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冬吩咐的晚膳很快便到了,菜品相當豐富,兼顧了美味與營養,反而叫簫小遊有些無所適從。


    待用過晚膳練完功後,晚冬又來了一趟。


    “殿下是說琉璃將軍葉青玉?”晚冬聽了簫小遊的問題,沉吟了一陣,回道,“臣離開西蜀時尚且年幼,對他不甚了解,後來在聽晚樓裏倒是聽了一些消息,據說當年司馬賊子率敵軍攻破太和門後,他親手傷了皇後娘娘鳳體,帶走了尚在肚中的殿下,與百合公主一同護送殿下一路逃亡,再然後便突然銷聲匿跡,直到八年前我們‘太陽鳥’才得了消息,知道了他與殿下的存在。”


    簫小遊忙問道:“百合公主是何人?與我什麽關係?她現在何處?”


    晚冬答道:“百合公主是陛下的親妹妹,殿下應叫公主為姑姑,八年前我們才知道,公主殿下早在十六年前就薨了。”


    晚冬頓了頓,接著道:“關於百合公主,殿下或許有所耳聞,先皇陛下當年為公主殿下招的婿,便是琉璃將軍葉青玉。”


    這句話仿佛晴天霹靂一般炸響在簫小遊心頭。簫小遊回想起小魚兒每每坐在院中時,淡然望著那百合簇擁著的梧桐樹的模樣,隻覺得手腳冰涼。可小魚兒的母親與不是謝歸母親的妹妹嗎?怎又會是百合公主?


    沉默良久,晚冬又道:“統籌各方情報消息的是菊月,殿下若有需要,臣可在下次例行傳訊中讓他將百合公主與葉將軍的訊息送來。”


    簫小遊心道不論如何,救葉叔才是首要的,便點頭道:“多謝。”


    “殿下不必言謝,為殿下分憂乃為臣之責。”


    簫小遊又問:“‘太陽鳥’在寧州的就你一人嗎?”


    “‘太陽鳥’十二月在寧州的除我以外還有柳月,但柳月素來隱秘,臣與他並無聯係。不過殿下放心,臣手下之人遍布寧州各地,若司馬賊子有什麽風吹草動,我們會第一時間掌握。”


    簫小遊心道:“倒也不是想問這個。”想起之前在路上遇到的那個漁翁曾說‘太陽鳥’在寧州安插了細作,想來應該就是梅月晚冬了,按他當時說法,‘太陽鳥’必然是不願暴露聽晚樓的,可葉玉卿被關在龍爪會時自己一人想要營救已是萬難,此時他被撫仙宗帶走,自己如何能營救得了?


    簫小遊一時心中苦澀。


    他又想起之前在茶樓中聽的龍爪會幫眾的議論,問道:“你們可是過幾日便要回雲南郡?”


    “三日後。”


    “可能帶我一並過去?”簫小遊已被許多龍爪會幫眾見過,他若自己過去,恐撫仙宗從龍爪會殘餘幫眾那裏得了消息,提前在路上便將自己拿了,豈不冤枉。


    “殿下但有吩咐,臣自然遵從。”晚冬低眉道。


    “其實……沒必要這麽拘謹。”簫小遊試探道。


    “君臣之道不可廢。”晚冬一臉認真。


    簫小遊不由輕歎了口氣。


    接著晚冬似是斟酌了一番開口道:“殿下此去雲南郡……可是為了救葉將軍?”


    見晚冬主動提起,簫小遊一時有些欣喜,連道:“正是。可能助我?”


    晚冬又低眉道:“殿下但有吩咐,臣自當遵從。但是聽晚樓不可暴露,臣與聽晚樓眾人不可直接出手,臣會安排一些死士助殿下一臂之力,這些死士武功亦是不俗,不知可否?”


    簫小遊本已做好了‘太陽鳥’將置身事外的準備,此時聽得晚冬可派人相助已是意外之喜,忙道:“自無不可。”又不由低聲道了聲謝。


    “殿下是君,毋須言謝。”晚冬的聲音空靈好聽。


    簫小遊低眉不答話。


    接著簫小遊交代了青缸所在,晚冬應下後給了簫小遊一瓶藥膏,便要叫晚秋來給簫小遊上藥,被簫小遊言辭拒絕許久後方才不再堅持離開了。


    此時應該已經入夜,簫小遊聽見外麵傳來些許玩樂之聲,想來這花船上正熱鬧非凡,不一會兒還聽見許多人高呼“晚秋娘子”的聲音,這間屋子已然隔音效果甚好,卻也擋不住那些人尋歡作樂的聲音。


    簫小遊塗了藥膏在腿上傷口處,暫時無事需做便一心練功,但不知是那些聲樂擾得他心煩還是先前所得消息讓他心慌,許久方才入定。


    再說晚冬回到房內關了門後,從袖中取出一張小小的紙條來,將之置於燃燒著的白燭火焰上,便見上麵的“讓殿下直麵司馬懷桂”九字逐一化成灰燼,隨後她捧起灰燼灑出窗外,散落滇池中。


    雲南郡,寧王府後院,滿地紅燭,寧王身穿白衣,青色玉帶束腰,麵色淡然,手持一個大紅燈籠,他麵前是身穿鮮紅嫁衣的王妃,王妃化著精致的妝容,眉眼彎彎如含羞少女。


    王妃麵前是身子被諸多鐵鏈纏繞,綁在一根一人合抱粗細的實心青銅柱上,蓬頭垢麵,白衣被血痕幾乎染成紅衣的,葉玉卿。


    “葉郎,吃點東西嘛,你看你,好幾天沒吃沒喝,都瘦了。”王妃的聲音酥軟入骨,左手端著一碗百合紅棗粥,右手撫摸著葉玉卿的臉頰,摸過他深陷的眼窩、嘴角的裂口和幹裂的嘴唇。


