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人有追求的時候,他的毅力會比肉體的承受力強大很多。有一句話叫作敢於勝利,我小時候不懂這句話什麽意思,覺得勝利這事誰不敢啊。後來我發現前麵還有一句話,叫作勇於犧牲。隻有那些勇於犧牲的人才敢於勝利,因為勝利的前麵都是犧牲。什麽樣的人才會追求勝利呢?就是有頑強信念的人。


    所以,我覺得王石非常了不起。他說他60歲的時候還要爬珠峰,結果他真的這時候去爬了,言出必行。另外,他說他爬上去要做環保,他也真的做到了。今天,他仍然在奮鬥。人的毅力不是憑空來的,很多創業者有時候扛不住,其實是因為他們的信念動搖了。隻要信念不動搖,毅力就會永遠跟著你。


    總之,正確的價值觀能夠幫助企業家做出正確的戰略決策,算清無形的成本和收益,提升克服困難的毅力。


    老男人要玩,小男人要思考


    除了我前麵講的商業模式的極限、組織結構的極限和價值觀的極限外,還有一個製約企業發展的因素,就是創業者自身的極限,即個人的能力和經驗的局限。作為創業者,我們的內心往往會有很多障礙,但我們自己並沒有意識到。舉個例子,有一次我去紐約和一個人談事情,談到了我們公司的海外上市。他跟我說,你為什麽不用新浪模式做你的傳統產業?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我險些被自己的經驗給蒙蔽了。我在資本市場上的經驗是比較有限的,所以,我們在探討上市的時候總是在講紅籌架構、返程投資這樣的模式,不知道還有別的模式。這個人點了我一下以後,我馬上讓人去研究,結果認為這種模式是可行的,我們地產公司也可以采用新浪模式。什麽叫新浪模式呢?就是收入出境,資產不出境,合並報表,現金還可以不出去,一樣可以上市。紐約、新加坡都接受這種模式。


    可見,有時候你的經驗在阻礙企業的發展,但你自己並不知道。前麵我講到,我和王石曾經去監獄看牟其中,看完他以後我有種感覺:這個人的確沒改變。他的語言係統和語境還停留在20世紀70年代,分析問題的邏輯也是20世紀70年代的邏輯。那是什麽樣的邏輯呢?就是宏觀敘事,講事全講大事,國家、社會、命運,等等。龍應台曾寫過一篇文章,叫作《你可能不知道的台灣》,其中解讀了這樣一種語境:在專製社會,人們都是大敘事,而民主社會是小敘事。什麽意思?在專製製度下,你沒有辦法獲得個人自由,也不能發展個人興趣,隻有先革命,推翻這個政權,才能說別的事。人們所有的關注點都集中在國家命運這個問題上,這件事成為人們思考的重點,這個問題不解決,啥也解決不了。


    而民主社會是反過來的。民主製度下的政權基本上沒有政變,英國、美國自資產階級革命以來就沒發生過政變。為什麽?沒必要,領導不好,過兩年就滾蛋了。所以,在民主製度下,人們都是小敘事,每個人都講小事,談自己的個人興趣,不研究大事。在我們看來,我們會覺得他們怎麽那麽庸俗,都不研究大事。


    牟其中的語言係統還停留在20世紀70年代,20世紀70年代的語言係統是什麽樣的?第一是泛政治,什麽都和政治扯上關係。第二是迫害妄想狂,因為你每天想的都是政治鬥爭,所以你每天都覺得別人在迫害你,一點兒小事就跟國家命運聯係起來。在今天的人看來-特別是90後,比如馬諾這樣的人-這人簡直就是外星人。但牟其中仍然在講這種事,他說他的案子和黨內的路線鬥爭有關,有人要將他置於死地,然後再否定改革開放。


    因為這種個人局限,他在看待商業問題的時候,自覺不自覺地已經落在時代後麵了。所以,你會發現他的一些行為很奇怪。比如那時候葉利欽來,他就自己闖去見葉利欽,結果被有關部門給攔住了。然後,他又往國外寫信,談的全是大事,說要發射衛星,還把這事跟國家、社會聯係起來。大家知道,發射衛星這事很複雜,涉及各種各樣的力量、勢力,作為企業,你不按遊戲規則辦事,就會有問題。另外,這種政治的語言係統指導著他去處理人際關係,去看問題、辦企業、做決策,實在是和今天的商業環境格格不入。所以,我和王石出來以後,我們最大的感受就是他的語言係統和做事方法沒有任何改變。當然,我們或許應該尊重一個人的執著,但環境變了以後,這種執著未必能讓你的企業獲得成功。


