾姆聯邦大上一圈。可不論是北部的冰礫群山,還是南方的"巨人之書",都不適宜農稼耕作。而中部的鹽池濕地與豎琴郡,土壤貧瘠,地水鹹苦,雖有出產,也不過自給自足罷了。


    正因為此,全島的糧食需求,皆依賴多佛爾城供給。加上這裏是瑟蘭唯一的對外港口,航船來往絡繹不絕,不過由於他們那自閉的性格,沒有一艘船是前往大陸的,也唯有逐利而行的托爾姆商人,才會偶爾來此,收購一些珍稀玩意。


    十二月二十七,硝煙散盡。


    多佛爾城南五裏,黑發青年坐在路邊的界石上,揉著自己酸痛的腿腳。隔著黃綠斑斕的樹蔭,一束束陽光穿射下來,慘白慘白,絲毫溫熱感也無。


    在他身旁,一條黃黑皮毛的大狗,蹲坐於地,雙耳挺直,精神抖擻。得益於生命共享契約,幾天前還傷重垂死的它,如今已然活蹦亂跳,就連腿上的舊傷,都不治而愈了。


    "辛巴,過來。"阿萊格裏招了招手,招呼自己的魔寵。但如預料中一樣,那條大狗隻是側頭瞟他一眼,便又正爪危坐,如一頭驕傲的獅子。


    "早知如此,就不給你取這個名字了。"阿萊格裏小聲嘀咕道,經過這段時間的顛沛流離,他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臉頰深陷,麵色虛弱,一副病懨懨的模樣。由於體內的魔力結晶被吸榨而出,他紫羅蘭色的雙眸也重新變回黑色,配上披散的長發,與淩亂的胡須,看上去像是蒼老了二十歲。


    尚在海灘墳場之時,阿萊格裏曾經赤身裸體,漿洗過自己的衣衫。但千辛萬苦的爬上山崖,又艱難跋涉至此,本就破爛的長袍,愈顯髒亂不堪。腳上那雙木底鞋,還是前不久一位好心的農夫送給他的。


    也正是在那片橄欖地,他嚐到了這些天來第一頓麵食。摻有麩皮的黑麵包,入口粗硬,但阿萊格裏卻連吞了三大塊,直到發現那名農夫的午餐全被自己消滅了,他方才訕訕然的開口道歉。


    "沒什麽。"對方爽朗的笑容,讓阿萊格裏感動不已,他在那名農戶家裏逗留了一夜,第二天離開的時候,農戶的妻子又為他準備了一布袋幹糧,還順便送給他一雙舊鞋。終於不用再赤腳趕路,阿萊格裏連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真是好人啊,等我發達了,一定要報答他們的恩情。"他起身,摸了摸大狗的腦袋,晚餐時的雞湯,鮮美到差點讓他咬了舌頭,而大狗"辛巴",也在桌下等骨頭,啃得不亦樂乎。


    汪汪,大狗叫了兩聲,當先而行。阿萊格裏拄著一根橡木棍,跟在它後麵。多佛爾城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一座座挺拔的高塔指向天空,隔著老遠,都能望見明亮的魔力紋路,以及流溢的奧術光輝。


    ******


    多佛爾,瑟蘭島東海岸上,最為璀璨的一顆明珠。


    在外島的六大法師領地中,冰礫群山苦寒,黑鬆林陰森,鹽池濕地貧瘠,南方高地荒蕪,唯有多佛爾與豎琴郡,氣候溫煦,人口稠密。但若是論及物產之豐饒,城市之繁華,那麽後者也隻有甘拜下風了。


    仰頭望著這座恢弘的都市,阿萊格裏有種心馳神搖的感覺。與大陸上的城池不同,多佛爾沒有城牆,也沒有護城河,就這麽坦蕩蕩的矗立在平原上,如同一位高貴夫人,慵懶的將一隻玉手,探到湛藍海裏去。


