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來了?”飛劍上,霍忍冬的聲音被大風吹得七零八落。


    戚慈展開披風,將她整個人裹在懷裏,鐵臂緊緊摟住纖腰,他沉穩的呼吸撩在耳畔,嗓音低而冷,咬牙道:“偌大個日月宗加上玄一門,連個女人都護不住!”


    霍忍冬下意識伸手環住男人的腰,緊緊閉上雙眼。雖然還沒有脫離危險,但鼻尖是熟悉的氣息,她有種莫名的安定,仿佛隻要聽到他那清冷倨傲的嗓音,一切心驚焦慮皆可化險為夷。


    戚慈飛得極快,那條詭異的大河很快被拋之腦後。他尋到一處山坡的背風麵,取出條一模一樣的核雕小舟,放大後抱著人鑽了進去。


    霍忍冬此時麵色青烏,眉梢頭發都染上了霜雪,她被河水浸染的雙腿已經完全冰凍,這冰層還在以極快的速度往上蔓延。相比剛才,她腰部往下竟然已經不能動彈,亦難以開口說話。


    霍忍冬倒在戚慈懷裏,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擠出個含糊不清的音節:“冷……”


    戚慈對上她青白的小臉,惱怒地一拳砸碎她腳上冰殼,又飛快將凍結實了的鬥篷往下扒。


    但這河水不知道蘊含什麽規則,就算隻有一點點貼在皮膚上,也持續低溫。不多時,霍忍冬整個人似乎就變成了冰雕。


    戚慈沒有辦法,隻能將她身上濕透的法衣也脫掉。在解開係帶時,男人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滯。


    他眉頭緊皺,但掌下行動卻飛快,把人扒幹淨後,伸手從儲物袋裏扯出一件厚鬥篷,將霍忍冬裹在裏麵,隻露出一顆腦袋。


    再擒住她手腕,將自己的靈力源源不斷渡過去,仔細清除她體內的寒毒。


    雷法衍生於火靈,戚慈霸道的靈力在她體內行走起大周天,霍忍冬的四肢百骸終於慢慢恢複知覺。


    他又取出一粒補靈丹遞到她唇邊,霍忍冬張口吞了下去。


    她靠在他懷中取暖,聽著小舟外的寒風呼嘯,感覺唇齒恢複了知覺,才慢慢說:“這裏是絕靈之地,靈力源珍貴,別浪費你的法力。”


    戚慈撩起她頸側的散發,語氣溫柔:“與你怎叫浪費。”


    “為了你,把我整個人吸幹都行。”


    他話語雖肉麻,神情卻不像是開玩笑。霍忍冬一愣,臉上燒得火燙,忙把頭埋進他的胸膛藏起來,怎麽也不肯抬頭。


    戚慈勾勾唇角,低頭吻在她發頂。


    都說小別勝新婚,兩人誰也沒說話,隻是溫情脈脈地擁抱在一起,享受片刻的安寧。


    核雕小舟在暴風驟雪下穩如磐石。


    狹小的舟倉內,戚慈一直低頭在她耳畔和脖頸處的肌膚上流連,一路播種火星。


    霍忍冬恢複了一些體溫和力氣,勉強抵住他胸膛躲開熾熱的唇:“你怎麽會出現在八百裏坡的秘境裏?”


    戚慈這才抬頭,正色道:“我不知道此處是秘境。”


    他離開日月宗去調查墨玉丹的事,順著天衍宗陸岩背後的線索一路搜尋,潛伏在民間許久,始終未有結果。


    還是偶然間發現了幾名凡人意外死亡的案件,調查才發現,竟然是有修士入魔大開殺戒。幾經輾轉,才循著線索找到其中一人。


    “有人在暗地裏生產、傳播墨玉丹,已經形成了成熟的產業鏈。你猜背後之人是誰?”