    作為企業領導人,我們要不斷地改變自己,以適應現在的環境,不讓自己成為組織發展的障礙。我還是舉王石的例子。王石第一次去矽穀是我帶他去的,當時王功權在那邊接待我們。那時候互聯網剛剛興起,王石非常虛心地在學在看。我們還去了蘋果公司,見了很多互聯網企業的人。回來以後,王石說了一句話,說他一定要學互聯網,要是不學,公司就會把他淘汰。大家知道,現在他天天在網上待著,跟網蟲一樣。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五十二三歲了,但他還是在不斷地改變自己。後來他又說他寫作能力差,於是拚命寫,最後寫成了《讓靈魂跟上腳步》。


    我跟大家講話,假如我全用20世紀70年代那套語言講,大家就會覺得很有隔閡。你思考問題的能力在很大程度上與你的詞匯係統有關。如果你能很快熟悉今天80後、90後用的詞匯係統,那你思考問題的方式就會超越你的實際年齡,大家就不會覺得你很落伍。我們看到牟其中以後,腦海裏突然蹦出一個詞來-恍如隔世,感覺他仍然活在20世紀70年代。那時候,我和牟其中是同事,我們倆麵對麵坐,每天聊天,他給我講的故事全是“文革”的時候怎麽整人的故事。他看問題的方法,以及處理人際關係的方式,還陷在20世紀70年代沒有出來。這個極限阻礙了他,致使他的企業沒有走出去。照理說他在做成了第一單飛機貿易以後,如果能把企業做得像個企業,而不是像個社團,應該會有一個好的結果的。


    同樣,1999年以後,當企業麵臨轉型時,我發現我的語言係統也有很大的問題,因為我原來是在機關裏做研究的,對傳統的這套語言係統非常熟悉。剛開始做生意的時候,我和王功權幾個哥們兒用的都是這套語言係統,後來我們發現這樣有問題。怎麽辦呢?我們就去上商學院,然後到國外去學習,把語言係統調整過來,不用政治語言來談公司的事,而用商業語言來談。這樣,在討論問題時,我們和後來進入公司的人用的就是同一套語言係統,公司就越來越像公司了。如果你用政治的語言係統來談你的生意問題,別人就會感覺你像個社團,不是談買賣的。


    所以,企業能否突破增長極限,和企業家自身的能力以及企業的文化、價值觀有很大關係。我們的能力容易提升,比如你不會用電腦可以學,不會用互聯網也可以學,不會什麽都可以學。但價值觀等這些軟的東西,是比較難改變的。作為創業者,我建議大家用更多的時間來改變自己,讓自己的視野更寬闊,經驗更豐富。


    有這樣一種說法,老男人要玩,小男人要思考。什麽意思呢?20多歲的小夥子天天玩,如果你能拿點兒時間來思考,就會變得深沉一點兒,就會比別人有競爭性一點兒。等你到了四五十歲的時候,你的交友模式基本上已經固定了,而且很難交到新朋友,容易被所謂的經驗束縛。通過跟別人一起玩,跟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不同年齡和不同背景的人一起玩,你很快就會改變。而且,在玩的過程中,你能了解很多自己行業以外的事情。所以,大家參加一些公益組織、社會組織也好,和不同行業、不同企業的人交流也好,包括去一些學校聽課,都會對改變自己有很大幫助。這麽多年來,學習一直是使我受益最大的一件事。


    拚爹不如拚自己


    當年海南有近兩萬家公司,幾乎都是做房地產的,我們公司剛注冊的時候,排在倒數前十名。有時候我在想,為什麽我們活下來了,別人卻死掉了呢?第一,我們的爹沒有什麽特別的背景,就是個普通人,是老百姓,我們不是靠爹的。那些爹很牛的人跑哪兒去了呢?沒了。第二,我們得到了什麽特別的支持嗎,比如給了我們什麽優惠政策?也沒有。有什麽特別的機遇嗎?大家都處在那個時代,機遇應該是差不多的。我認為我們活下來的原因就兩條:第一條是學好,我們沒想幹壞事,就想把事情往好裏做。所以,我們受委屈就受委屈,晚點兒掙錢就晚點兒掙錢,我們堅持不幹壞事。這就是我剛才講到的價值觀。


    第二條是學習。因為我們的爹不行,所以我們自己就要比爹行,怎麽辦呢?學習。我們從一開始就不停地學先進,到處去訪問,去向好的企業學習。有趣的是,凡是當年很認真地跟我們討論問題的企業,今天都發展得很好,仍然是我們的榜樣;凡是很牛的、不待見我們的企業,今天都垮了。所以,創業者想獲得成功,就要做到兩點:第一,安分守己;第二,勤奮好學。