    但沒有城牆,並不意味著多佛爾,就會肆無忌憚的向外擴張。每一條街道,每一座房屋,都齊齊整整,毫不突兀,顯然經過了高明的規劃。


    阿萊格裏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座漂亮的城市。


    不同的城區,用不同的石料構築,或藍或白,色調素雅。他沿著主幹道入城,每一條街道都潔淨異常,沒有雜亂的商販小攤,隻有鱗次櫛比的店鋪。大多是三層小樓,簷角石柱有精美的鏤刻或者浮雕,神情平和的掌櫃,端坐在桌台之後,專心致誌的忙著手頭的活計。偶爾抬頭從玻璃中望一眼,也不會主動招攬顧客。就連那些招牌,也行文雅致,不落俗套,其中一些魔紋隱現,阿萊格裏猜測,或許在晚上會發出光來。


    "讓一下,請讓一下。"清脆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一輛沒有配馬的馬車,軲轆軲轆的在硬石路上碾過。探出頭來的小姑娘,善意的提醒他,阿萊格裏這才發現,寬闊的街道分為三部分,自己走在了路中央,而其他行人,則在花壇與草木的另一側。


    "別叫了,辛巴,是咱們走錯了。"汪汪,大狗不滿的吠叫,阿萊格裏連忙拍了一下它的頭,拉著它向路旁避開。


    馬車經過,沒有馬拉,車輪自轉。阿萊格裏好奇的打量著,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他的眼睛真是忙不過來了。


    果不其然,在車軸上,他又望見了魔力光輝在閃爍。不愧是瑟蘭島,不愧為法師聖地,怕是連馬匹,都淘汰了吧。


    篤篤,馬蹄聲響起,阿萊格裏摸了摸臉,被胡渣刺得有點難受。


    策馬而來的中年法師,腰間配著一柄長劍,他狐疑的掃了阿萊格裏一眼,出言命令道,"你,站住。"


    ******


    一開始,阿萊格裏並沒有意識到,對方是在喊自己。


    因為這裏吸引人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兩把無人操控的魔法掃帚相互配合,將淡紅色的落葉掃成一堆,金屬製成的圓桶張口一吸,風係法陣自動激發,將地上的垃圾吸入體內。噴泉裏遊弋的水靈,蹦到水花上翩翩起舞,路燈上站著的貓頭鷹,兩隻眼睛似眯非眯,總感覺正在衝他笑。


    "說你呢,乞丐。"中年法師翻身下馬,徑直走到阿萊格裏身前,他麵容清瘦,儀態謹嚴,長袍尖帽,左邊袖口,飾有白環四道。


    這也是路旁行人,最為常見的裝扮,在多佛爾城中,不論男女老少,都喜歡穿法師長袍,當然愛美的女子,往往修身緊腰,或者搭配一些裝飾品,來體現出自己的搖曳風姿。


    乞丐?阿萊格裏納悶的撓了撓頭,許久才反應過來,他這副窮困潦倒的模樣,確實像個沿路乞討的流民。


    "原來,你就是傳說中的打狗棒啊。"他望著手中的橡木棍,喃喃自語道。淪落到這番境地,也唯有自嘲一笑了。


    "市政司治安署,巡街法師紮納瓦,"中年法師掏出一枚白銀徽章,在他麵前晃了一晃,肅然說道,"根據城主大人的《鏡塔法令》,下三等公民,不得進入白城區。"


    "哦?"阿萊格裏搖頭苦笑,原來多佛爾隻是表麵光鮮,內裏依舊等級森嚴,甚至與大陸諸國相比,也有過之而無不及。別忘了,就算在聖城蘭肯,也隻有白塔一處禁區,其他如歌蒂雅大教堂等地,可都是對普通民眾開放的。


    "你速速離開此地,若敢再犯,可就要被投入監牢了。"名為"紮納瓦"的中年法師,看似嚴厲,卻沒有真的處罰他,最後甚至還提醒了一句。


    觀其言行,倒像是個麵冷心熱之人,阿萊格裏暗自思忖道。雖然對方稱他為乞丐,令人惱怒,但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又與乞丐何異呢?


