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明鏡出手的一刹那,仿佛所有天地萬物都變成了黑色的影子,隻剩下了他手裏窮盡無極的照天鏡,而隻要被那鏡光照射到,便會被穿透身體,繼而化為齏粉。


    在悄悄注視這邊動靜的修士們在這樣縱橫睥睨的鏡光力,不由自主地閉目後退,恨不得把自己蜷縮起來,好躲避那無孔不入的光線。被曹明鏡吊在半空的小弟子更是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


    然而他們目之所及,卻驚訝地發現,戚慈不閃不躲,竟直直持劍迎了上去。


    “鏡光再強,不過轉移。你之輝光,可比日月?”


    戚慈握緊了霍忍冬的手,二人身負明光,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個舉劍,眾人就感覺有恢弘盛大的氣息驟然強壓下來。


    落日劍和雷刑劍,一者召喚太陽,一者喚醒沉魂。


    曹明鏡的照天鏡被極光反射震退幾步,他大怒,剛要抬手打出一掌,忽然聽見周圍的山林、建築忽然響起萬劍齊鳴。


    受前任掌門衝恒祖師的印鑒吸引,天衍宗各峰各脈的劍池、懸崖、聽劍閣內,驟然萬劍出鞘!


    無數劍鋒的錚鳴聲此起彼伏,躲藏在各處的弟子們愕然望著自己的配劍,發現怎麽念咒也不管用,這些劍狂躁又鼓動,就那麽毫不猶豫掙脫自己的主人飛走了。


    躲在山洞裏的秦秋水也感覺到儲物袋中的飛劍在震動不已,好像是聽到了什麽本命的召喚似的,幾乎要將儲物袋中其他東西攪碎。


    不得已,她隻得打開袋口,讓這飛劍獲得“自由”。袋口一開,霎時便見劍鳴如長龍引頸,直直朝外破空衝去!


    她抬頭看,見她的劍身明亮如流螢,和其他無數人的飛劍匯聚成片,在天空連綿成一整片銀色的長河。


    長河當空,飛劍停下時,就如漫天繁星點點。


    天衍宗數千修士,有內門弟子加長老、掌事近千人,還有無數外門修士和雜役,因此,此刻的天空中便有這許多飛劍數千柄。


    寒光流轉,劍色淩然,千劍如林。


    它們繞著戚慈飛舞,好像在膜拜過去衝恒祖師的光輝,最後又一圈圈停下,立於他們二人身後、腳下。劍身倒轉,劍柄向內,劍尖向外,懸停住了。


    那些劍形態、品質、材料各異,有千金難尋的天下名劍,有十文錢一把的劣質鐵劍;有裝飾著無數華麗靈石的昂貴寶劍,有鏽跡斑斑仿佛被遺棄多年的無名之劍;有秀而薄的短刃,也有寬重厚沉的大劍。


    這些飛劍原本絕不會在同一時刻出現在同一地方,更應被持於無數不同的人手中,在不同的場合揮舞出不同的姿態。


    然而此刻,所有這些千奇百怪的劍上,都有了相通的劍意。


    那是霍忍冬和戚慈的劍。


    曹明鏡震驚地望著這一幕,甚至渾身顫抖:“你……衝恒那老匹夫,竟連千劍歸一都交給你了!難怪、難怪我在他的洞府遍尋幾日也無蹤跡,原來千劍歸一根本就不在他手中!”


    戚慈冷下臉,無數飛劍的劍尖瞬間直指向他:“住嘴,你這孽障有什麽資格提師父的道號!”


    下一刻,倒轉了劍尖的千柄長劍瞬間向著曹明鏡的方向破空而去,後者火速翻轉鏡麵,身體化為流光遁逃。


    曹明鏡剛飛回鷺澤的洞府上空,身後的飛劍群已經追趕上來。無數銀色流螢劃破天際,像流星帶出長長的拖尾,劍鳴嗡嗡充斥著這片天地,整個鷺澤都在為這樣的千劍歸一而轟鳴震蕩。


    圍觀的各修士、弟子們之間“轟——”的一聲,千劍組成的流星雨轟爛了鷺澤的山頭,有碎石嘩啦啦滾落。鷺澤山頂上曹明鏡那棟出塵絕世的掌門洞府,被碾碎成渣。甚至原本覆蓋了這一片天穹的黑雲都被徹底驅散,露出大片天光,將此地重新照亮!


    司宏闊和曹駿二人攀爬在樹梢,望著被削平了腦袋的鷺澤峰,瞪大了雙眼。


    其他的弟子們也注視著這邊。


    “這……到底發生了什麽?”


    “鷺澤沒了?”


