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在刑場上一共說了兩句話,“《廣陵散》就此絕矣”是給天下人的告別。而另一句,說給他兒子嵇紹:“巨源在,兒不孤。”一個父親死的時候,最怕孤兒寡母無人贍養;一個優秀的男人死的時候,最怕的是他尚未成年的兒子將來不能夠了解這個父親的一生。可是嵇康對於這兩點沒有任何的安排,就瀟灑地做了理想的殉道士,因為他知道,這一切會有人替他做好,那個人,叫山巨源。


    山濤,字巨源。


    山濤比嵇康大十八歲,遇見阮籍、嵇康的時候他已經將近四十歲。是竹林眾人中心智最成熟、洞察力最精深的一個。後代玄學家裴楷在山濤六七十歲的時候曾經和山濤共事,也一樣驕傲的裴楷心悅誠服地對人稱讚山濤,是一個“悠然深遠”的人,你看著他和而不同,卻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因為嵇康那封著名的《與山巨源絕交書》,山濤作為對“竹林名士”精神的反叛者,一個被嵇康絕交的“小人”,總不得後代無數嵇康崇拜者的待見。可是,一個人,能讓你在臨終之時,將塵世間最重的牽掛托付與他,不是至交又是什麽?


    嵇康從來也沒想過要和山濤絕交,看看那封信發出的內容和時間,當事人都知道,嵇康不過拉著山濤做出戲,向著肆無忌憚的司馬師兄弟出口惡氣。


    嵇康寫《與山巨源絕交書》的這一年,司馬師和司馬昭在相繼殺害了名士派重臣夏侯玄、李豐,廢齊王芳,平定名士毌丘儉、文欽和王淩的地方反抗之後,逼出了曹氏的第四任皇帝,也是最後一個有獨立思考和反抗能力的曹髦,進攻司馬昭府邸的高貴鄉公事件。但是曹髦沒出宮門就被賈充指使小宦官成濟刺死,功敗垂成。


    從上到下,公開反抗司馬氏篡權的鬥爭基本上被處理得差不多了,一直渾渾噩噩以酒醉和任誕避世的竹林名士,特別是和曹氏沾親帶故的嵇康被逼著在政治上表態。於是有了這封特立獨行、壁立千仞的絕交書。


    嵇康說他自己有七不堪:


    喜歡睡懶覺,抱著琴走到哪裏唱到哪裏,讓他正襟危坐,不給他捉虱子,他會給癢死,怎麽能夠裹著漂漂亮亮的官服動不動就對上官作揖會拜呢?


    清談瀟灑,作書辛苦,他最討厭寫文章,可是做了官就得寫奏章,桌上的各種請柬啊請示都得作答,他不幹吧,人家要說玩忽職守,他幹,就是把他往死裏逼。


    最不喜歡的事就是吊喪。明明不認識的人你讓我怎麽哭得出來呢?還得按著禮儀哭著跳腳。可是這都是別人很看重的事情,按著自己的心意別人要不高興,按著別人的心意自己要受罪。


    討厭俗人,比如說那些外表謹守禮法心裏一肚子壞水的鄉願之人。可要是做官的話就得跟他們共事,一起吃飯談公事,耳朵裏麵全是他們的聒噪,一股人肉臭氣,簡直就像是活報劇,怎麽忍受得了?


    沒耐心。但是做官的話就得處理沒完沒了的公事,沒這本事啊。


    二不可:


    不喜歡成湯、武王,看不起周公、孔子。名教會容忍我這樣的人嗎?


    疾惡如仇,不爽就一定要說出來。官場能容忍我這樣的人嗎?


