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心途是天衍宗的開山祖師創立的,當時天衍道尊一劍劈下,將山巒砍出一條連貫的通天路。因此石階修得歪歪扭扭,坡度極大,攀爬者還會有滾下山的風險。


    但幸好霍忍冬已有煉氣修為,身輕如燕,上山倒也不費力。


    前麵一段石階還算輕鬆,她腳底生風,一口氣爬了足足一千級階梯。但之後,就仿佛邁入了一個不同尋常的世界。


    四周雲霧繚繞,她像是走在天上仙宮,隻是身上陡然沉重了很多倍,就像是背著一座泰山在脊梁上,讓她每走一步都格外艱難。


    霍忍冬回頭望了一眼,山腳下的人已經徹底看不清,隻能看見白玉京一片花花綠綠的房屋建築。耳邊是呼呼風聲,她竭力摒棄所有雜念,抬步往前。


    五雲隔斷塵凡路,說著人間總不知。


    爬問心途也是有要求的,修士不可借助外力或動用仙法。因此就算再累,霍忍冬也沒有要禦劍飛行或貼幾張神行符的想法。


    她從袖中掏出水囊,喝下最後一口水,又以袖子揩了揩額上細密汗珠,硬著頭皮繼續走。


    “呼——呼——”


    喘息逐漸粗重,霍忍冬一開始的時候還能數著階梯的級數,等過了兩萬階,她整個人都已經懵了。


    雙腿猶如灌鉛了一般沉重,用盡力氣才提得起來,每邁一步都是煎熬。


    她的身體被巨力擠壓,逐漸頭暈目眩,每走一步都會咳嗽一聲。


    又走過一千階,霍忍冬扶著路邊石塊休息,彎腰一陣猛咳,等拿開手,發現掌心一灘殷紅血跡。


    更瘮人的是,原本嫩白柔滑的雙手,竟然不知不覺間長滿了皺紋,失去彈力的蒼老皮膚貼在骨頭上,猶如雞爪。


    看著這樣的手,霍忍冬直接愣在了原地。


    她慌亂地掏出鏡子一照,下一秒,手中鏡麵摔在地上,“咣當”一聲跌下了山,落入雲霧之中。


    鏡中,不光是手,她整個人都在急速老去。


    如花嬌靨鬆弛疲軟、失去顏色,墨黑長發夾雜著白色。


    準確來說,是在上山後,她的身體狀況急轉而下,現在她大約是一名五十歲的老人。


    霍忍冬呼吸急促,一手握拳緊緊抵住胸口,另一隻手掐著路邊的樹幹,指甲深深嵌在樹皮中。


    如果這就是問心途的可怕之處,那確實,這麽多年沒多少人可以走到終點是有原因的。


    因為,修士比普通人更怕死。


    如果不能從【煉氣-築基-金丹-元嬰-化神】這般一級級晉升,等壽數到頭,任憑坐擁再多法寶靈石,也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老死。


    既有了長生的希望,又因天賦中道崩殂,此煎熬沒人可以接受。


    大多數挑戰的修士,在發現自己變老的時候,都會迅速回頭下山。


    問心途就是要讓上山者以最快的速度經曆從老到死的一生。


    “原來是這樣啊……”


    霍忍冬撫了撫自己枯瘦如雞皮的手,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笑。


    還好,她現在的模樣戚慈看不到。


    換做旁人可能會害怕,但霍忍冬在夢聞道裏經曆過五次生死,對死,她早就沒有任何畏懼。


    山下的牌樓下,不少散修和外門修士正聚在入口處圍觀議論。


    天衍宗的問心途十分有名,每次有人挑戰上山,總會惹得許多人看熱鬧。借助千裏目之類的法術,他們能輕鬆看清山道上的情況。


    見霍忍冬停頓一會,又繼續往上走。一名文士打扮的男修頻頻點頭:“女子比男子更愛俏,發現自己麵目全非,還能堅持往前的,世間少有。”


    旁人也道:“此女心性極佳,若是能拜師入內門,未來必前途無量。”


    也有人呈保守觀點:“問心途千變萬化,我看她體力已到極限,真能爬到山頂?”


    幾個閑散人士在那裏打賭,說這個奇女子到底能不能到達登雲梯的盡頭。很多人都不可能,沒想到一直默不吭聲的戚慈忽然動了。


    “她能。”


    戚慈兩手抱胸,抬頭望著上方一動不動,他一頭白發攝人心魄,再加上背後的長劍殺意陣陣,氣勢逼人。


    聽到他毫不猶豫的話,莊冠兩手絞緊,臉色越來越難看。


    *


    問心途上,霍忍冬的身體變得風燭殘年。


    五十歲、六十歲……每爬一步,她的骨骼都在瘋狂悲鳴。


    在這樣高強度的壓迫之下,霍忍冬全身都在顫抖,她已經連腿都抬不起來了,隻是靠意誌力憋著一口氣機械地往上爬。


    問心途考驗的是人的實力和毅力,更考驗人的心誌。


    修仙一途與天爭命,充滿了艱難險阻,長生之路遙遙無期,若非心誌堅定者,遇到危險和困難很容易走上歧途。


    其實除了迅速衰老,問心途還有許多額外的阻撓。譬如說,路旁有人招呼休息,讓你喝口茶歇一歇;或者說看到一條岔路捷徑能夠快速通往山頂等等。


    這裏的階梯也並非真正的九萬九千階,若挑戰者不被外物幹擾,這階梯自然也要少得多。


    沒人告訴霍忍冬在問心途上會遇到什麽,她隻是牢牢謹記戚慈的話:可以往後看,但不能往後走。


    “啊!”


