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海峰頓時臉色煞白,看著義父:「義父,你不要殺她……」


    汪直冷冷地看著他,一言不發,毛海峰不敢違拗,隻得將雲姑娘帶了進來。


    汪直看著雲姑娘,淡淡地說:「雲姑娘,我不瞞你,如今我接受朝廷招安,已經是大明官員。


    以你的身份,本是不能留在這裏了。但海峰喜歡你,你也曾願意為他而死。所以今天我給你個機會。


    你若是願意嫁給海峰,從此與白蓮教一刀兩斷,我讓你留下,從此當做兒媳看待。


    你若是不願意脫離白蓮教,我這裏,容不下你了,你走吧。」


    所有人都看向毛海峰,隻有毛海峰呆呆的看著雲姑娘。雲姑娘也看著毛海峰。


    許久之後,雲姑娘向汪直盈盈下拜,磕了三個頭,站起來,轉身就走,再也沒看毛海峰一眼。


    毛海峰忍不住追上去一步:「雲兒!」


    雲姑娘腳步不停,直接上了小船,揚帆漂擼,漸漸遠去。


    毛海峰垂下頭,以手掩麵,全身顫抖。汪直歎口氣,走下來拍拍他的後背。


    「有情人終成眷屬,那都是書上騙人的。你二人既有情有義,能共度這許多時日,也該知足了。


    男子漢大丈夫,當誌在四海,明日起,去拜會各路海盜商船。凡願意納入我船隊的,皆可許以官商之名。


    凡不願意納入我船隊的,仍可與海上往來,但船上不能帶有武器。且必須接受我們的隨時盤查!


    如有私通倭寇者,既往不咎,但若明日之後仍敢私通,殺之!」


    大明海岸外發生的乾坤巨變,對於走在茶馬之路上的鐵棒喇嘛羅布桑並無絲毫影響。


    他自從那日離開大土司府後,晝行夜宿,行走在茶馬之路上。他不騎馬,這是鐵棒喇嘛的執念。


    他堅信他走的每一步路,鐵棒在地上頓下的每一個印記,都是他的修行。


    他身高腿長,步履如飛,速度不弱於尋常的馬車。他隻在身上攜帶幹糧,茶馬之路上有水源。ap.


    而且在這條路上,他經常會遇到往來貿易的馬隊,這些馬隊無論漢人、藏人還是苗人,見到他都會停下來,虔誠地供養吃食給他。


    鐵棒喇嘛,在這條路上,是神聖尊崇的存在。


    入夜,月明星稀,羅布桑在路邊找好了一塊幹燥的空地,將背上背著的布包打開,拿出一塊厚布來鋪在地上,開始睡前的打坐。


    雖已是冬天,但此地氣暖,樹葉未落,在涼風中發出刷刷的聲響。其中夾雜著一種極其微弱的雜音。


    羅布桑全身繃緊,緩緩站起:「阿彌陀佛,施主跟了我一路了,今天終於忍不住了嗎?」


    林中走出一人,黑色衣袍,白須白發,蓬亂如獅,高大魁梧,筋骨強壯,冷冷地看著羅布桑。


    「不是忍不住了,而是要出了苗疆才好動手。」


    羅布桑點點頭:「你是蕭芹的人?」


    「在下蕭無極,大師可記住這個名字,到了陰曹地府,可向閻王告狀。」


    羅布桑笑著搖搖頭:「若是死了能見到閻王,那是我修行不夠,也沒臉告什麽狀了。」


    蕭無極默然,拱手一禮,然後如雄獅般猛撲上來,雙爪在空中抓出了破空之聲!


