韜元城隍聽見秦川的話,著實沒法反駁。修道人講因果,了仇恨,多是爽利。


    若是婆婆媽媽,優柔寡斷,道心自也堅定不起來。


    隻是秦川這一番話,顯然是走殺伐之道的修行路子,令她心有戚戚,覺得秦川是個危險人物,須得敬而遠之。


    但秦川替慘死的小民報了仇,此恩不可不謝。


    要知道小民供奉香火給城隍,城隍自然得為他們做主,如今秦川殺了豹妖一行,這恩情就得城隍代替他們償還。


    “仙長替我們金華城除去大害,小神僅以此書相謝,還請勿要推辭。”


    城隍從袖子裏取出一份經文,遞給秦川。


    秦川入手,心裏微微一奇,這材質和他從老狐那裏得來的丹道初解十分相似,隻是色澤泛黃,看起來比丹道初解還要古舊許多。


    他仔細看了看泛黃的經文,上麵竟空白無字。


    城隍見狀,略有些尷尬,“仙長,這是傳自上古的無字天書,上麵應該是有內容的,隻是我神力低微,看不出什麽東西來。此物傳承上古,經曆久遠,應是有不菲的價值,仙長拿去後,若是能揣摩出其中的秘密,定當有所受益。”


    她倒不是畫餅,這類事物,世間留存極少,此物也不是她當了城隍巧取豪奪而來,乃是生前家傳之物,隻是她無論生前死後,都沒有研究出此物的作用,因為此物曆經久遠的歲月,依然能保存,算是她身上少數幾件留下來的生前遺物,可上麵確實沒有任何內容,亦不能留下任何筆墨,刀槍劍戟不能損傷,水火不能使其出現變化。


    說珍貴卻也珍貴,說無用,大抵也是無用。


    她見秦川道行高深,輕而易舉解決豹妖,尋常答謝之物,怕是小瞧了對方。且對方走殺伐之道,惹惱了終歸不好。


    小心斟酌下,決定將這件事物送給秦川。


    如此,也算她了斷一件俗緣。


    秦川清楚,此物肯定比丹道初解要珍貴,若能解開其中秘密,肯定有好處,他拱了拱手,“多謝。”


    沒有欠身。


    如今他元神成長不少,生怕認真見禮,傷了這縣城隍。


    到時出現意外,說不得要被這陰司女神給碰了瓷。


    韜元城隍也沒計較這些,她生前是個灑脫隨性的貴女,若非如此,也不會在城破時,組織家丁,率眾應敵。


    她若是男兒身,在生前說不得還是個征戰沙場的將軍。


    現今成了陰司正神,雖然還是女相,實則沒有男女之分了。用女相示人,更多是一種習慣。


    於是韜元城隍率一眾鬼差向秦川告辭。


    路上夜巡遊問:“大人,這是個有殺性的修道人,咱們要往上報嗎?”


    韜元城隍:“生死簿上都沒此人名字,就不具體上報了。就說豹妖被過路不知底細的修道人斬殺了。”


    她讓文判記下這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其他鬼差判官更沒意見。


    縣城隍隻配文武兩判官,加上日巡遊,夜巡遊,牛頭馬麵一類的鬼差,人手著實捉襟見肘。


    這些陰司僚屬的香火開支,還得從韜元城隍這裏出。


    加上各地城隍廟,本身就有一部分香火要供奉給陰曹地府,落在她本人身上著實不多。


    總結一句,就是錢少事多責任大。


    她能想著為枉死的百姓出頭,還私下出奇物作了賞金,已經比許多縣城隍都有責任心了。


    其實各地城隍生前確然是有德之人,隻是在城隍位置坐久了,難免屍位素餐,得過且過。


    地府戒律森嚴,對做錯事的下屬,處罰不輕。


    久而久之,都寧願混日子,得過且過。


    …


    …


    城隍走後,秦川沒有回城裏,而是去附近山林裏盤點收獲。一地的豹妖屍體,煞氣驚人,根本不可能有野獸敢靠近打擾。


    至於過路的修士,料來也不可能這樣不長眼。


    何況仙道貴生。


    嬰寧從青葫蘆裏出來,在附近玩耍,秦川分了一絲感應在她身上,也不怕她走丟。


    而且嬰寧看著天真嬌憨,其實可聰明著。


    也不知學的誰。


    另外,清清出來了。


    跟以前許多次一樣,這一次還是沒成功。


    她明明感覺到突破的機會,但還是功敗垂成。


    秦川拍了拍清清肩膀,“眾生本具自足,皆有如來智慧德相,隻因執著妄想,不可證得,法也是渡河之舟,指月之手,法執也是執。”