    "還不走?若是統領過來,你可就倒黴了。"紮納瓦催促道。


    "大人,我應該往何處去?"阿萊格裏試探著問道,他可不知道哪裏是白城區,或者有沒有什麽黑城區。


    "你不是本地人?"紮納瓦眉頭一皺,他早就聽出對方的口音有些異樣,卻沒有多想。畢竟,早在魔法帝國時期,就規定了標準的大陸通用語三十六音,再加上阿萊格裏的口音,深受伊爾洛與赫爾修斯影響,與瑟蘭島並沒有太大差別。


    "呃...啊。"阿萊格裏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回答的含糊不清。在確定瑟蘭人對大陸的態度之前,他不想也不敢吐露實情。


    "你究竟是哪裏人?"紮納瓦拉著他走到行道樹後,以免被統領發現。


    "北,北..."阿萊格裏隨手一指,故意結結巴巴,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惶恐模樣。


    "北邊,鹽沼郡嗎?"紮納瓦半信半疑的問道,"你是怎麽來多佛爾的?"


    "坐船,大人,我...我是一個水手,"趁這個時間,阿萊格裏總算理出了一個頭緒,或者說,編造了一個身份,"哪想到,第一次出海,就,就..."


    "就怎麽了?"紮納瓦追問道。多佛爾是一個繁忙的港口城市,落難的水手,他倒是見過不少。


    "狂風,暴雨,大浪..."阿萊格裏拍著胸口,貌似餘悸未消一般顫聲答道,"船翻了,帶我上船的布魯克大叔,也不知是死是活...我好不容易漂上岸,在南邊的一塊海灘,到處都是小獸的屍骨,可,可把我嚇壞了..."


    "哦,那是德希瑞絲夫人設立的魔寵墳場。"紮納瓦點點頭,又多信了幾分。他抬頭環視一眼,不厭其煩的指點道,"你往東走,三個街區之後,沿著奧靈雕像右轉...直到建築物的石料變為青磚,就是碼頭區了...你去那邊的酒館,打聽打聽你乘坐的船,與你那個大叔的下落,再作打算吧。"


    "謝謝大人,"阿萊格裏茫然的抬起頭來,"不過,沿著什麽轉來?"


    "唉,你一個人走,若是路上碰到統領大人,免不了挨一頓鞭子,"見他一臉迷糊,紮納瓦歎了口氣,"算了,我帶你去。"


    中年法師微一招手,他的坐騎馬便溫順的靠了過來。應該是簽訂了魔寵契約吧,阿萊格裏心中想道,他的記憶力出眾,又豈會記不住路,隻是在這陌生的城市,難得碰上一個好心人,他也隻好厚著臉皮,多打聽些消息了。


    "麻煩大人了。"阿萊格裏跟在紮納瓦身後,同時示意大狗跟上自己。


    "無妨,"中年法師擺了擺手,見這條大狗似有靈性,他隨口問道,"這條狗,你是從哪裏撿來的?"


    "就是那個什麽墳場。"阿萊格裏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那就難怪了,應該是被主人拋棄的魔寵吧。"紮納瓦收回目光,不再多問,反倒是阿萊格裏,小心翼翼的問道,"大人,你那袖子上,為何有四道白條啊?"


    "你們那裏沒有法師?"聞聽此言,紮納瓦甚是納悶,這瑟蘭島上,最不缺的就是法師,隨手扔塊石頭,都能砸到三五個。


    "我們村在山裏,隻有十幾戶人家,也出過法師學徒,可他們出去之後,就再也沒回來過...要不是布魯克大叔帶我出海,我還從沒出過村子呢。"阿萊格裏如此答道,他想確認一下,瑟蘭是否真的如傳言中一般,沿襲了魔法帝國的舊製。


    "原來如此。"紮納瓦並未生疑,瑟蘭島法師分為新舊兩派,某些舊派法師,確實有收徒之後,便令其與家人斷絕關係的傳統。


    "這是製式法師袍,四道環,表示我是四環法師。"見阿萊格裏依舊瞅著自己的衣袖,紮納瓦頓了頓,還是為其解答道。


    阿萊格裏點了點頭,跟在他身後往東而去。光怪陸離的魔法之旅,就此拉開了序幕。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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