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皇帝要求各宮嬪妃一律出席蓬萊閣給翕王的接風宴之後,整個後宮平白就像是被點燃了一樣,登時熱鬧了起來。因為當日臨時下的旨意,眾人也沒有太多的時間準備,從沐浴更衣到梳洗打扮,待到一切都收拾妥當天色也已經快要暗了下來。


    自從前一年中秋之後,後宮就再也不曾有過這樣的熱鬧。蓬萊閣上早就張燈結彩。各宮也都遣人來查看了座位情況回去匯報。


    原本宮中宴請都由皇後和薑貴妃張羅,如今薑貴妃形同幽禁,皇後一下午也不知去向,好在竇長清秦固原辦事得力,皇帝來時居然眾人一個不少都已經就位。


    皇帝看著腳下姹紫嫣紅貴了滿地的妻妾,笑了笑,轉身請跟在身後的翕王落座:“十六叔,今日是家宴,大家都不必拘束,坐吧。”說完才向旁人吩咐:“都起來吧。”


    蓬萊閣建在湖心島的山上。山下水麵尚有一處涼亭,舞伎樂班就在這邊候命。秦固原趁著眾人落座的空檔走到蓬萊閣的石階上向下麵一揮手,登時鼓樂齊鳴,熱熱鬧鬧吹奏了起來。


    翕王是主客,坐在皇帝左手上座,皇後在皇帝右手作陪。主座之下,各宮嬪妃依品階分列左右而坐。皇後以下,貴,頤,麗,淑四妃均在,倒是長久以來少有的。皇帝興致很高,笑對翕王道:“十六叔麵子好大,朕的後宮已經許久沒有這般齊整了。


    翕王與薑貴妃和麗妃都是潛邸時的舊識,看了一圈,對貴妃笑道:“貴妃娘娘看上去有些憔悴,想是襄助皇後太過勞累了?倒是麗妃娘娘,一直聽說你在病中,如今看著倒是大好了。這位可是阿琉?”


    麗妃身邊德瑜公主大大方方起身行禮,脆生生地說:“給叔公見禮啦。父皇前年已經賜封公主頭銜,我叫德瑜。”


    她年紀小,又生得甜美可愛,很得皇帝喜愛。皇帝索性招招手,將她叫到身邊,問道:“你酒量如何?敢不敢去敬叔公一杯酒?”


    “這有何難。”德瑜公主毫不怯場,接過秦固原送上來的酒杯來到翕王麵前,兩人碰杯後各自一飲而盡。翕王大為驚奇:“喲,這小丫頭喝起酒來豪爽得很呢,倒是讓我想起個人來。”


    皇帝和皇後飛快地對視一眼,已經猜到他說的是誰,都沉住氣不去接話茬。倒是德瑜公主天真無邪,脫口問:“想起誰了?我認識嗎?”


    “你沒見過,即便見過,你也不記得了。”翕王拍了拍她的腦袋,從懷中掏出一枚手掌大的雙鳳牡丹玉佩遞給她:“你敬我一杯酒,我做長輩的不能沒有表示,這個送給你拿去玩,我知道你的寶貝肯定不少,不許嫌棄。”


    那玉佩晶瑩潤澤,鳳凰牡丹都雕得栩栩如生,一看便知是世間難得的寶貝。德瑜卻不喜歡。她年紀小,這些東西平日見得不少,總覺得是母親那一輩用的,怎麽看都嫌老氣。但翕王這樣說了,便不能推卸,偷偷朝皇帝看去,見父親也頷首示意,便隻得接下來,甜甜地道了一聲謝:“謝叔公賞賜。”


    翕王笑眯眯地摸出另一個玉佩來,大小色澤花紋與之前那個一模一樣,隻是鑲著一層金邊,看上去閃亮奪目,花哨得多。“我這兒還有一個玉佩,跟你那個是一對兒,既然你已經得了那個,這個若被我帶走豈不是傷心?我想著,也還讓它留在這宮中,雖然不必日日想見,總算離得不遠,彼此也有個念想。”


    德瑜聽他說得有趣,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叔公說玉佩,倒像說人間夫妻一樣呢。”


    麗妃虎起臉來喝道:“阿琉,女孩子家家不要亂說話。”


    “無妨無妨。”翕王擺擺手,將那枚金鑲玉放進德瑜公主手中,笑道:“這樣吧,這一枚送給誰你來決定。”


    “我?”德瑜猝不及防,有些發愣:“我該給誰呢?”


    翕王微微笑了一下:“你喜歡誰,就給誰吧。”


    德瑜狡黠地一笑:“真的?由我做主?叔公可不許反悔呀。”


    麗妃十分無奈:“阿琉,跟長輩這樣說話嗎?娘娘您看……”她轉向皇後,想讓皇後出麵約束德瑜公主,不料卻發現皇後從始至終目光都緊盯著自己麵前的酒杯,像是對這一切都聽若罔聞,毫不關心。


    倒是皇帝麵色微沉了沉,招呼德瑜:“阿琉,你到朕這裏來。”


    德瑜十分乖巧,拿著那枚金鑲玉來到皇帝麵前,拎起來晃了晃,“父皇,你說給誰好好呢?”