    嵇康以“非湯、武而薄周、孔”為主題向司馬氏明確宣布,讓我做官,不做;讓我說好話,不說;讓我像賈充、鍾會那些虛偽的禮法之士跟在你們屁股後麵大唱讚歌,不會。嵇康以一種酣暢淋漓的方式表明了自己的政治態度:不合作。


    而逼出這封絕交信的原因,是司馬昭想讓山濤去組織部工作。這個職位是組織部長之下實際掌管銓選的關鍵位置,掌握了這個位置就在整個朝廷的人事變動上占據了製高點。這是司馬氏向山濤拋出的一個非常有誠意的招安書。


    但山濤提議讓嵇康代替他。山濤的意思也很明確:他個人堅定地站在竹林集團的一邊,如果要造成兩個集團的和解,就是以嵇康為代表的竹林集團一起接受,他個人的受降是不可能的。嵇康卻詭異地在這件事情過去差不多兩年之後,才像是忽然驚醒一樣寫了這封絕交書。嵇康怎會不明白山濤的言外之意?隻是對於他個人來說,曹氏女婿的家族立場和過於孤傲的個性,都讓他難以成為名士集團與當權者和解的帶頭人。於是看得破忍不住的嵇康終於還是在司馬氏兄弟殺害了曹髦之後憤而提筆,借著這個由頭表明了自己的心跡。


    嵇康的反應已經超出了司馬昭所能夠容忍的限度,於是司馬昭借著呂安一案將嵇康治罪殺死。三千太學生又借著這個機會鬧了一次**,一時間司馬昭陷入了口誅筆伐的汪洋大海中。


    擺在山濤麵前的是兩條路:一,跟著隻管說不管做的學生們痛罵司馬氏一頓;二,學著阮籍的樣子,喝酒喝得人事不辨。


    可是山濤選了最極端的一條路:這時候,山濤就任吏部郎。在司馬昭和竹林集團的矛盾已經劍拔弩張的時候。


    山濤做這個決定,把自己逼進了兩邊不討好的絕境:對竹林集團的背叛讓他得不到老朋友和一眾年輕崇拜者們的支持;就是司馬昭陣營內部,對他一個外來的新人,也沒有信任可言——司馬昭的姻親舊友早已經把地盤分割幹淨了:賈充、荀勖、何曾這樣一開始就跟著司馬昭的死黨自不必說,還有高平陵政變之後投靠司馬昭的朝廷大佬及他們的後代,比如鍾會、衛瓘。支持司馬昭的還有泰山羊氏。泰山羊氏累世重臣,羊祜的姐姐是司馬師的老婆,和司馬昭的關係顯然比山濤近。


    然而他又必須賭一回,竹林集團的未來都在他手上捏著。山濤和其他的竹林名士不同,他出身寒族,曆任縣裏的辦公室主任、組織部長。他明白嵇康他們高蹈的追求,卻又比他們更謹慎更細心。嵇康對山濤足夠了解,知道他深沉堅毅。所以,罵他,也把兒子交托給他。而山濤,報答嵇康知己與信任的方式隻有忍辱負重。


    在那個玄學家們到處被迫害的時代,他要以這樣沉重的方式擔起現實的重擔:在朝堂之上,為被禮法之士壓得幾乎難以翻身的名士集團重新贏回話語權。這是他們的高蹈自由得以繼續保持和發揚的基礎。文學和思想,永遠是政治的奴婢,上頭沒有人罩著,名士們想狂也狂不起來。要讓這些人最大可能地活命,山濤必須硬著頭皮去接這個燙手山芋。


    在刀尖上跳舞這件事,山濤做得很出色。


    就任吏部郎之後不久,也就是嵇康被害後不久,山濤很快辭職不幹,並且從史書上消失了。在輿論紛擾的時候,他明哲保身地帶著對老朋友的懷念過了一段隱居生活,暫時淡出政壇是為了更好地回來:山濤做了一個決定,在禪代不可阻擋地來臨之後,他順從社會的潮流,但是他要和而不同。他要選擇一個合適的夥伴,劃清他和賈充之流的界限。


    山濤再次出山,是司馬昭親征攻打在蜀國叛變的鄧艾,派給了山濤看家的任務,以從事中郎的職位加了一個行軍司馬的頭銜,給了五百個兵,讓他去鄴城看著曹氏的王族。


    看著是對山濤委以重任,實際上是在試探山濤投靠的忠誠度。司馬昭親征鄧艾,首都的親曹派有可能從鄴城的王族中扶持一個傀儡出來打著撥亂反正的名義武裝政變。司馬昭的意思很明白:給你五百兵,給你和姓曹的們行一個方便,反不反隨你。實際上對於山濤的不敢,捏了個穩瓶:山濤不會反。五百個士兵,根本不管用。司馬昭父子篡權靠的是皇家禁衛軍,掌內軍的中領軍,中領軍手下有五校、武衛、中壘三營。在曹魏最後的小皇帝曹奐時代,司馬昭把都督外軍的中護軍和中領軍的職責合並,負責軟禁小皇帝和割斷他和鄴城王族的聯係。