    清清一臉茫然。


    公子說的話,她不明白。


    秦川笑了笑,“我意思是你看開點,修道不能不執著,也不能太過執著。神宵煉神術修不成便修不成,說不定哪天我便幫你創出你能修煉的道法了。”


    他頓了頓,又道:“但伱還是要努力,如果老是想著靠我,那是靠不住的。”


    他談興起來,接著負手悠悠,“其實無論人生長短,隻要心有一方天地,活得瀟灑自在,那也不枉此生。”


    清清如此便懂了。可是一隻田螺,在水裏瀟灑自在的天地也是有限的。所以,還是要努力。


    至少要當一隻有翅膀的田螺。


    秦川見清清臉上沮喪之色消退不少,“你來清點一下這些豹妖身上的物品,我來參悟這無字天書。”


    給清清找點事做,才不會胡思亂想。


    女人就不能閑著。


    女妖精也不例外。


    但是清清很快清理好,她從黑達豹妖身上搜出一個水囊一樣的事物,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兵器,沒別的了。


    秦川見狀,讓清清將水囊給他。


    他將元神之力注入其中。


    這是一個儲物寶囊。


    裏麵有個雜物間大小的空間,裝著各種各樣的東西,琳琅滿目,其中不乏禹江省的珍惜特產。


    不過這儲物寶囊顯然隻有儲物的功能,也不能儲藏活物。


    白狼王應該也有類似的東西,隻是被天雷劫摧毀掉。


    秦川還看到裏麵有一個狼頭印記。


    “幽玄老祖的印記?”


    秦川謹慎起來。


    他通過元神之力,可以暫時控製儲物寶囊,於是立刻裏麵的東西倒出來裝進青葫蘆再說。


    這玩意要不要毀去?


    秦川心裏有些猶豫。


    留著顯然會是一個隱患。


    此時夜色深深,唯有蟬唱蟲鳴。


    樹林裏陰風瑟瑟,有些嚇人。


    “算了,我先看看這無字天書有什麽秘密,萬一裏麵的內容我用的上呢?”


    他於是先把儲物寶囊放下,用元神之力施展斂息術將其氣息掩蓋住,然後翻閱泛黃的無字天書。


    元神法眼睜開,空白的泛黃經書上顯示出了墨跡。


    又是甲骨文?


    秦川對甲骨文的翻譯越來越熟練。


    “煉器初解。”


    秦川哭笑不得。


    這難道是丹道初解的姊妹篇。


    煉器初解多半是大的,丹道初解是小的。


    其實他現在明白丹道初解絕對不普通,能不用真火和丹爐就能煉製出培元靈液,其奇思妙想,簡直不可思議。


    當今的修行界,應該很少有人能做到這一點。


    而且他還猜到,丹道初解對應的是元神正宗的修行,非是鬼仙之道。


    這估計也是丹道初解沒有在如今修行界流傳下來的原因。


    作為修成元神的存在,他得到丹道初解,頗為符合冥冥中的緣法。


    現在又得了煉器初解,看樣子也和元神正宗的修行息息相關。


    “仿製煉器術——化器訣。”