    羅布桑身形一轉,抄起立在身旁的鐵棒,反手橫掄,力道威猛。


    鐵棒上頂端的經筒在空氣中同樣發出嗚嗚的聲響,猶如一個僧人在誦念經文一般,無形中產生一種莊嚴的壓力。


    蕭無極身形極快,躲過鐵棒,雙手連抓,招招剛猛迅捷。


    羅布桑步履沉穩,以慢打快,靠鐵棒的打擊範圍,後發先至,


    克製著蕭無極的速度。


    在月光下,蕭無極須發翻飛,如獅如虎,圍繞著羅布桑飛快的旋轉,打出了殘影。


    羅布桑則像驚濤駭浪中的岩石一樣,承受著一波波的衝擊,巋然不動。


    然而蕭無極就像個真正的野獸一樣,精力似乎無窮無盡,羅布桑常年修行打磨的內力和筋骨,也漸漸吃不消了。


    鐵棒變得越來越沉重,步伐變得越來越緩慢,終於,他的胳膊上被抓了第一抓,皮開肉綻,鮮血直流。


    接下來是第二抓,抓在腿上,第三抓,抓在背上。羅布桑身形搖晃,臉上表情卻十分平靜。


    當一切結束時,蕭無極的右手終於抓在了羅布桑的咽喉上,鐵棒落地。整個人緩緩地躺在了之前鋪好的厚布上。


    蕭無極也委頓在地,大口地喘著粗氣,就像猛獸忽然被抽去了骨頭一樣。他從懷中摸出一顆極樂丹,吞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才緩緩起身,看著身上被鐵棒打得皮開肉綻的幾處傷口,苦笑一聲。


    從身上摸出一塊大明錦衣衛的腰牌,扔在羅布桑的身邊,轉身大步沒入林中。


    晨曦漸破,馬鈴聲聲,一隻馬隊從路上走過來,領頭的一眼就看見了躺在路邊的羅布桑,立刻跳下馬來。


    當發現羅布桑已經死了,領頭的默然片刻,從馬隊中挑出一輛拉貨的車來,把裏麵的貨物分散到其他車和馬的身上。


    然後派一個人,趕著馬車,拉著羅布桑的屍體,送去烏斯藏。


    趕車的人沒等到藏區,就遇到了一隊騎馬而來的喇嘛。趕車人趕緊攔下他們,告知自己的目的。


    那些喇嘛跳下馬來,圍住了馬車,麵色陰沉地看著羅布桑身邊的錦衣衛腰牌。


    「活佛們接到了苗疆傳來的消息,說大明錦衣衛在苗疆附近活動頻繁。


    大明朝廷認定苗疆要叛逆,對進出苗疆的各地使者可能會不利。所以活佛們讓我等來接應羅布桑。


    想不到,我們還是來晚了一步。剩下的路我們帶著羅布桑走,你回去追趕你的馬隊吧,佛祖保佑你。」


    苗疆,大土司府。蕭芹正在給成格爾餞行。


    成格爾大口喝著酒,蕭芹和柯子雲用小杯相陪。成格爾酒足飯飽,把大刀往腰上一插,站起身來。


    「如此在下就走了。此間之事,我會一五一十地告知大汗。


    若是蕭先生不放心,不妨也派人在路上殺了我,哈哈哈哈哈。」


    蕭芹和柯子雲對視一眼,心想這家夥粗中有細,難怪能成為俺答汗的心腹。


    蕭芹淡然一笑:「我和大汗之間,不需這些伎倆。蕭芹不是殺戮成性的人,殺人都是為了大事。


    你可明確地告訴大汗,我確實派人去殺羅布桑了,要嫁禍給大明朝廷。


    大汗就算不願當出頭鳥,也絕不會勸阻別人的。他若在此,沒準會派你去殺了羅布桑呢。」


    成格爾哈哈大笑:「我有自知之明,上陣打仗,你們不行,一對一拚命,我肯定不是那鐵棒喇嘛的對手。


    既然如此,在下就告辭了。我個人對蕭先生還是很敬佩的,大汗是什麽決定,那不是我能做主的。」


    成格爾跨上戰馬,帶著幾個侍衛揚塵而去,柯子凡看向蕭芹。


    「表哥,你覺得俺答汗會響應你起事嗎?