    皇帝不無埋怨道:“十六叔要教壞小孩子了。”


    “女孩子嘛,就是要寵。她一個公主,金枝玉葉,天潢貴胄,不寵她寵誰?”翕王說這話時,狀若無意地掃了眼下麵坐著的諸位嬪妃。


    因為是家宴,氣氛沒有那麽拘謹。上麵翕王逗德瑜的功夫,下麵這些嬪妃們也在彼此輕聲交談說笑,隻有崔頤妃似乎十分關切,一邊喝酒掩飾,一邊不時拿眼角偷覷著主位上的動靜。


    麗妃輕聲道:“翕王殿下這不是給阿琉挖坑麽,她給誰不給誰都是得罪人。”


    這話本是對皇後說的,但她刻意說得讓翕王也能聽見。果然皇後聽了無動於衷,隻是拿起酒杯輕輕啜了一口。倒是翕王沒法假裝聽不見,愕然看看麗妃,又看看站在皇帝身邊的德瑜,笑了起來:“麗妃娘娘說得有道理,是我考慮不周全。阿琉,你過來。”


    德瑜嘟著嘴回到他麵前:“叔公,這玉佩還是還給你吧,孃孃和父皇都怕我得罪人呢。”


    “機靈鬼!”翕王用力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嗬嗬地笑:“是你自己不願意得罪人吧,還把這罪名嫁禍到我頭上來。”


    德瑜被他戳穿,背著皇帝做了個鬼臉,將玉佩往翕王麵前一放,轉身要走,卻被翕王叫住:“等一下。”


    德瑜公主知道自己走不脫,垮下臉來,“叔公……”


    她使出撒嬌的本事,一聲叔公叫得千回百繞,饒是翕王滿腹算計也被她叫得心頭一軟,歎了一聲對麗妃道:“人家都說女兒好,我膝下是有三個兒子,從來不知女兒如何好。今日看見阿琉才覺得,若是有這樣一個女兒在身邊陪伴,餘生即便是歸隱林泉也了無遺憾了。”


    這話簡直是在公然說如今他是不肯老實養老的,不然心中遺憾怕是無法消除。麗妃怔了怔,不知該如何作答,隻得望向皇後。


    皇後一直到這個時候才開口:“不就是個玉佩嗎?這宮裏誰沒有個幾塊。又不是稀罕東西,無非是翕王殿下的一片心意,也用得著這樣為難阿琉?即便沒給誰,量來也不會就此得罪人,你們說是不是?”


    她這句話問的是下麵眾嬪妃。眾人自然連連應和,紛紛道:“不過是讓公主開心,公主不必這麽多顧慮。”


    眾人越是這樣說,德瑜就越是心中打鼓,左看看皇後,又看看麗妃,再看一眼父皇,簡直後悔極了,懊惱自己怎麽好端端就被放在了這種處境總。


    還是翕王給她解圍,拉著她低聲道:“這玉佩我拿出來就不能收回去的。要不然這樣,你父皇最疼愛哪位孃孃,你就拿去送給她。旁人也沒話說,你父皇也不會責怪你。”


    德瑜大喜,連忙點頭:“好辦法。”


    她抓起玉佩轉身去看,滿座嬪妃,插金戴銀,紅妝翠裹,到這個時候都抬起頭來眼巴巴朝她看過來。


    皇帝蹙起眉,“阿琉,別淘氣!”


    德瑜從來不怕她父皇,得意地一笑:“父皇放心,我已經有辦法了。”


    秦固原在一旁看得清楚,湊到皇後身邊勸道:“娘娘,此事隻怕不妥。”


    “你要是覺得不妥,你去攔。”皇後施施然喝了一杯酒,整個人已經有了醉態,笑盈盈湊到皇帝耳邊,低聲道:“陛下讓臣妾看好翕王,臣妾也是盡力勸了。今日與翕王敘舊,他說當時陛下奪他所愛,所以如今總不能空手回去。”


    皇帝眉尖一跳,不動聲色地招呼竇長清:“娘娘喝醉了,取醒酒湯來。”


    那邊翕王還在問阿琉:“你父皇最疼愛哪位孃孃?我聽說,有一位華嬪娘娘,三年獨寵,令後宮失色。”


    麗妃冷冷地說:“殿下身為長輩,這樣大庭廣眾之下議論內闈私事,似乎不妥吧。”


    翕王一愣,似是沒有料到她竟然會在這時幹涉。


    突然一個聲音插進來:“殿下說的是以前,如今已經不是華嬪了。”


    說話的是崔頤妃。她聲音突兀又尖利,連一直沉默躲在人後的薛嬋都聽見了有人在議論自己,愕然抬起頭來,不料翕王也正朝她這邊望過來。


    兩人目光相撞,薛嬋心頭猛地一跳,已然被他目光中的品味挑釁刺了一下,又迅速低下頭去。


    翕王這才將目光轉到崔頤妃身上:“這位娘娘眼生的很,以前從沒見過。”


    一直沉默的薑貴妃突然開口:“這位就是崔頤妃。去年秋天以美人進禦,如今已經封為頤妃。”


    翕王哈哈大笑,對德瑜說:“阿琉這回該知道要把玉佩送給誰了吧?”


    皇後和皇帝不由自主對望一眼,皇帝輕哼了一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竟然一言不發。


    麗妃也鬆了一口氣,撚了一枚果幹放入口中,微微抿著。


    德瑜似乎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手中的玉佩,又看了看頤妃,突然搖頭:“可我不想把玉佩給她。我父皇最疼愛的不是她。”


    她像是終於拿定了主意,拿起玉佩朝著眾嬪妃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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