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三人還有同黨。這同黨是一個善於模仿各種動物聲音的衙役。


    三人今夜打算先殺掉周文,偽裝成變婆殺人的現場。


    三人再找個由頭,去找常風。


    等到他們到了常風麵前,同黨會發出變婆的鬼叫聲,誤導常風變婆殺人時他們不在場。


    奈何,他們的這點伎倆在錦衣衛的二掌櫃常風麵前,著實算不上高明。至多隻算自作聰明罷了。


    三人供認了真相。常風命人將他們的同黨鎖拿。


    隨後常風對靳保說:“你女兒被林長官和一眾衙役糟蹋致死。你報仇殺了林長官無可厚非。”


    “可你接連殺掉後麵三任長官,就屬濫殺無辜了!”


    靳保冷哼一聲:“這些所謂的長官,來到印江就跟土司勾結壓榨百姓,也是該死之人。我是替天行道!”


    常風歎了聲:“伱有你的理由。我有我的國法。大明國法,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林三九在一旁大笑:“國法?哈哈哈!這可笑的大明國法隻保護有權和有錢的人!”


    常風語塞。又豈止是大明的國法是如此?曆代皆然。


    徐胖子道:“常爺,這三人怎麽辦?就地處斬嘛?”


    常風卻道:“先留著他們三個。我有用。去把巡檢高成虎叫來。”


    不多時,高成虎來到了大堂。


    常風道:“把你關進了大牢兩日,你受委屈了。”


    高成虎直截了當的問:“常僉事說替我的袍澤弟兄討個公道。您這樣的大人物得一口吐沫一個釘!”


    常風點點頭:“這你放心!我已給皇上遞了奏折,參劾廣西都司貪墨忠烈撫恤,毆打功勳老兵。”


    “另外請求皇上提升你為指揮僉事。重恤你的袍澤。”


    “我絕不會讓英雄流血又流淚!”


    高成虎拱手:“謝常僉事。”


    常風又轉頭望向了周文:“周文,你在任三年,因深陷鬼衙門的傳說,整日擔驚受怕。在政務上毫無建樹。”


    “且你實實在在貪墨了一萬兩稅銀。雖然這是貴州流官中不成文的規矩。但依舊犯了國法。”


    “我定要罰你!”


    周文拱手:“常僉事救了我的命。給我何等處罰我都心甘情願接受。”


    常風想了想,說:“就罰你留任印江。做印江的第一任知縣吧!”


    周文驚訝:“常僉事真要推行改土歸流?”


    常風點點頭:“沒錯。此番皇上派我來黔疆,查明鬼衙門的真相隻是捎帶手。最重要的目的是推行改土歸流。”


    “你要當好第一任印江知縣。切切實實為百姓做事。”


    “另外,你那一萬兩稅銀全部充公。當作推行改土歸流的經費。”


    周文叩首:“謝常僉事大恩!”


    常風吩咐徐胖子:“葉都督在梵淨山中喂了三天蚊子了。拉信箭,讓他和弟兄們進長官司吧。”


    徐胖子領命而去。


    接下來,常風要以武力跟智謀,強行推行改土歸流了。


    他心中有數,這件事如果他能辦好,答好了弘治帝給出的考題。下一任錦衣衛指揮使必然是他。


    徐胖子拉響了信箭,一道亮光直衝天際。


    葉廣帶來印江的兩千京營兵集合完畢,開始下山。


    常風站在外碉樓的木廊上,等待著葉廣的到來。


    孫龜壽來到了常風身邊:“常爺果然精明強幹。僅用三天便查清了鬼衙門的真相。”


    常風道:“不足掛齒。如果我連一個從六品衙門內發生的凶案都查不明白,皇上又談何.”


    話說到此,常風戛然而止。


    孫龜壽笑道:“常爺是想說,皇上談何將整個錦衣衛交給你管,對嘛?”


    常風沉默。他不想顯露自己的野心。


    任何一個年輕人都是有野心的。常風也不例外。


    孫龜壽意味深長的說:“自洪武十五年,太祖爺設立錦衣衛。一百一十二年間,共有十九位錦衣衛指揮使。”


    “不得善終者,有十七位。剩下兩位得善終者,因他們隻是幌子指揮使,手中沒有實權。”


    常風聽了這話一愣,用手掐著手指算著:“毛驤、蔣瓛、宋忠、紀綱.啊呀,真如老前輩所言,隻有兩位得善終。”


    孫龜壽道:“皇上器重常爺你,自然會一直給你實權,不會讓你當錦衣衛裏的幌子。”


    “你如果想得善終,唯有一途!”


    常風問:“何途?”