    他現在跟大明的互市,可是賺得盆滿缽滿的,他就是想打,草原諸部也未必答應。」


    蕭芹微笑道:「一個人的野心,隻會被壓製,不會被消滅。能搶的東西,就不會有人買。


    俺答汗是勸不動的,隻有他自己覺得時機到了,才會動手。與其勸他,不如把聲勢搞大。


    隻要其他各路人馬都動了,俺答汗自己就會動的。」


    柯子凡看著蕭芹:「表哥,你不會是要拿苗疆打頭炮吧?槍打出頭鳥,苗疆可不想首當其衝!」


    蕭芹笑道:「凡弟,苗疆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我不會輕易押上最後籌碼。


    本來我想等明年大旱之年,推波助瀾,從饑荒之地開始。但蕭風既然對宗室動手了,我就順勢而為。


    宗室造反,名正言順,而且這些宗室都富得流油,經費充足,正是我們急需的。


    白蓮教通過極樂丹早已經控製了一部分宗室人員,現在隻要輕輕一推,就能掀起一波大浪來。


    我們隻要等待時機,若宗室叛亂鬧大了,我們就順勢而起;若是鬧不起來,我們還可以等明年!」


    柯子凡鬆了口氣,他雖然也有雄心壯誌,但比起蕭芹來,他更容易接受現實。


    苗疆占據十萬大山,自古以來都是半獨立的狀態,但也從未有過逐鹿中原的機會。


    如果一定要說有,那還得追述到蚩尤和黃帝大戰的上古年代。當時蚩尤帶著苗疆祖先,確實是打到了河北。


    可惜最後打敗了,據說是蚩尤選錯的坐騎,不管怎麽說吧,中原就被黃帝給占了,蚩尤也戰死了。


    祖先們就退到了苗疆,從此開始了隱居的生活。這個傳說年代久遠,類似神話故事,但苗疆人民信者眾多。


    苗疆最大的原始宗教,蚩尤神教,一直是這麽向苗疆人民宣傳的。而且宣稱蠱術,就是蚩尤神當初和皇帝大戰時的神術。


    這也是曆朝曆代以來,苗疆都不怎麽願意接受中原人統治的原因之一。


    咱們都不是一個祖宗的,跟老子套什麽近乎?


    類似的想法,此刻在伊王心裏也在怒吼:咱們都是一個祖宗的,憑什麽這麽不近乎?


    伊王屬於雷厲風行的實幹型人才,既然決心要幹,就立刻召集了幾個平時跟自己最鐵的宗室來商議。


    這幾個宗室都屬於地位較低,俸祿不高,但揮霍無度的家夥。平時跟著伊王,伊王吃肉,他們喝湯。


    伊王作惡的時候,他們往往充當馬前卒,伊王的罪行如果仔細掰扯,他們幾個也脫不了幹係。


    所以當伊王表示自己要開幹的時候,他們像平時一樣,毫不猶豫地表示跟著幹!


    當下洛陽本地的白蓮教徒,聯合伊王等宗室,藏進伊王那大如皇宮的王府裏。


    伊王也豁出去了,他把這些年搜刮的錢財拿出來,打造兵器鎧甲,連同自己的衛兵,湊出了一千五百人的陣容。


    死黨和白蓮教自然是不用動員的,那都是造不造反都得死的選手,但對一千衛兵,卻是必須要動員的。


    動員的方法主要是封賞,一千個士兵,人均三品將軍,後來覺得一千個三品將軍確實有點多,才給了一部分四品的。


    當然除了封官之外,當兵的更認錢。伊王搬出了財寶,人人重賞。萬事俱備,隻等豎起大旗了!


    當下約定,三更吃飯,四更出王府,直奔洛陽府衙,先拿下知府,占了府城再說。以洛陽為根據地,大事可成!


    三更天到了,天色漆黑,王府內點起燈籠火把,開始吃飯,吃完飯後,大開府門,豎起大旗,正要往外衝。


    隻見府外麵的是更多的火把,知府大人坐在馬上,身邊一個是洛陽城守備,另一個是京城來的錦衣衛百戶陸繹。


    不知道圍著伊王府的有多少人馬,隻看見火光中,已經搭在弓弦上的箭頭閃閃發光,猶如點點繁星一般。


    伊王愣了片刻,知道今天死活也逃不過去了,大喊一聲:「給我殺!每人賞銀千兩,官升三級!」


    白蓮教徒率先響應,他們狂喊著衝鋒,帶動了身後的人,一千五百人,氣勢也十分雄壯!