    霍忍冬搖搖頭。


    戚慈眼眸幽深:“千機閣的掌事,宋奇。”


    他跟著此人輾轉許久,宋奇表麵上根本挑不出什麽錯漏,但他一個築基修為的管事,早已脫離戰鬥一線,怎會不帶親信就這麽孤身到野外去。


    戚慈默默跟了宋奇一個月,這才誤打誤撞進了八百裏坡秘境。


    “竟然是千機閣?”


    “這裏一定藏著秘密。”


    霍忍冬抓住他的手,急切道:“那你有沒有受傷?此處秘境詭異,我進來時意外和同伴失散,後來才發現竟是絕靈之地,你進來比我久,沒事吧?”


    戚慈反握住她的手,貼在唇邊親了親:“我丹田氣海比你廣,現在還能堅持。放心,不管什麽地方我都會帶你出去。”


    他們在這裏休息了半天,待霍忍冬徹底恢複,二人再次上路。


    白雪茫茫的世界沒有邊際,頭頂天空也無半顆星辰,甚至難以區分東南西北。


    等他們爬到一處山頂,看見周圍一圈環繞的黑霧時,才發現已經沒有退路。


    要麽是前方危險的黑霧,要麽是後方詭異的大河。


    “秘境不會是全無生機的,我們隻能往前,不能回頭。”


    戚慈握緊了霍忍冬的手,踏入了這片黑霧。待走到跟前,他們才看清黑霧裏的廬山真麵目。


    ——這裏是一片墳地。


    瑩瑩綠光飄散在高高矮矮的墓碑附近,時隱時現,恍若鬼火。而那些大小不一的墳塚也不知在這裏屹立了多少年,破敗淩亂。


    “小心點。”他握緊了她的手,十指交纏。


    兩人齊齊走入墳地之中,視線一刹那被黑霧遮蔽看不清前路。


    同時,刺耳尖銳的嚎哭響起,淒厲的聲響直透耳中,震得耳膜發痛、靈力翻湧。


    霍忍冬下意識抬手捂住耳朵,下一刻立即默念清心咒,平複經脈內亂流的靈力。


    “這什麽地方,光聲音就能叫人氣息紊亂。”


    “鬼氣森森……小心!”話還沒說完,忽然有一道戾氣衝天的影子撲了過來。


    戚慈反手拔出雷刑劍,蘊含雷法的一劍將影子斬成兩半。那東西淒厲慘叫著,消失於空氣中。


    雷法司審判,是克製陰邪之物的天敵。


    霍忍冬吞了吞口水:“是孤魂野鬼?”