    孫龜壽道:“隱於幕後,以僉事之身掌控錦衣衛。把指揮使的頭銜讓給他人。”


    “你以前做北鎮撫使時的策略就很好嘛。讓錢寧站在台前,當你的替身。”


    “切不可經不起指揮使頭銜的誘惑,誤了性命。”


    常風陷入了糾結。


    天下人皆知,官當得越大,風險也就越大。


    文官們人人都有一個夢想:有朝一日進入內閣,位極人臣。


    錦衣衛的武人也人人都夢想著,有朝一日成為指揮使。


    常風不是聖人,亦不能免俗。指揮使的頭銜實在是太誘人了。


    然而,孫龜壽說的對。十九位指揮使中,有實權的十七人無一人得善終。


    常風又怎能奢望自己成為特例?


    不過這事可以慢慢考慮。當務之急是先在印江推行改土歸流。


    半個時辰後,葉廣率領兩千京營兵進了長官司。


    常風朝著葉廣拱手:“葉都督,這三日你和弟兄們在梵淨山裏受苦了!”


    葉廣不以為意:“無所謂。當兵的就該吃苦。挨得蚊子咬,百事皆可為!”


    常風道:“弟兄們得在天亮前藏進各座碉樓內埋伏好。明日我要設下鴻門宴,請土司們來吃席。”


    葉廣疑惑:“在思南宣慰司時你就對我說過,那幫地頭蛇狡猾的很。他們會如約而至嘛?”


    常風笑道:“他們是一定會來的!因為他們吃的席,是前任長官周文和現任長官常化雨的喪席!”


    天剛蒙蒙亮,常風便派出了衙役,以稅吏黃亮的名義給四大土司報喪。謊稱昨夜長官司又鬧變婆。變婆殺了周文和“常化雨”。


    四大土司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各自帶了一兩百人馬,來到了長官司。


    九夫人穿著孝袍子,徐胖子扛著幡兒,站在長官司的吊橋前。


    徐胖子頭戴孝帽,肩膀扛幡兒,活脫脫一個胖孝子。


    常風頗有幽默感。擺鴻門宴都不忘占徐胖子的便宜。


    不多時,四大土司走到了九夫人的麵前。


    九夫人哭得梨花帶雨,用土家話喊道:“我的夫君啊,你怎麽就這麽去了啊!我的命好苦啊!”


    土家土司地額額驚訝:“夫人,你是土家人?”


    九夫人點點頭:“正是。”


    苗家土司笑道:“怎麽,地額額,你看上她了?她現在是寡婦。你可以娶回家當小妾。”


    侗家土司道:“這麽一個美妙的婦人,給了地額額豈不可惜?還是便宜了我吧!”


    在四大土司中,以土家土司地額額最為仁善,對待族人最好。


    但土家人的勢力,在印江又是最小的。


    苗、侗、彝三族聯起手來,這些年一直欺壓土家人。


    九夫人道:“四位請進去。啊,你們的兵馬能不能等待長官司外?省得驚了我夫君的亡魂。”


    橫豎前任長官、現任長官都死了。靳保、黃亮、林三九平日裏跟他們相互勾結,關係很好。


    他們放心大膽的進了長官司。


    九夫人和徐胖子跟著他們,走上吊橋,回到長官司內。


    眾人來到了大堂裏。


    大堂裏哪裏有什麽靈柩、素縞?常風和周文好端端的坐在大堂上。


    苗家土司大怒:“你們耍將我們?”


    常風微微一笑:“我不說我們死了,你們會不帶兵馬進長官司嘛?”


    “來啊,傳令下去,收起吊橋!”


    苗家土司質問常風:“你什麽意思?”


    常風道:“我的意思很簡單!改土歸流!廢除你們的世襲土司之位。今後印江沒有土司,隻有知縣!”


    “一切治民、征稅、刑獄之權,皆收歸縣衙!”


    “解散你們手中的一切軍隊!”


    “你們今後跟平民百姓一樣。至多隻算異族富戶!”


    苗家土司冷笑一聲:“你想得美!我們四家有五萬百姓,五千族兵!”


    “此刻在衙門外,我們雖隻帶了四五百人。但就憑長官司的一百多衙役、民壯,擋得住他們嘛?”


    常風不以為意:“誰跟你說長官司裏隻有一百多衙役、民壯的?”


    說完常風將手指放進了口中,吹了下響哨。


    兩千多京營兵從碉樓中鑽出,站到了木廊、圍牆上。他們個個手持刀槍、弓箭。還有兩三百支火銃,十幾門鐵炮。


    常風對四個土司說:“你們到大堂門口看看吧!”


    四個土司來到了大堂門口,立馬傻眼了。


    片刻後,他們垂頭喪氣的轉過身。


    苗家土司問:“你到底想幹什麽?”