    此時,擔任中領軍的是羊祜。羊祜是司馬師老婆羊徽瑜的親弟弟。所以,真正坐鎮的是司馬家自己的人,而山濤不過是為了曹家的人心裏好受些被派過去做吉祥物的。這點山濤心裏也明白,於是老實規矩地完成了工作。司馬昭回來之後很讚賞老老實實沒幹壞事的山濤,在接下來的立儲一事上詢問了他的意見,標誌著山濤進入了政治的核心圈。


    司馬昭親征回來不久就晉升為晉王,最後一步從王到皇,他似乎並不急於完成。他倒是很著急立儲的事情——焦點落在了儲君到底選擇大兒子司馬炎,還是選擇過繼給司馬師的二兒子司馬攸。司馬攸的人氣很旺,因為司馬師曾經說過,我的這個位子,將來是小攸的。司馬攸的行事很正統,溫良恭儉讓,符合書生們的口味。按自己的喜好,山濤會選司馬攸。


    但是,揣摩一下司馬昭的想法,事情不那麽簡單。司馬攸名義上是兒子,但其實是侄子,沒有誰願意把侄子舉在肩頭送上皇帝的寶座,留兒子在下麵幹看著。司馬師可以高風亮節把位子傳給弟弟司馬昭,司馬昭也能發揚風格把位子傳給侄子司馬攸,但是司馬攸呢?也傳給哥哥司馬炎,造成一個詭異的之字傳位法?傳給哥哥,司馬昭那麽多兒子,憑什麽司馬炎當得皇帝,別人當不得?傳給兒子,司馬炎要心裏不平衡。必然的結果就是大家打得你死我活,這是西晉惠帝時代發生八王之亂的根本原因,司馬炎猶猶豫豫沒把事情做絕,結果惹出大禍事。


    圍繞著立炎還是立攸,朝上又差點打起來,何曾、裴秀都主張立炎。最激烈的是何曾,頗有不立炎就回家種田的決絕。這幾個人,都是賈充一派的,事功集團的老頑固,專打小名士。山濤卻又一次低眉順眼地從了充黨,他的意見冠冕堂皇卻又包含了這些潛藏的考量:立長是古訓。似乎,昔日的名士山濤在進入司馬氏政府之後立刻融入圓滑與權宜中,銷聲匿跡了。山濤的“窩囊廢”行為頗使名士們不滿,但是不久,他們的注意力很快就轉移了,名士陣線又有了新的代言人,羊祜。這個司馬師的小舅子,重情義,有風儀,因為在司馬氏的禪代過程當中執掌禁軍,立了大功,晉朝建立後很快升到了尚書左仆射的位置,與此時任尚書令的賈充幾乎勢均力敵。他們兩人本來都是司馬氏的死忠派,但是在到底要不要攻打吳國的問題上,產生了巨大的分歧。羊祜主戰,賈充死不肯戰。所以,羊祜和賈充的針鋒相對,讓原先指著山濤替他們出氣的名士們通通轉移到了羊祜門下。山濤太“慫”,他們搖搖頭,不再對山濤抱有任何期望。


    但羊祜在中樞任職時間很短,尚書左仆射的位置坐了不到一年就被派到南方去準備伐吳軍事。司馬炎看似積極準備南下伐吳,但是賈充在朝中依然沒有放棄勸他停止的努力。賈充近水樓台好吹風,羊祜顯然占不到優勢。但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在羊祜外任的這些年,朝廷裏反對賈充的浪潮像是有嚴密的準備似的,一波接著一波。


