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尊前飛下,日邊消息


    玉鍾近來有些心神不寧。自那日小竹來過之後,她就總覺得玉階館裏的風氣在悄悄改變。


    薛嬋仍如以往一般將她引為心腹,平日除了梳妝之事外,無論做什麽都要她陪在身邊,就連飛霜也沒辦法如她這般與薛嬋親密無間。但玉鍾就是覺得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比如薛嬋常常對她說的話充耳不聞,往往要問兩三遍,才會給上一個回應。又比如雖然薛嬋對玉鍾十分親密,卻不許她夜裏在屋外守夜,這樣的事情常常落在照壁和鎖心的肩上。


    鎖心似是知道玉鍾的失落,笑道:“娘娘也說過,平日離不開你,把你拘在身邊,又怕累壞了你。她晚上事情也不多,你也能歇歇,你可千萬別多心。”


    “你怎麽就看出我多心了?”玉鍾啐了鎖心一口,拉著飛霜笑道:“你看看這丫頭,得了便宜還賣乖,倒說得咱們多稀罕她這差事似的。”


    飛霜也有自己的煩惱。玉階館裏鎮日消停,任憑外麵鬧得風雨滿城,仿佛全然於己無關一般。別人倒也罷了,玉階館裏沒有動靜,她在皇後麵前也就沒有了可以說話的餘地,這幾日皇後忙著春選的事情,連見她一麵的功夫都沒有。


    鎖心聽了玉鍾的話倒是不樂意了,將手中的銀盆往欄杆上一放:“好嘛,你們不稀罕,你們都不願意伺候娘娘,我跟照壁兩個熬著油點著燈地守夜還讓人家說怪話。這活兒你們誰願意做誰去做,我可不做了。”


    玉鍾要的就是這反應,嘻嘻一笑:“就知道你會趁機躲懶,不做就不做,您老好好休養,可別再熬出個病來,我們跟娘娘也不好交代。”她說著端起水盆要進去,卻被飛霜攔住了。


    “我去吧。”


    玉鍾一愣。她擠兌了鎖心半日才算找到這麽個機會,卻被飛霜攔住,自然是滿心不樂意。但當日飛霜已經跟她把話說得明白,玉鍾不敢跟她爭這個,知道抿嘴一笑,順勢將水盆交到飛霜手中:“那就勞煩姐姐了。”


    飛霜點點頭,轉身進寢殿去服侍薛嬋就寢。鎖心湊到還在發愣的玉鍾身邊,笑道:“沒想到你居然怕她。”


    玉鍾回過頭白她一眼:“什麽怕不怕的?娘娘都指定了讓她做主,她又難得願意做這些事情,誰還跟她爭不成?”


    “我看未必。”鎖心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轉身就走“你們啊,都想太多了。龍在天上飛,魚在水裏遊,咱們不過是枯井裏的癩蛤蟆,爭來爭去不過是讓人多聽幾聲呱呱叫,何必呢。”


    玉鍾心頭猛地一緊,一把拽住鎖心的胳膊:“你什麽意思?”


    鎖心笑了笑,掙開她的手轉身離去。


    薛嬋從鏡子裏看見是飛霜端著水盆進來,微微詫異了一下,卻總不好去問什麽,便又將目光收回來,隻盯著自己額頭上的暗瘡看。已經過了七八日,卻再沒有人夜裏來,她有些心浮氣躁。


    飛霜過來先用滾水燙過布巾,給薛嬋敷在臉上,然後解開她的發髻,一邊用梳子梳著,一邊輕聲說:“娘娘聽說外麵的熱鬧了嗎?”


    她等了等,見薛嬋不吭聲,便又繼續道:“皇後娘娘要開春選,這幾日宮裏各處都有人在走動呢。”


    薛嬋在布巾下睜開來眼,盯著眼前放大的經緯,仿佛目光能穿透這囹圄看到外麵一般。


    飛霜又說:“還有一件事也熱鬧得很呢,陛下選了崔美人升為頤妃呢。”她說完這句話,緊緊盯著薛嬋臉上的布巾,生怕錯過掩飾在下麵的分毫變化。


    過了良久,久到飛霜以為她不會做出什麽反應的時候,薛嬋靜靜地說:“很好。”


    第二日小竹再來的時候,薛嬋早早就已經在等了。


    玉鍾等人早得了薛嬋的吩咐,將小竹引入室內後便識趣退出去。隻是玉鍾終究還是不放心小竹上回說的話,忍不住繞到窗外去想聽聽裏麵到底在說些什麽。不料轉過牆角卻看見飛霜蹲在窗下,像是在看花,卻又支著耳朵留意裏麵的動靜。


    玉鍾噗嗤一聲笑出來,轉身就走。倒是飛霜拉不下臉來,連忙追上去,拽住她說:“你跑什麽?”


    玉鍾笑意中別有意味,反問道:“你又追來做什麽?”


    飛霜知道是被她給撞破了,索性說開:“每回那個小竹來,娘娘都把人全都打發走,你說她們到底在說什麽?”