    常風笑道:“改土歸流後,長官司成了縣衙門。不再分流官、土官。”


    “剝奪你們的世襲土司之位。我覺得對不住你們。”


    “今後請你們就住在縣衙裏。我抬舉你們做六房裏的書吏,也算給你們個職位!”


    苗家土司怒道:“你以為囚禁了我們就萬事大吉了?我的族人會救我!”


    “如果你殺了我,我的族人會替我報仇!”


    常風一拍驚堂木:“你是什麽東西,膽敢威脅朝廷欽差?”


    “你的族人會救你?印江苗家人被你的土司家族壓榨了幾百年。你對他們予取予奪,動輒私刑加身。”


    “那些苗家人宛如你的奴隸。早就恨你、恨你的土司家族恨得牙根癢!”


    “改土歸流,他們拍手稱快還來不及呢!又怎會助紂為虐,為你這個仇人發動叛亂,忤逆朝廷?”


    苗家土司有些膽怯,但還是壯著膽子說:“就算那些賤骨頭支持你。我的族兵不會支持你!他們會”


    常風笑道:“如果我告訴你們的族兵,隻要他們放下刀槍。朝廷同意他們瓜分舊土司的家財呢?”


    苗家土司傻眼了:“讓族兵瓜分我的家財?”


    常風點點頭:“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想原本效忠於你的族兵們也是如此。”


    “隻要印江苗人肯支持朝廷改土歸流。族兵可以瓜分你的錢財。普通苗人可以分掉你的土地。”


    “我就不信,他們還肯為你賣命?”


    “更別提,印江剛剛駐紮了朝廷的兩千精兵了!”


    土司家族騎在普通百姓的頭上作威作福幾百年。常風現在給了他們一個既能報仇,又能拿錢、分糧、分田地的機會。


    他們不踴躍支持改土歸流才怪!


    常風轉頭望向其餘三位土司:“你們也是一樣!”


    土家土司地額額是個好人。他第一個站出來:“我們印江土家願配合朝廷,推行改土歸流。”


    苗家土司等了地額額一眼:“你要當漢家的走狗嘛?”


    常風模仿著苗家土司的腔調說:“我們漢家有句老話,叫西西舞者魏駿傑。我想我眼下的這些手段,足夠讓閣下閉嘴。”


    侗家土司道:“你鼓動賤骨頭們瓜分我們的財產。你這是枉法!”


    “我們跟黃氏家族交好。黃家在朝廷裏有人!他們會向朝廷參劾你!”


    常風跟徐胖子對視了一眼,笑道:“胖子,他們可嚇死我了!”


    轉頭常風怒視著侗家土司:“黃亮已經被我抓了。我已經審問清楚,黃家不過花了幾千銀子,在京城裏結交了三個狗吊子禦史。”


    “你知道我是誰?”


    侗家土司道:“你不就是新任的印江長官?”


    徐胖子嗬斥他:“瞎了你的狗眼!你眼前這位,乃是錦衣衛指揮左僉事常風!皇上麵前的大紅人!”


    侗家土司見識有限,竟問:“那是個什麽官?”


    徐胖子怒道:“這麽說吧,就算是貴州巡撫見到我們常爺,也得磕頭行禮!”


    徐胖子又指了指自己:“胖爺我是定國公世子徐光祚!我們會怕黃家在京裏交下的幾個小破禦史?”


    四位土司如今已經氣焰全無。


    常風指了指周文:“你們還不快叩拜新任印江知縣,周文周大人?”


    四位土司無奈,隻得給周文跪下磕頭。


    常風道:“壓下去。先行看管起來。”


    打蛇打七寸,擒賊先擒王。再加上常風一手掐著兩千京營兵,一手擎著打土司分田地的政令。


    印江的改土歸流,如火如荼的開展了起來。


    果如常風所料。族兵們得到了土司家的銀子。普通百姓得到了土司家的山頭、林子、土地。他們無不對印江縣衙感激涕零。


    得了好處的他們,又怎麽會為了壓迫他們數百年的土司造反?


    印江的形勢,不是小好,不是大好,而是特別好!


    常風在印江整整待了一個月。將印江縣打造成了改土歸流的樣板。


    隨後他當眾將裝神弄鬼的三個殺人凶手靳保、黃亮、林三九斬首。


    對於色目人黃氏家族,常風也沒有手軟。


    黃氏家族盤踞印江一百多年,作惡多端。犯下的罪行罄竹難書。


    常風直接抄了黃家。得來錢財,盡數歸於縣衙。今後用於撫恤苗、土、彝、侗四族百姓。


    一個月後,常風啟程,回到了思南宣慰司。


    楊一清見到常風的第一句話是:“常僉事,你在印江幹得太漂亮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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