    在一片灰塵漫天裏,戚慈沒有停下,他重新舉起雷刑劍,“轟隆隆”的雷光纏繞於他周身,將劍身變成藍紫色。


    如果說方才匯聚千劍的那一招已經足夠讓大家驚才絕豔、心馳神往,覺得不愧為這天下第一劍修士的風姿。


    那麽此時此刻他揮出的這一劍,便是驚豔盡褪,滿心滿眼的情緒都化作了恐懼和敬畏。


    從沒有人見過這樣的劍。


    他本就站在空中,出劍時,劍光也是從雷雲中起,仿佛周身都從劫雲誕生。對其他修士來說九死一生的雷劫,他卻熟悉的如同初生。


    可他的劍卻分明比那雷光還要耀眼,更盛大,更可怖。


    “轟隆——”一聲劈天蓋地的雷響,那一刹那,所有人的眼中都隻剩下了那道劍光。


    劍氣如長虹貫日,劍意如蛟龍升天,悍然入海,筆直向前。雷電司刑,破開所有的雲霧,就這樣向天衍宗東南西北四處浩蕩而去。


    宗門上下所有人都驚愕抬頭,蹲在藥田裏的藥農裹頭的頭巾被這大風吹跑,所有草木都被大風吹得蟄伏。課舍裏無人問津的書頁簌簌而動,空中的飛鳥驚叫著掠向一邊,歪歪斜斜地想要落在被壓彎的樹枝上。


    宗門內的小湖泊,平靜如鏡的水麵被大風吹得起了波浪,前浪與後浪相撞,激起極高的水花,再猛地跌落湖麵。


    四道痕跡清晰的紫色細線劃破長空,浩浩蕩蕩向著目力所窮盡處延伸而去。


    天衍宗東南西北四處各有一個漢白玉牌樓,是曹明鏡上位後置辦下的,處處歌頌了天衍宗在白玉京的地位,每一名進出山門的弟子都可看見。


    白玉牌樓給了天衍宗虛榮,它確實是第一大宗門了,可內門弟子仗勢欺人,屈打成招,以權壓人。掌事長老們以權謀私,相互勾結。家族勢力滲透,血緣為先。掌門嗜殺成性,本性極惡。


    或許牌樓會永遠屹立下去,給天衍宗繼續創造無數的輝煌,直到有一道劍光自天邊乍現,頃刻間便轟然砸在了那高大雄偉的牌樓上!


    劍意綿延千裏,依然不絕,雷光轟轟,擊碎黑暗。


    牌樓下的燈火被劍光吞噬,原本雕刻著歌頌天衍宗詩歌的漢白玉牆壁在同一個瞬間被徹底砸斷,磚塊石塊齊齊滾落,先是落在地上,繼而往山腳下滾去,落入平民百姓間。


    牌樓傾,牌樓倒。


    世間從此,再無天衍宗的輝煌。


    四野一片嘩然,饒是站在結界外的其他宗門、門派中人也都露出了震驚詫異的表情。


    “牌樓一毀,天衍宗當是重新來過。”


    “如此也好,往事全都翻篇……”


    “千劍歸一是衝恒的絕招,竟然是送給了戚慈麽。既如此,曹明鏡那廝必是活不下來了。”


    宋宗主忽然一頓,大吼著:“——等等,你們快看!”


    透明如鍋蓋的護山大陣結界內,戚慈微微喘息著懸停半空,霍忍冬就立於他身側,兩人尋了個平整地方緩緩落地。


    千劍歸一是化神期的招式,對靈力耗費極大。戚慈不過元嬰初期修為,他能強撐這許久,又使出第二劍,雖然劍氣依然浩瀚,卻到底有些斷斷續續,後繼乏力。


    霍忍冬扶著他的胳膊:“你沒事嗎?”


    戚慈搖搖頭,他目光冷冽地望著依然籠罩天地的透明結界,“若曹明鏡死去,結界自然停止,現在怎會……”


    忽然,他的手一頓。


    電光火石之間,他瞳孔驟縮,好像後知後覺地明白了什麽。


    儼然已是一片廢墟的鷺澤山頂,被削平了的亂石堆裏,忽然發出一陣刺目白光,而後一道灰撲撲的身影猛地擊碎石塊飛出來,朝他們二人落地的地方衝來。


    曹明鏡披頭散發,衣衫碎裂,但周身竟然完好無損全無傷勢:“哈哈哈哈——!隻要我還是掌門一天,我就依然是全宗之主!護山大陣傾盡全力也要護我一人,就算是衝恒死而複生,你們也殺不了我!”


    戚慈麵色如死灰般難看,他壓根沒料到護山大陣還有這種功能,腦中即刻思索計策,可不殺曹明鏡護山大陣就不會關閉,這分明是一個死循環!


    下一刻,他眼見那老匹夫伸出枯瘦如雞爪的手,照天鏡發出耀眼光芒,打出一道強光就朝二人而來,戚慈想也沒想,一個翻身將霍忍冬抱在懷中,以脊背麵向攻擊。


    “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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