    這是一門煉器的法門,講的是如何在得到一件法器後,用化器訣的手段,將法器本身的原理結構解析出來,還原煉器的過程。


    因為隻是煉器初解,隻能仿製法寶以下的修行器物。


    裏麵提到了修士的法器等級。


    跟魂鍛法的天地玄黃四階魂兵不同。


    法器分為不入流,上品,極品,極品之上則為法寶。


    極品法器的特征是有器靈。


    如此說來,青玄劍有劍靈,至少屬於極品法器。


    關於法寶的描述僅有隻言片語。秦川沒法獲得什麽有用信息。


    至於上品法器之下居然是不入流,看得出來這煉器初解的著作人對上品法器以下的修行法器的鄙視。


    正常來說好歹得有中品,下品,再是下下品或者不入流。


    到他這裏,直接上品之下都是不入流了。


    他咋不說法寶之下都是不入流。


    秦川心中腹誹。


    他隨即研究化器訣的法門,倒是不難。


    一盞茶的功夫就學會了。


    因為化器訣主要是運用神魂,拓印法器的結構原理,這法門跟學乾坤大挪移很像,你內力雄渾無匹,自然一下就學會了。


    內力不行,三五年才能練成第一層,且過程凶險無比。


    典型的會者不難,難者不會。


    當然化器訣的修煉,不止需要強大的神魂力量,還需要神魂的入微操控,這自然是元神的長處。


    他順利修煉成化器訣,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在豹妖的儲物寶囊上使用。


    青玉葫蘆用來裝雜物,確實有點不合適。


    明明該是金屋藏嬌的嘛。


    反正不合適。


    他對水囊施展化器訣。


    一炷香過去,儲物寶囊的煉製手法和過程完全印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


    煉製儲物寶囊的關鍵在於真火和刻印儲物空間的法陣,原材料用妖獸皮最精華的部位即可。


    當然,也可以用武者的人皮。


    秦川肯定選擇用獸皮。


    他不缺這玩意。


    沒化形的妖就是妖獸,或者打回原形的也是妖獸。


    意思差不多。


    這些妖獸的獸皮有一個極為精華的部位,類似龍的逆鱗所在,柔軟堅韌能承受空間法陣的刻印。


    大的有巴掌大,小的如指甲蓋,大小不一。


    秦川不差妖獸皮,當初黑狼妖的皮留給了黃沙,但這一地豹妖的皮正好可以用。


    隻取豹妖身上的一小塊靈皮,自不用擔心有幽玄老祖的印記。


    他將豹妖以及當日那頭虎妖的靈皮找出來,然後親手縫製,在以真火煉化,並且以元神之力拓印空間法陣在上麵。


    很快弄出半個雜物間大小的儲物袋。


    他第一次弄這玩意,還不熟練。


    但是速度確實驚人。


    顯然儲物袋並非上品法器,隻是技術複雜,而且是一種機密,故而在修行界不算常見事物。


    關鍵是材料也不便宜。


    能獵殺一頭頗有氣候的妖獸的存在,肯定比青雲道長之流強,有儲物囊也正常。


    那是當初的青雲道長,如今他應該練成陰神,在修行界也勉強算一號人物了。


    “便叫你小乾坤袋吧。”


    秦川給獸皮袋取了個新名字,先裝了一點不重要的東西。


    這是出於對自己的手藝有那麽一絲質疑,等幾天看看小乾坤袋有沒有異常,如果一點異樣都沒有,那麽說明他的手藝確實過關了。


    至於豹妖的儲物寶囊秦川直接用小火蛇毀掉,然後將豹妖的屍體如當初對待白狼王洞府那些小妖屍體一般解決。


    最後兩道如龍的精血之氣被秦川吸入鼻孔,煉化進體內。


    肉身的修煉,再次精進一層。


    但秦川沒有沉迷此道,經過多次吸收妖的精氣後,他敏銳察覺到自己身上出現了一點妖化的趨勢。


    明明已經煉化掉那些雜質,還是不免出現一點意外。


    但他有元神和道種入微級別的察知和控製,體內又有一個類似金丹的血氣氣旋不斷吸收氣血排除雜質,妖化的跡象很輕微。


    而且他仔細體會這種變化,其實說不上好還是壞。


    因為不完全是吃了妖肉,吸收妖的精氣的緣故,似乎也是刺激了自己的肉身,產生一種類似返祖的現象。


    也可以說是肉身的進化。


    人身其實在煉體一道的潛力還是比不得一些天地異種。


    據傳荒古時代,人妖雜居,人的身上帶著一些妖或者荒古異種的血脈,並非不可能的事。


    譬如嬰寧是半妖之身,身上有強大的天狐血脈。


    處理完這些事後,秦川帶著清清和嬰寧回到金華城,休息一夜後,黃夢找上門了。


    秦川對此不意外,他和牙人簽訂合約,用的是真名。


    黃夢有心尋找,找到他很正常。


    何況他還在魏良野那裏露過麵。


    “秦兄,你昨夜沒去縣衙的雅宴果然是明智之舉。”黃夢將昨天的事向秦川說了一遍。


    秦川心想:“你昨天的表現還不錯,居然還頗有些鎮定,哦,原來如此。”


