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表博文“勿給抑鬱症患者‘貼標簽’”後,受到許多朋友的批評。


    所有批評概括起來,大約集中為一個問題:我反對追究孫仲旭的死因,是不對的。孫仲旭罹患抑鬱症,和他的生存狀態有關,有著明顯的社會性因素。孫仲旭之死,是對社會現實的反抗。追問孫仲旭的死因,不是批評他的性格和質疑他的脆弱,而是對社會進行批判。


    我理解這些朋友的善意和初衷。我當然也認識到孫仲旭作為翻譯家的生存狀態的窘迫,和他作為思想者麵對當今社會現實的苦悶。


    但我仍然認為,當我們表達一個觀點的時候,仍然需要嚴密的邏輯,因果之間要有科學的、理性的一一對應關係。


    正是在這個問題上,孫仲旭之死和他的處境、思想、情緒、意誌、毅力等等,缺乏直接對應關係。(當然我不否認各種社會因素和人格因素的存在,但不是直接對應關係)


    我想在此明確表達以下觀點:抑鬱症不像一些人認為的那樣,是“知識分子的心理病”。抑鬱症的對麵不是“不快樂”,而是“失去生命活力”。原因是大腦主導的荷爾蒙和化學反應失控。


    具體地說,就是血清素、多巴胺和去甲腎上腺素分泌不足。後者可以簡單理解為興奮劑。缺乏這種神經遞質,意味著缺乏刺激物,從而生命缺乏足夠的動力和能量,造成醫學上的“精神運動性阻滯”現象。


    這種現象下,患者做任何事情都會覺得艱難。吃飯、走路、洗澡、交談等等,平常人的平常事,對他們都是千難萬難,都需要極大的毅力。


    再說一說抑鬱症群體的問題。


    我反對抑鬱症是“知識分子專屬病”的判斷。這個判斷多半來源於想當然,出於自身對於社會現實的不全麵觀察。


    我的觀點是:底層百姓比知識分子更容易罹患抑鬱症。這在經驗觀察層麵能夠得到驗證。據我調查,多個精神專科醫院的接診記錄證明,來院就診的農村居民占一半以上。


    斯坦福教授robe


    tsapolsky曾經專門研究過壓力機製問題。他在非洲研究狒狒時發現,這種動物等級森嚴,高級狒狒擁有一切,底層狒狒則很慘,吃不飽,還受欺淩。他發現,這些狒狒壓力荷爾蒙水平與它們的健康狀態密切相關。越是底層的狒狒,壓力越大,越容易患高血壓、胃潰瘍,精神上也越容易躁動不安。這說明底層的生活壓力會變成生理壓力,最後傳導到精神層麵。由於狒狒是靈長類動物,它可以成為研究人類壓力的模型。


    生物體對於環境的應激反應大約是這樣的:當感覺到壓力時,大腦丘腦下部(hypothmus)區域一個小小的回路會釋放壓力荷爾蒙,將身體置於高度警覺狀態,在短時間內調動生命潛能,準備迎戰各種危機。等到危機過去,應激反應就會自動關閉,從而休養生息。但如果危機是持續性的,應激反應係統長期開啟,不能關閉,就像底層狒狒那樣,危機就會演變成慢性壓力,長時期身體機能受到損害,情緒也趨於出問題。


    所以,robe


    tsapolsky認為,壓力並不直接引發任何單一的疾病,慢性壓力才更可怕。


    而在所有的壓力中,最痛苦的是無能為力感——你無法改變自己的處境,你對未來沒有處理能力,不知道痛苦何時會是盡頭——這或許是為什麽窮人更多抑鬱症的原因。


    諾貝爾獎獲得者、人道主義經濟學家阿瑪蒂亞·森長期關注底層社會,曾專門研究過貧困問題。他認為,貧困不僅僅是生計問題,還帶來自由的喪失和精神的危機。我想,這個觀點和robe


    tsapolsky的論述是相通的。


    總之,抑鬱症絕不是思想痛苦導致的情緒低落或者自暴自棄。它有著深刻的生理與生物學根源,與其他疾病一樣真實。


    在所有壓力中,最痛苦的是無能為力感——你無法改變自己的處境,你對未來沒有處理的能力,不知道痛苦何時會是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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