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裏問心途的一出大戲,以極快的速度蔓延發酵。霍忍冬前腳剛踏入天衍宗,後腳白玉京各個角落,就全知道了大概消息。


    秋水鎮·韓家


    已入夜了,這處寬敞的大宅子卻沒多少地方掌燈。院落內外比一年前蕭索不少,黑黢黢、寂沉沉的。


    一年前的那件事,讓韓家遭逢大難,至此一蹶不振。


    家主傻了、子嗣死了、名聲臭了、丫鬟暴斃,仆從紛紛請辭。


    要不是還有位金丹長老韓岻撐著家族,韓家連秋水鎮都待不下去。


    自白玉京聽到傳回來的消息時,他們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白發男子、年輕女子。不是那對瘟神還有誰!


    韓宅主廳,一名麵白無須、頭戴高冠的男子坐在上首,手裏捧著盞茶,看麵容大約三十多歲模樣,但因為垮著臉、嘴角下沉,顯得他整個人難以相與。


    韓岻細細聽人講述著白天問心途下發生的時候,忍不住冷笑:“這個女人倒是膽子大,竟然還敢回來。”


    坐在下首的韓拓低著頭,攥緊雙拳:“當年她以凡人之軀尚可以一棍戳死廬兒,如今又拜入天衍宗……”


    韓岻“啪”一聲合上杯蓋,罵道:“蠢貨!要不是你們挑錯了人,非找這麽個硬茬,韓家何至於此!我弟弟也不會因運功療傷走火入魔,現在成了個傻子!”


    韓拓聞言,頭低得更低了。


    無人知曉家主韓山怎會一夜之間得了失心瘋的,從閉關室內出來後就滿口胡話,連人都不認得。


    很多人私底下傳——這模樣倒像是被人打壞了腦子。


    “長老,那女子對韓家懷恨在心,要不……我們悄悄派人結果了她?”


    韓岻挑起眼皮:“你當我沒幹過?從當年他們二人離開秋水鎮,派出去多少波刺客殺手。”


    見手底下人都一副焉巴巴的模樣,韓岻又笑:“行了,看你們沒出息的樣。那戚慈能護得了她一時,護得了她一世嗎?”


    “我們輕易不能動金丹修士,但對付一個乳臭未幹的煉氣期小姑娘,那還不容易?”


    *


    霍忍冬正式加入尋芳蹤後,日子比之前規律多了。她每天不是學習就是修行,雖然在一個宗門裏,但見到戚慈的概率竟然低了許多,也不知道他在忙什麽……


    她背著劍,踏著晨起的朝陽走出洞府。


    溪洞天裏的藥田是供應全宗的,分門別類種植著各色草藥。


    在這種田的修士普遍修為都不高。他們要麽與天衍宗修士們沾親帶故,然後在藥田處謀個差事。要麽是資質奇差,於修為上不得寸進的外門弟子。


    這些藥農每個月完成草藥種植任務換取靈石,雖然跟內門、真傳弟子的供奉沒法比,但勝在安全穩定。


    藥農地位低下,原本還心懷惴惴,害怕新搬過來的這位真傳弟子會為難他們。


    ——畢竟宗門裏那些真傳,大多都是各長老的子嗣,一個比一個眼高於頂,平日裏不作奸犯科就不錯了。


    但後來藥農們徹底放心了:別提為難,霍忍冬根本沒有架子,她甚至經常幫助他們。


    “早上好啊。”


    她腳步輕盈地踏著田塊間的石階下山,黃色衣裙隨風起舞,像一隻靈動飄逸的蝴蝶。


    “忍冬仙子早上好!!!”一名叫阿瓜的少年從田埂裏抬起頭來,擦了擦滿是泥土的手,十分熱情地朝她揮舞。


    霍忍冬回他一個溫柔的笑。


    “今日澆夠水了嗎?”


    “夠了夠了,還要多些仙子昨日幫我們施展法訣。”


    “舉手之勞。”


    因藥農修為低微,照顧靈植時常會靈力不支,往往澆不夠幾畝田就會累倒。


    霍忍冬撞見過幾次以後,就會幫他們施展春風化雨訣,為靈植澆水。


    雖然這是一件小事,但藥農們確是實打實放在了心底裏。


    見她走過,許多人放下手裏的活打招呼。


    “忍冬仙子又去上學啊。”


    “路上慢著點,今日路滑。”


    “仙子,晚上我摘些新鮮的瓜果給您送去!可甜了!”