    石階上有塊凸起,她一不小心絆倒在地,而這一倒下,她拚命掙紮,也沒能從地上爬起來。


    霍忍冬站不起來了,她喘息著看著身後萬丈深淵,咬牙用手攀著階梯往上爬。手掌的皮膚被石階磨破,她就撕開衣服袖子的布料綁住。


    頭發被汗濕了,衣衫沾滿灰土和血跡。


    終於,在雲霧繚繞之間,她透過那些氤氳的煙霞,看到了石階的盡頭——那裏有一座漆金點朱的雕欄畫棟,兩側站著威武的石獅子。


    雕欄大門後是幾座懸浮於空中的仙山。


    亭台樓閣建於仙山上,景致千變萬化,另有一道巨大瀑布從最高處的雲層中落下,猶如銀河灑落漫天星輝,卻在山巔陡然收住磅礴氣勢,變得溫婉而多情,成為繞山而下的一條銀色絲帶。


    這是凡間絕對沒有的壯麗山色。


    “到了,到了……”


    霍忍冬嘴唇顫抖,她往上伸出手,包紮好的傷口裂開,血從白布裏滲出來,在粗糙的石階上留下了一道蜿蜒的細細血痕,看起來觸目驚心。


    等她終於爬上最後一級石階,麵前豁然開朗。先前縈繞身側的煙霧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處漢白玉建造的寬闊平台,台麵平滑如鏡,可倒映人像。


    霍忍冬一身狼狽地在白玉台邊坐著。


    許多穿門派服的弟子好像是終於發現了她,紛紛投來驚詫的目光。


    “你們看那個女人……”


    “那人不會是從問心途上來的吧?”


    “真的假的!”


    霍忍冬無所謂旁人對自己指指點點,她耷拉著肩膀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一步。


    這時,身邊傳來一陣輕風,有人禦劍落地。


    霍忍冬下意識抬眼,就對上戚慈熱切的視線。


    “還好嗎?”


    她有一瞬間的愣神,然後猛地反應過來什麽,抬手用袖子捂住自己的臉,低下頭本能地別過身去。


    “別看我,別看!”


    沒掙紮幾下,她的腰就被一雙有力的胳膊抱住了。戚慈不顧她一身灰土,直接展臂將她像孩子抱在懷裏,一邊輕拍後背,一邊哄著。


    “忍冬、冬兒,別怕。問心途的變化在到終點後都會消失,那些都不是真的。”


    “你做的很好。”


    霍忍冬緩了緩,恢複了一些理智。她擦擦眼淚回過頭,見戚慈對她鼓勵地點頭,低頭觀察,雙手的皮膚也還是白皙光滑的。


    這時,有名麵容清秀的男弟子上前,拱手作揖。


    “在下魏誡,於天衍宗下尋芳蹤當差。”


    “姑娘既通過了問心途考驗,就可以名正言順拜入天衍宗內門,不過具體拜師事宜還得等檢測過天賦靈根之後安排。”


    說完,他朝身後一人使了個眼色:“阿六,你先去稟報李管事。”


    “是,魏師兄。”


    小弟子腳步溜得飛快,幾步就跑到了地方,扯著嗓子嚷嚷開。


    “李管事李管事!問心途終點爬上來一個人!宗門是不是會收她做弟子呀?”


    尋芳蹤是天衍宗下一處小峰頭,負責門派大選、分發供奉、安排洞府等等事宜。


    實力在宗門不怎麽樣,但因沾染許多俗務,峰下弟子還是腰杆筆直的,因此出現莊冠那樣的態度也不奇怪。


    管事李玉虛合上竹簡,挑了挑眉:“問心途?可知是什麽人?”


    小弟子倒豆子一樣說:“是一年輕女子,看樣子應該是散客劍修,髒兮兮的看不清臉,身邊還陪著個白發男修。”


    “說來也奇怪,我隻見那女子一人爬問心途,倒沒看見那白發劍修是如何上來的……”


    李玉虛原本正悠閑品茶,聞言一口茶水噴出來,顧不得擦,起身揚長而去。


    白發童顏、劍修、還帶著名女子。


    這特征隻讓他想到一個人……


    不會是真的吧?李玉虛腳步發軟,那個煞神不會真打算回宗門吧?


    「五雲隔斷塵凡路,說著人間總不知。——劉伯溫《仙人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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