    他修煉了化器訣,對法器的感知更為敏銳,察覺到黃夢身上的一塊玉佩有些蹊蹺。


    他一邊和黃夢說話,一邊悄無聲息施展化器訣。


    黃夢此前送給嬰寧一塊玉玨,有些靈氣。


    如果他解析黃夢的寶玉成功,倒是可以用來給嬰寧煉製一塊護身玉佩。


    他基本斷定,這玉佩有護身作用。


    反正黃夢都送了玉佩了,再搭上一份通靈寶玉的煉製法門,也是好人做到底。


    而且昨天秦川確實算是救了他一次,否則有玉佩護體,也未必能擋住豹妖幾次攻擊。


    豹妖身上其實有幾樣厲害的事物沒來得及用出來。


    它主要是遇見秦川這不講道理的,直接起手就用了葫蘆飛刀搞偷襲,根本沒正麵應敵的機會。


    一個練成元神的存在,暗中偷襲,哪怕元神力量還沒到顯聖級別的層次,可暗下殺手,已非任何化形大妖以下的妖怪能夠抵抗了。


    這是秦川的經驗教訓。


    能偷襲絕不正麵對抗,簡而言之,高手相爭,生死勝負就在一瞬間。


    不要給別人機會。


    以他的斂息術,加上葫蘆飛刀的殺傷力,以及青玄劍的補刀能力,有心算無心下,就是顯聖修士和化形大妖都難以防備。


    不過對付武道大宗師卻值得商榷,這類存在的本能反應驚人,而且肉身防禦力可怕,近身之下,勝負其實不好說。


    因為秦川也沒和真正的武道大宗師對比過,難以估量出他現在的煉體修為距離武道大宗師有多遠。


    武道大宗師再之上便是武聖了,能力敵鬼仙,離得近了,甚至能殺死鬼仙。


    即使秦川偷襲,怕也是無用的。


    黃夢發出很多感慨,還說了他來見秦川的原因,黃夢有些看破紅塵,準備去龍虎山修道。


    他已經向龍虎山發出傳信,請山上的人來接他上山。


    秦川表示恭喜,“去龍虎山好,離天道近,離紅塵遠。”


    黃夢幽幽道:“秦兄也是看破世情的人,何不跟我一起上山修道,你良才美質,修道一途的成就肯定能超過我。”


    秦川指了指嬰寧,“還有俗緣,不能上山。”


    黃夢歎息,“等他年嬰寧嫁人,我修道有成,一定尋機會渡秦兄修行。”


    秦川暗笑:“九尾天狐真正意義的成年,那得快三千年,你修成鬼仙怕都來不及。”


    嫁人是不可能嫁人的,就跟著他吧。


    秦川才不想修道的路途那麽寂寞。


    雖然有些自私,可修行就是最大的自私。


    “那我預祝黃兄早日得道成仙。”


    黃夢:“成仙不敢說,但龍虎山的道長說我資質不錯,應該能有些成就。”


    他又道:“因為縣衙發生了那麽大的事,鎮魔司肯定要來調查,這些日子秦兄要是繼續留在金華縣,須得小心,莫要招惹那些人,也不要跟什麽修道人聯係。鎮魔司查案,最喜歡找那些修道人,或者隱藏城內的妖鬼。你若是被牽連上,僅是靠生員的身份,他們未必會有多少忌憚。”