    葉玉卿撐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眼前美妙的人兒一眼,便低頭看著她手裏的粥,眼中似有無盡柔情。


    王妃見他那樣,心知他在看什麽,眼神變得怨毒,將那玉碗翻轉過來,用腳狠狠地踐踏著裏麵的百合花瓣。


    葉玉卿又抬頭看她一眼,便又閉上了眼,眼中全無愛憎。


    王妃又將柔軟無骨的身子靠在葉玉卿身上,連聲喊他葉郎,葉玉卿卻連眼睛都未睜。


    王妃雙手張開,分別抱住葉玉卿的左右手,整個身子貼在葉玉卿身上道:“葉郎,你是用哪隻手剖開我弟妹肚子的呢?左手?還是右手?”


    這時葉玉卿方才猛地睜眼看她,那眼神冷得可怕。


    王妃卻咯咯嬌笑道:“葉郎別那麽凶嘛,嚇到人家了。”嘴上如此手上卻從嫁衣的袖子裏鑽出多根紅線,便如一隻隻紅色的小蛇一般在葉玉卿的雙臂上遊走,將葉玉卿的雙臂整個纏繞起來。


    正這時,有一侍從過來,站定,便道:“王爺,府外有一人求見,他自稱龍爪會少當家,說自己有西蜀餘孽的消息。”


    “人呢?”寧王問道。


    這侍從回道:“跪在府門口不肯進來,也不肯離去。”


    “你去把他帶到這兒來。”


    “是。”侍從轉身離去。


    不一會兒,這侍從又來回報:“王爺,人到了。”


    寧王看了一眼,見有一白衣人跪在一旁。


    寧王轉頭溫柔地喊了一聲:“如男……”


    隻聽王妃寒聲道:“去吧。”


    寧王將手中燈籠遞給這下人,道:“拿著,朝向前方站著。”


    “是。”這下人接過燈籠,便挺直了身子站得筆直,眼睛雖直視前方,卻散亂無神,原來是個盲人。


    寧王走到龍爪會少當家麵前涼亭處,斜靠在柱子上,雙手環胸,尚未開口,龍爪會少當家便不住地在地上磕頭,直磕得鮮血直流。


    寧王也不開口,就見那少當家將自己磕得搖搖欲墜,自己停下了,寧王仍是不開口,就似笑非笑地盯著他。


    龍爪會少當家正了正身子,抬頭仰望著寧王,這才第一次感受到這位玉宸第一王爺的可怕。他低頭拜伏道:“賤民包染楓,參見王爺!”


    寧王隻道:“說。”


    包染楓回道:“賤民知道當年那剖腹子簫小遊的下落!”


    寧王挑了挑眉:“繼續。”


    包染楓又道:“他已到了寧州建寧郡!隻要王爺繼續以葉青玉為餌,他勢必現身!”


    正這時,一旁不遠處傳來一道怪異的哼響,包染楓下意識偏頭去看,便看到了讓他膽寒的一幕。


    一身穿鮮紅嫁衣的女子環抱著麵前一紅衣男子,似如膠似漆,卻見那紅衣女子袖中的紅色絲線纏住那男子手臂,勒入肉中,如利刃一般,將那男子的兩隻手臂切作碎肉,隻剩森森白骨與仍然完好的手掌,鮮血淋漓。那男子額頭青筋暴起,雙目充血,那女子卻雙手扣住男子完好的手掌,十指相扣,麵頰潮紅,雙目含春……


    一陣劇痛從左眼傳來,包染楓不由伸手捂住慘叫出聲:“啊!”鮮血從指縫滴落下來。


    看地上,自己的左眼正掉在地上。


    “再看一眼,你下半輩子便隻能如他一樣了。”寧王用不知從哪兒掏出來的絲巾擦了擦手上血跡,伸手指向那打著燈籠的侍從。


    包染楓連忙伸出右手一巴掌將那地上的左眼拍作一灘。


    寧王表情玩味:“你的情報價值還不夠,再想想自己還有什麽用處。”


    包染楓的臉色一如既往的蒼白,伸長脖子如一落水之犬急忙道:“小的見過他的臉,小的認得他的臉!還認得他的武功!王爺,他若現身,小的必能認出來!”


    寧王輕笑一聲,將那絲巾丟在地上:“三日後過來吧。”


    包染楓跪在地上以雙膝往前挪動,用小臂處的雪白衣袖夾起那染血的絲巾,如獲至寶,叩首道:“謝王爺!”


    待寧王重新拿回燈籠,讓那盲眼侍從退下時,王妃正將自己的紅唇貼在葉青玉幹裂的嘴唇上,而後湊到他耳邊軟聲道:“葉郎,你以為自斷了舌根,挑斷了手筋,便能護住我那侄兒嗎?總有辦法讓他現身的,不是嗎?”


    葉玉卿一時狀似瘋魔,便要去咬那紅衣王妃。


    王妃輕輕往後一撤,咯咯嬌笑間將左手食指伸到葉玉卿麵前。


    葉玉卿一口咬住便死不鬆口,雙目凶惡地盯著那王妃。


    王妃卻是又麵頰潮紅,雙目似泛起水霧,腳下一軟癱坐在地,手指順勢便從葉玉卿口中抽出,葉玉卿用盡全身力氣,也隻是生成一排牙印,連一絲血痕都沒留下。。


    寧王趕忙過去扶住癱坐的王妃,雙目柔情道:“如男……”


    王妃以紅唇堵住他的話語,寧王手中的大紅燈籠和腰間青玉帶掉在地上,便在這院中,一聲更比一聲高,埋沒了那悲涼的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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