    玉鍾想著前日鎖心說的那幾句話,心底也有些猶豫,想了想還是如實對飛霜說:“上回我問過小竹,她說是娘娘讓她留意咱們這邊平日都什麽人常到鳳儀閣去。”玉鍾說到這兒四下裏看了看,確定左近無人,才低聲道:“聽這個意思,娘娘是懷疑咱們這兒有別人的耳目。”


    飛霜暗暗心驚,麵上卻仍舊做出鎮靜的模樣:“怎麽會呢?咱們這裏跟外麵根本就沒什麽聯係。再說了,娘娘現在這個樣子,那些貴妃啊,美人的,還有什麽不放心?無非是一院子活死人罷了。”她說完又不放心,拉著玉鍾問:“依你看,咱們這裏會不會出了奸細?”


    玉鍾笑著搖了搖頭:“誰知道呢?”


    飛霜心神不寧,仍不肯罷休,又問:“那小竹說出什麽人了嗎?”


    “就是上回什麽都沒說,今日才想去聽聽她們到底說什麽了。”


    飛霜心中有鬼,自然不願意再追究,索性囑咐玉鍾:“既然有你盯著,也不必我勞神。你若聽到了什麽,記得來跟我說。”說罷,便尋了個由頭走了。


    玉鍾被她這樣一耽誤,回過頭再往寢殿走,還沒到近前便見小竹笑著從屋裏出來。薛嬋猶自在裏麵吩咐:“照壁,你去送送小竹。”


    小竹連忙推辭:“不敢不敢,哪裏敢勞動姐姐。我也是經常來走動的,認得路。娘娘好生休養,再過幾日,我再來看您。”


    玉鍾聽著心裏不舒服。小竹是她帶進玉階館的,然而幾次過來都將她摒在外麵,如今倒也不找來玩的借口,直接成了探望薛嬋了。


    隻是這種話自然不好說出口,她心中有了嫌隙,行止也就不似以往熱絡,嘴上招呼了幾句,見小竹走了也就罷了。


    這一夜在外麵守夜的仍舊是鎖心。


    薛嬋臨睡前讓鎖心點了一支竹深不知處。等到外麵腳步聲都安靜下來,連鎖心都呼吸聲變得沉重了,這才起身換上一套窄袖襦衫襖裙。她照著小竹的說法,擎著香在房中死角試探,終於在西南角博古架的後麵,發現原本筆直的香煙突然倒向一邊。


    薛嬋順著那方向摸過去,在靠近拐角的地方摸到一個微微凸起的地方,輕輕一按,一麵牆無聲地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通道口。


    她心頭狂跳了幾下,心中想的卻是:他每次就是從這裏來的。


    薛嬋立在洞口前愣怔了好一會兒,心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小竹白日跟她說的時候,隻是說這樣可以不引人察覺地出去。半個字不涉及夜裏那個人。但她知道一定是有關的,這樣的隱秘,不可能有太多人知道。


    讓她知道這個秘密的出口隻有一個可能,那人不會再來了。


    她怔怔望著黑洞洞的出口,心頭一時也說不清楚是鬆了口氣,還是失落。


    小竹的暗示非常明確,就是那三個從紅柳鎮來的人,是有話要對她說的。薛嬋不知道他們要對自己說什麽,也不知道踏出這一步之後會發生什麽事,但她知道事關兄長薛珋,即便是再凶險也不得不去冒險。


    夜裏琥珀色月光中那個挺拔而沉默的身影,隻能深深被掩埋下去。


    薛嬋吸了口氣,走了進去。


    暗道並不算太長。薛嬋甚至不需要燈火,就能看見另外那一頭瀉進來的月光。


    梅雨季節裏,難得一個晴朗的夜晚。


    薛嬋從暗道走出去,發現自己已經在山腳下的一片太湖石後麵了。


    難怪從來都沒人發現這個入口。太湖石外麵就是那座通往觀海亭的橋,離得太近,平日這裏守備森嚴,現在人等根本無法靠近。


    夜已深,觀海亭裏居然還有燈光。薛嬋看得一怔,這才發現吳佛帶人守在橋頭。薛嬋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忽覺有人拽她衣袖,回過頭,發現果然是小竹。


    “這邊。”小竹招招手,反身更朝山下藤蘿茂盛密集的地方走去。


    薛嬋跟在她身後,隻見她熟稔地左拐右拐,不一時走出來,隻覺眼前一亮,已經是一片竹林。


    這一帶薛嬋從未來過,以前卻聽皇帝說過,這是內宮各署所在的地方。因為夜已深,此刻這一帶萬籟俱寂,卻連一個人都沒有。


    小竹帶著薛嬋從一個月洞門傳過去,又沿著一處背陰的石徑走到一個不起眼的木門前,輕輕敲了敲。


    木門吱吖著應聲打開。小竹過去低聲道:“帶來了。”


    門那邊似乎有個人,用極低的聲音吩咐了幾個字。薛嬋努力分辨,卻因為聲音太低,什麽也聽不清。小竹過來衝她招招手:“人已經在等著了,娘娘這邊來。”


    薛嬋快步過去,發現木門後麵是一條又窄又長的巷子,高高的石牆兩壁相夾,一踏進去就能感受到一股從天而降的壓迫感。


    她飛快地抬頭四顧,隻見月光下一個頎長的身影麵對著她立在角落的陰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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