    先是陝甘一帶被匈奴騷擾,司馬炎有點緊張。門下省的頭兒任愷這時候建議說,要選一個聰明又有威望的重臣去壓陣,順便安撫一下少數民族。司馬炎一想,不錯。問人選,任愷馬上說,沒有誰比賈充更合適的了——誰讓賈充總是反對羊祜伐吳,每回都說,陝甘一帶老是吃敗仗,沒條件兩麵開戰。司馬炎一想,如果賈充能解決這個問題就再好不過了,同意。於是任命賈充都督秦涼二州諸軍事,並西鎮長安。賈充這下啞巴吃黃連,聰明反被聰明害。但是公務員得有公務員的職業道德,總不能說我不去吧?趕緊找他的好朋友荀勖商量,荀勖給他出了個狠招:太子不是要選媳婦嗎?讓你女兒去競選嘛,選上了總不能這邊辦喜事那邊國丈公出去打仗吧?賈充於是在這事情上下了大功夫,終於把賈南風給順利地送進了宮,也化解了自己被任愷踢出政治中心的進攻。


    這之後,任愷和賈充暗地裏的互掐沒有停止,沒過多久,在一次酒宴上,一個叫庾純的人忽然撒起酒瘋問賈充:“高貴鄉公何在?”“高貴鄉公”就是被賈充指使人殺死在大街上的小皇帝曹髦。這等於指著鼻子罵他無父無君。賈充很生氣,立刻就把庾純抓住了。要不是司馬炎的發小羊琇護著庾純,賈充當即就想把他砍了。後來事情鬧到庾純被賈充逼著辭職回家的地步,還是司馬炎出來打了圓場,說庾純是酒後失言,醉話不能算話,才算蒙混過關。但是大家心裏都明白,庾純的氣是為任愷撒的:當初賈充指使小宦官成濟殺掉高貴鄉公曹髦的時候,任愷和庾純就都記下了這一筆,心裏一直不爽,就等著找機會發火呢。


    這件事情過去之後,賈充開始報仇了。任愷是侍中,天天待在皇帝身邊,實在是大威脅。於是賈充建議說,把任愷調到吏部去搞人事工作吧,管選舉。司馬炎樂得看他們互掐,行唄,就這麽著。不久之後,任愷就被賈充找了個“奢侈”的理由彈劾了。


    在經過了背景和賈充比較接近的盧欽的過度之後,下一任吏部的部長誰來做,成了個大問題。皇帝於是想到了山濤。任愷調任吏部尚書之前,這個位置司馬炎本來就準備留給山濤的,但是山濤卻借著母親去世的理由跑回鄉下去了。


    看看他這些年的經曆,簡直就像是躲著官,生怕一不小心被套上烏紗帽似的:他先是在外省兜兜轉轉的又是做冀州刺史,又是在曹魏舊都鄴城做市長,這樣過去三年,山濤被召回首都做侍中,跟著皇帝做秘書。他又先後被任命為尚書、太常卿,但是都沒到任,最後因為母喪回了老家。這些年正是任愷和賈充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也是羊祜在前線練兵的時候。本來名士們的領袖山濤羊祜好像約定好了似的集體失蹤,卻不妨礙朝中掀起了一輪又一輪的政爭,讓人不得不懷疑,山濤這些年在外麵兜兜轉轉,是有意避嫌,顯示他不偏不倚的立場,讓當政的賈充找不到挑剔他的理由。


    在任愷被賈充逼得敗退的時候,山濤終於就任吏部尚書,回到了帝國的行政中樞。


    這時候,朝中除了爭論已久的打不打吳國的問題之外,又冒出來一個到底是選司馬炎的傻瓜兒子司馬衷做太子,還是讓原先差點擠掉司馬炎做太子的司馬攸如願以償的大問題。但不管爭論的是什麽問題,總會分成賈充一派,反賈充的一派。在這些本來應該就事論事的問題上,延續了黨爭的一貫風格——你反對的我讚同,你讚同的我反對,沒有什麽道理,就是看你不爽。在平衡兩黨實力對比方麵,管選舉的吏部尚書是個關鍵位置。可是吏部尚書山濤又“慫”了:一遇到人員空缺他就擬好幾個人的名單交給皇帝陛下審閱,皇帝陛下會拉著賈充一起商量一個人選。他這個眾望所歸的吏部尚書窩囊得讓名士們恨不能踹他幾腳。