    “大家客氣了。”


    等她一直走出了老遠,都快要下山了,那些藥農還在默默目送,霍忍冬笑了笑,搖搖頭。


    她來到主峰下的藏書閣,按照雲遷師父的建議,借了幾本典籍。


    分別是《坤宇靈植圖鑒》、《碎金十六步(身法)》、《碧華劍》。


    一方麵,她幾次用出落日劍變招,都是因勢利導,借的大自然的力量。她自己本身也需要加強身法、步伐的修煉,同時習得更多樣的劍招。


    另一方麵,師父說她天賦異稟,對天道五行的感悟力尤其強,但實戰經驗不足,見過的東西太少,遇見手段多些的修士,很可能招架不住。


    霍忍冬認為很有道理,於是天天輪番在藏書閣、各大講堂輾轉,求知若渴。


    她因為長得好看、性情又溫和、還是出了名的天靈根,不管內門修士還是外門修士都愛和她打交道。


    藏書閣門口,一名睡眼惺忪的弟子懶洋洋道:“三本書,內門弟子需支付一顆靈石一日的租借費,拿著吧,記得到期了來還啊,我們這都有記錄的!”


    “下一位。”


    霍忍冬將這次新借的典籍放在桌麵上,對方看到她身上的道袍,立刻眼睛一睜掛上笑顏。


    “仙子又來啦。”


    “真傳弟子借閱書籍不收取費用,您記得在時間到了前拿回來就好。”


    霍忍冬收起書:“好的,多謝道友。”


    目送衣裙飄飄的嫋娜背影走出藏書閣,那弟子探著頭扒著窗戶大喊:“歡迎仙子再來啊~~~”


    小小的窗子擠過來一堆腦袋,都眼巴巴望著那漸行漸遠的麗影。


    “看什麽看,一邊去……”


    “別擠我啊。”


    霍忍冬離開藏書閣,下山時,看見路上的女弟子都在小聲議論什麽,麵若桃李。


    原來是在路口的老榕樹下站著一位豐神俊朗的俊俏男子,惹得少女們芳心萌動。


    這年輕男子不是旁人——


    戚慈今日換了件天青色的織錦道袍,肩上係著鶴氅,腰佩玉帶,下墜絲絛,渾身裹在禁欲又華麗的氣質中。


    他很少穿除了黑色之外的顏色,今日換種正式打扮,立刻顯得氣質卓然,更符合他宗門天驕的身份。


    這麽往樹下一站,盡管一個字沒說、半個動作沒做,就已經是超凡脫俗。那種高嶺之花、雪山之蓮的空靈距離感,將“師叔祖”三個字捶入了眾人心中。


    戚慈雙手抱胸,垂著頭靠樹站著,一動不動,對旁人熱切的眼神也視若無睹。


    附近徘徊著幾個臉生的小姑娘,扭扭捏捏不知道想做什麽,但因為霍忍冬出現,她們全都一溜煙跑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打擾了她們,卻又忍不住把目光落在樹下的戚慈身上,她馬上又想到雲遷師父說,自那日起,全宗有不少女弟子愛慕小師叔容顏。


    霍忍冬腳步一頓,她覺得自己有點不高興。


    但她又有什麽立場好不高興的呢?


    她是他的誰啊……


    等待終於走近時,戚慈已經抬起眼來,一雙黑眸注視著她。


    霍忍冬隻好問:“公子怎麽在此處?”


    “等你。”


    他從袖中掏出一個小錦盒:“這是天階築基丹,可提升築基成功率,在你覺得已經差不多的時候服用。”


    “謝謝公子。”


    他頓了頓,又道:“我要外出一段時間,照顧好自己。有事告訴雲遷,他會護著你。”


    霍忍冬疑惑:“要去哪?”


    “幫宗門處理一些尋常任務罷了,傷不到我。”


    他不說還好,一說‘傷’,霍忍冬眉心一跳,就知道他此行一定會有危險,肯定不是話語上的那麽輕鬆。


    戚慈全部注意力都在她臉上,聞言痞笑了下:“怎麽,擔心了呀?”


    “放心吧,我能回來一次,就能回來第二次。”他走上前半步,拉近二人的距離,伸手碰了碰她發髻上他贈送的鳳凰玉簪,“要是想我了就用它聯絡,說起來,你好像一次也沒用過……”


    榕樹葉落在靠得極近的二人身上,投下一片陰影。


    霍忍冬聞見他身上清冽的香氣,紅著臉低下頭:“我知道了。”


    但她不知道,戚慈這一走竟然是杳無音訊,好像在門派裏消失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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