    陸繹舉起手,一揮,箭矢如雨點般地飛向人群。但這群家夥人人披甲,居然頂住了一波箭雨。


    接著是第二波,第三波,三箭之地後,丟下一地屍體的叛軍終於衝上來了,雙方開始了短兵相接。


    刀劍相交,長槍攢刺。斷臂殘肢,血流遍地。這樣的場景,在邊境大戰中隻能算是小衝突小場麵。


    但在此時,煌煌王府之前,卻顯得無比殘酷。圍剿的官兵人多勢眾,有備而來,伊王的軍隊很快就支持不住了。


    伊王關上府門,瘋狂地衝進自己府裏,對著女眷一陣亂砍,嚇得女眷們四散奔逃,哭天喊地。


    「跑什麽,媽的跑什麽!老子敗了,你們都得被抓進教坊司去!他們休想睡老子的女人!」


    女眷們慌亂中逃到偏殿,一路上跑得慢的都被他砍倒了。伊王大吼著提著劍衝進偏殿。


    然後,偏殿所有的門都打開了,裏麵衝出上千個女子,迎著伊王衝了上去。


    她們的房間裏沒有利器,她們手裏拿的有簪子,有銅鏡,有衣帶,甚至還有拎著木頭馬桶的。


    但她們的眼睛都是紅的,就像不要命一樣,有哭的,有喊的,有罵的。更多的緊咬著牙,一聲不吭。


    伊王前衝的腳步被嚇得停住了,轉身就跑,但來不及了,那些女人把他圍在了中間,就像怒潮淹沒了戰船一樣。


    伊王瘋狂地用手裏的長劍劈砍著,企圖殺出一條血路。那些女子身體虛弱,不會武藝,被他一劍一個地砍倒。


    但剩下的人沒有一個後退的,就像圍攻猛獸的螞蟻一樣,踩著同伴的屍體繼續往前衝。


    脖子上被簪子紮了一下,我砍!臉上挨了一銅鏡,我砍!腿被誰抱住了,我砍!頭被馬桶罩住了,我吐!


    伊王被撲倒時的最後一個念頭居然是:媽的府裏誰是負責刷馬桶的,一點也不幹淨!老子要殺了他!


    當知府和陸繹帶著大軍衝進伊王府時,府裏一個男人都沒有,隻有蜷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女眷,和抱頭痛哭的女子們。


    這些女子的嘴上都帶著血,地上的伊王血肉模糊,已經成了一個製作得不太完美的人體骨骼標本。


    標本的身邊,是十幾個被長劍砍死的女子。她們和嘴上有血的女子一樣,都穿著平民的衣服。


    知府看向那幾個幸存的衣著華麗的女眷:「陸大人,這幾個,應該是伊王的家眷,按例……」


    陸繹大聲道:「那幾個女子,你們也是被伊王搶進來的平民女子嗎?不要看府裏的衣服好看就隨便穿,還是換回去的好。」


    知府愣了一下,隨即不言聲了。那幾個女眷如夢方醒,哭哭啼啼地從地上女屍身上脫了兩件外衣,把身上的華服換了下來。


    陸繹看向知府:「知府大人,你看正殿那邊,伊王已經把自己的女眷都殺死了。剩下的這些,自然都是他搶來的平民女子。」


    知府連連點頭:「大人目光如炬,伊王此人喪心病狂,連自己的家眷都不肯放過,禽獸不如。」


    陸繹大聲道:「萬歲有旨,伊王強拆民宅,毆傷人命,強搶民女,罪惡滔天。


    萬歲曾給他改過的機會,可伊王喪心病狂,不知悔改,竟敢謀逆,死有餘辜。


    念你等家人皆為伊王所害,若有人願意離開的,每人賜銀一百兩,由知府負責安頓住所。


    伊王除國,萬歲特旨,伊王府改為洛陽入世觀,不日將派觀主來主持。受害女子,凡無家可歸或不願離去者,皆可入觀修行。」


    上千女子中,隻有不到二百人,還有家可歸


    ,願意領銀子,去尋找當時被伊王逼走的家人。


    剩下的八百人,連同伊王府幸存的女眷,都願意留在洛陽入世觀中修行。


    陸繹想了想,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下:「入世觀的修行,和普通道觀不同,是要幹活的。」


    那些女子齊聲道:「我們都是貧苦出身,在家也是耕織都會的,怕什麽幹活。」


    陸繹點點頭,心想蕭風果然料事如神,當下一揮手。


    「來人,把入世觀的牌子換上去。把後麵車隊運送的織機和藤苗都搬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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