    可是誰也沒注意到,悄悄的,朝廷裏的人員變動忽然熱鬧了起來。因為和賈充吵架被免官的庾純又悄悄地去國子監做了祭酒,掌管了皇家讀經學院。被賈充搞下台的吏部尚書任愷到了首都所在的洛陽去做了河南尹。大家慢慢對山濤的推薦名單琢磨出一點道道來,他的推薦似乎處處都是針對著賈充。


    處處示弱的山濤這會兒顯示出了“慫”之外的本色,不顯山不露水地達到自己的目的。山濤從他竹林朋友們的遭遇中得到了一個啟發:必須按著政治遊戲規則來,反小人不反皇帝,爭取最大程度的輿論自由。山濤這招很高明,當整個政府都由名士一派的人卡位的時候,他們的追求也就會成為主流,皇帝是誰都沒有關係。在主管吏部的這九年裏,山濤竭盡所能地把原先被遺忘在政治舞台之外的名士們塞進政府。先是許允的兒子許奇,再是嵇康的兒子嵇紹,搭著司馬炎平反冤假錯案的政策順風車,山濤恰到好處的提名成功率很高。


    同時,山濤也免不了要提防著賈充的暗箭冷槍,比如說鹹寧四年山濤提名阮鹹做吏部郎的事情。


    這件事情之前,山濤一路升官,從尚書右仆射一路升到左仆射,主管選舉,風光正好。麵對名士陣線在選舉事情上越來越強的實力,賈充決定必須安插一個人在吏部。山濤提名阮鹹做吏部郎的時候,賈充提名了另一個人:陸亮。


    燙手山芋又拋到了司馬炎的麵前。這個時候司馬炎還真有點為難,一方麵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而另一方麵,伐吳的準備正緊鑼密鼓地進行,這一仗是一定要打的,所以必須駁一駁賈充的麵子。但老是打壓賈充難免讓名士們得意忘形。況且這個阮鹹,喝起酒來比他叔叔還要瘋狂,雖然山濤力保他說這個人簡樸又沒有私心,但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做好。幹脆就先賣給賈充一個麵子吧。


    於是陸亮成了吏部郎。


    山濤看見這個結果,心裏麵非常不爽。對於這種事情,山濤有他自己的準備:他隨時準備著辭呈,賈充惹到山濤的底線,山濤就跟皇帝要求回家。每次都有讓皇帝沒法拒絕的理由。這回,山濤立刻上書,說他侄子媳婦死了,要回去。


    司馬炎當然明白山濤的意思:隻要他不想幹了,他家裏就一定有人死了要他辭官回家。先是母親,這回七大姑八大姨連侄子媳婦都出來了。皇帝趕緊下書,勸了一下,不給走。山濤不肯賣皇帝這個麵子,堅持要辭職。來來回回十多趟,丞相白褒看不下去了:山濤不幹就算了,沒人要逼著你。要求皇帝準山濤回家拉倒。但是皇帝是絕對不能讓山濤走的,一走這好不容易的平衡就又打破了。於是司馬炎下詔說,山大人年紀大了,遭逢這樣的事情太辛苦,體力不好,所以才遲遲不上班。你們去看看他,如果還沒恢複的話,就把他用車子接去辦公室吧。


    山濤雖然罷官抗議沒成功,但是也在皇帝這裏搬回一局,輸得不難看。況且下一年晉國伐吳,賈充在一堆主戰的大臣間被司馬炎趕鴨子上架做了總指揮,大家各有輸贏,也不丟人。


    名士陣線和禮法陣線的鬥爭一直持續到賈充去世。這之後,大家幾乎都接受了玄學家們的生活態度,悠然深遠。但是卻又開始往虛無的深淵滑下去,未必是嵇康他們所期望的活法。


    對於一直活到太康四年的山濤來說,正始年的腥風血雨,魏晉禪代路上的無數淺灘,他都安全地站對了地方。還能夠在泰始和鹹寧年間為自己的朋友們做一些立身保命的事情。想想景元三年死在司馬氏刀下的嵇康,他總算對得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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