    “是厲鬼。”戚慈陰沉著臉,一甩長劍,擋在她跟前。


    充當炮灰的厲鬼被他輕鬆斬滅。但二人的心情沒有任何放鬆,這裏是一片墳地,一眼都看不見頭,不可能隻有一隻兩隻惡鬼,怕是有成千上萬……


    果然,它們也知曉自己的優勢所在,哪會一個個上給他們喘息的機會,轉眼間,又有數十條戾氣繚繞的鬼影撲了上來。


    墳地裏最不缺的就是鬼怪,黑霧遮蔽了退路,他們幾乎被鬼魂包圍。


    於是霍忍冬也拔出落日劍,劍身上覆蓋業火,兩人互相配合,毫不留情地滅殺著惡鬼。


    白雪、黑霧、極寒、冷風。


    霍忍冬又劈出一劍,她低頭一看,手指都已經因寒冷而僵硬發青了,劍身上的業火也黯淡許多,她丹田的靈力幾乎要見底……


    雖然大口大口呼吸,卻無法補充身體缺失的靈力。霍忍冬咬牙掏出幾張火焰符籙,朝麵前的鬼魂們扔過去。


    洶湧的火光中,她看到戚慈不甚冷靜的麵孔。他雖然嘴上說著沒關係,但霍忍冬知道他隻是不想讓她擔心而已。


    絕靈之地非表麵上看的那麽簡單,他們會被一點點耗幹、耗盡,直到變成這墳地裏的一員。


    若是放在從前,戚慈肯定已經招來雷雲,直接用落雷劈死這些惡物,但他今日隻是用劍。


    霍忍冬分神的刹那,周圍盤旋來回的厲鬼忽然停下動作,朝一處齊聚過去,在他們驚訝的目光裏,萬千厲鬼合並成一個龐然巨物。


    這巨物不是黑色的,而是彌漫著猩紅的血色。


    再定睛一看,又能發現血色裏充滿著無數張鬼臉,那些鬼臉分辨不出五官,隻有眼睛、嘴巴三個黑漆漆的空洞,扭曲猙獰,十分可怖。


    戚慈眉頭緊皺:“它們變成鬼王了,小心!”


    他右手握劍,左手並指在自己右臂幾個穴道上快速點了幾下,隨後雷刑劍光芒大亮,戚慈提氣飛掠過去,飽含雷光的一劍從鬼王頭頂劈下。


    雷光烈烈,本該以勢如破竹之氣劈開鬼物,可它實在太大,而戚慈的靈力也已消耗到了盡頭,雷刑劍的紫色雷火沒入血氣之中,隻劈開了一半,到後方時就難以為繼,最後被吞噬了個幹淨。


    而鬼魔也被激怒,張開巨口,無邊無際的血氣狂湧,如煙霧撲散開來,直衝他們麵門。


    霍忍冬又拋出一張疾風符,狂風席卷,將血氣卷到空中。趁此機會,戚慈再度揮劍而出,直指鬼王臉上最大的一張人麵。


    雷刑劍鋒所過之處,不成人樣的臉孔扭曲,發出淒厲的人聲——


    “爹娘,我不想死!”


    “冤枉啊!我死得好冤啊!”


    “別殺我、別殺我……”


    嚎哭聲有的撕心裂肺,有的哀傷淒怨,間或夾雜著一兩聲嬰兒的啼哭,刺耳、怨毒無比。


    霍忍冬想要摒棄這些聲音,但它們好像不是通過耳朵進入的,竟然無孔不入,一絲絲一縷縷鑽進大腦裏,使她不由緊緊皺眉,饒是念著清心咒也十分不適。


    戚慈一劍不知道是捅到了哪裏,鬼王暴怒、萬鬼齊哭。


    這墳地裏的它們,每一個都是世間枉死的怨魂,每一個都是因為冤死、恨死才會戾氣纏身化為厲鬼,不入六道輪回。


    被丈夫活活打死的婦人,生下來就被溺死在便桶裏的嬰胎,被權貴馬蹄踏碎心髒的平民。


    ……它們痛恨、不甘、怨懟,意識死而不散,魂魄化成厲鬼。


    但戚慈對這些全都視而不見。


    他一步步踏入了鬼王周身猶如凝質的血氣圈子,濃稠的血漿如同一個巨大的泥沼,將他從頭到腳都捆綁起來,阻撓著他的前進。


    霍忍冬察覺到不對:“戚慈!”


    萬物相生相克,雷法為世間至正氣之物,本就能克製鬼物。


    可戚慈已經沒有靈力,他直接以劍劃破手掌,鮮血飛濺。


    他用雷刑劍抹上自己的血,劍氣如虹,以血將鬼物齊齊斬滅。雷光因血大亮,惡鬼們凶神惡煞地撲了上來,但一靠近便被雷法驅得魂飛魄散。


    厲鬼消滅殆盡後,墳地也露出了本來麵目。


    待眼前黑霧漸漸消散,霍忍冬站在外圍,看見戚慈持劍立著,她大喜:“戚慈!”


    然而話音落下,腳下的土地竟然劇烈震顫起來。墳頭東倒西歪,墓碑片片斷裂,七零八落朝地底砸去,眼看就要被土地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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