    我舉幾個例子。那時候我還不認識王石,我和王功權去拜訪他,在他那兒談了一下午,談的都是正事,企業的事。談完就完了,他連飯都沒請我們吃。另一家公司,那個哥們兒牛,不僅請我們吃飯,還帶我們去夜總會。當然,這家公司現在沒了。


    我們第一次見柳傳誌的時候,柳傳誌也是非常認真地和我們交流。1993年,我去找他,愣是給他辦公室打電話,說要見他。他說,你們怎麽像孫悟空一樣又從海南回來了,還一下賺了這麽多錢呢,我得聽聽。結果他就帶了五六個人到保利來跟我們交流,來聽我們的故事,弄得我們很不好意思,因為本來是我們要向他請教的。後來我們和聯想之間建立起了很好的交流互動,每年我們都會做很多交流,他們就像我們的導師一樣。


    還有一家公司的老板也非常有意思。那時候我要求見他,他說他忙不過來,他要見偉大的人,我們那時候都是20多歲的小孩兒,他不見。不見我們也沒辦法,結果過了一年多,他又說見。在一間很大的會議廳裏,他坐在那兒像首長一樣教育我們,我們幾個人顯得特別猥瑣、特別小。當然,這家公司現在已經朝不保夕了。


    還有一家公司,當時在海南也很牛。這家公司最有意思的一個特點是他們內部盛行鬥地主,當時叫鋤大地。我們四五個人去見他們的老板,這個老板不守時,說好上午10點,結果到了11點多才見我們,讓我們哥兒幾個等了一個多小時。進去以後,他坐在大班台後,我們幾個坐在沙發上跟他談,隔了20多米。當然,這家公司後來也沒了,董事長被槍斃了,這個老板也坐牢了。


    這麽多年以後,我想明白一件事:我們去學習,並不是隻有正麵的事情才會對我們有幫助,有時候反麵教材也能讓我們受益。我們現在特別願意跟大家溝通,對那些跟公司聯係、跟個人聯係的年輕人,我們都特別認真地對待。原因就是我們有這樣的經曆,我們知道,其實每個人都可以成為你的老師,就看你把自己的心態放在什麽位置。你把心態放低,誰都是你的老師;你的心態放得高,你就是所有人的老師,最後你可能就不行了。


    所以,我們講要“學先進、傍大款、走正道”,通過自我改造、自我學習來突破創業者的心理瓶頸。行走也好,交朋友也好,我覺得創業者要拿出很多時間來做這樣的工作,讓自己的視野變得更開闊。


    中國的企業家學習的形式有很多。我在長江和中歐商學院上了ceo班之後,我們這些同學成立了華夏同學會,馬雲等一些很有意思的人都在裏麵。我們每年會組織兩次非常認真的學習,討論當下的一些重要的企業發展案例和趨勢。在這個環境裏,我感覺自己有很大的提升。隻有通過學習,創業者才能不斷地提高自身能力,改變企業的價值觀,使自己不成為公司發展的障礙。


    我發現有些老板做事的方法十幾年來都沒改變,我們跟這樣的老板也有過一些合作。目前,中國民營企業的發展基本上有兩種套路。一種是徹底市場化的套路,比如互聯網公司。我是丁磊的董事,我聽丁磊講過,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和客戶打交道的事,隻要你對客戶好一點兒,客戶就會有反應。他對政府那些事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從來不和政府打交道。這就是互聯網公司,徹底市場化,靠市場、靠專業、靠品質、靠服務帶動公司的發展。另一種是傳統的套路。傳統套路的民營企業習慣於靠領導、找關係,搞政治包裝,搞壟斷或者尋租。


    走前麵這種套路的企業舞台越來越大,市場規模越來越大,而走後麵這種套路的企業市場越來越小,但很多民營企業仍沉浸其中。拿萬通來說,我們已經是完全市場化的公司了,我們提倡這樣幾點:全球觀、中國心、專業能力、本土功夫。本土功夫排在最後,無非是請領導吃飯這點兒本土功夫。


    但是,很多民營企業仍然對請領導吃飯樂此不疲,所以我們和這些企業在一些項目的合作上就麵臨問題。我們試圖說服這些人,但他們不聽,他們總是在找領導。如果你的專業能力不行,找領導也沒什麽用。我們還是應該通過學習來提高企業的市場競爭能力和專業能力,以便讓企業有更好的發展空間。


    總之,民營企業要突破增長的極限,所麵臨的障礙是很多的,包括組織結構、商業模式、價值觀、創業者的個人能力,等等。我希望我們的民營企業都能突破這些增長的極限,真正成為中國受人尊敬的民營企業,這也關乎我們整個事業的成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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