    黃夢雖然對秦川感官很複雜,可出門在外,都是同鄉,能幫忙還是要幫的。


    這個時代的人,極重鄉土之誼,即使同鄉之間有些齷齪,出門在外也是同仇敵愾,互相幫襯的。


    若是在外地,對鄉人見死不救或者存了加害之心,一旦傳出去,絕對會為人不齒。


    自來做大事的人,也是首重同鄉,形成一個鐵打不破的利益集團。


    …


    …


    秦川接下來一段時間沒有搞事,也沒有事情找到他身上。


    吳婉青倒是偶爾會帶一些點心來感謝秦川,她的手藝不錯,嬰寧很喜歡吃那些糕點。


    秦川見她學戲之後,氣息愈發清靈周正,倒是沒有找她麻煩。


    何況她確實帶著兩個小孩子,大的兒子正在參加童生試。從兩個孩子的氣色來看,都很健康,而且對吳婉青很孝順。


    其實吳婉青不是他們真正的母親。


    旁邊院子的主人姓葉,乃是一個書生,對吳婉青應該有恩情,她在葉生和妻子去世後,假扮葉生的妻子帶著兩個孩子生活。


    葉生的屍體被吳婉青以道術保存著,對她頗有些消耗。


    之所以不給葉生下葬,除了沒錢外,更重要的原因是葉生的生魂還在外地給一個縣令的兒子教書,並不知道自己死了。


    一旦下葬,葉生那裏應該會出現意外。


    所以才會有外地人帶信回葉家的事。


    葉生亦是要參加科舉的。


    這個故事有點像聊齋裏葉生的故事,隻是細節有些差別,比如原著故事裏的地點不在金華,而在別的地方。


    今年暫時沒有加恩科的消息,原著裏葉生是考中舉人後回來的,從行為邏輯上來看,葉生醉心科舉,肯定是要有個舉人功名才肯回來。


    頗有學不成名誓不還的味道。


    因此如果接下來一段時間,還沒恩科鄉試的消息,秦川打算離開金華縣了。他悄悄觀察過寧采臣,還隻是個七歲的孩童,有些聰慧,可沒有靈機的萌芽,更別說完整可以摘取的靈機。


    他來的還不是時候。


    如此金華縣沒有值得他留戀之處了。


    鎮魔司在這期間很搞了一些事,還抓過一些修士。


    秦川默默觀察著,沒有摻合進去。


    縣衙的事鬧得很大。


    豹妖雖然殺了黃縣令,可朝廷除了強力譴責蒙元國外,對修行界的管控愈發嚴密起來。


    他們對有修士闖入縣衙行凶的事更覺得可惡,這是對朝廷的冒犯。


    哪怕修士殺的是妖。


    但的確在眾目睽睽之下,沒有經過正規途徑進入縣衙。


    修士劍俠的快意恩仇,乃至於江湖武者的劫富濟貧,都是官府深深痛恨的一類。


    為此鎮魔司抓了修士,盤問過許多人,都沒找到青玄劍和青玉葫蘆的主人。


    對此事,也慢慢不了了之。


    隻是屠豹劍仙的名號在金華城附近流傳出去。


    秦川聽說後,有些啼笑皆非。


    都什麽外號。


    老百姓取外號的習慣,就是這麽樸實無華,直指本質麽?


    至於黃夢,已經去了龍虎山,他沒有暴露秦川的住址。


    有不想讓秦川出風頭的心思,也有作為鄉人對秦川的關懷。他清楚秦川是不大喜歡浮華名利場的。


    這樣也好,秦川將來做官也做不大,遲早會歸隱。


    若是想修道了,黃夢來渡他。


    屆時一定很有意思。


    他這個紅塵深處的人,先去修道了。


    秦川對黃夢的心思自然門清,對此隻好付之一笑。


    這個黃夢也不是個無趣的人。


    天地間,有趣的人很多。


    也不止黃夢一個。


    “哥哥,你笑什麽?”


    秦川抱起嬰寧,“你不也喜歡笑嗎?”


    “我不是笑,我是開心。但是哥哥開心的時候很少,你剛才是開心嗎?”嬰寧抓了抓秦川鬢邊的頭發。


    秦川一怔。


    他談不上來開心的時候很少,因為想的事比較多,自然不會浪費在開不開心上。


    這種話別人很少對他說過。


    秦川摸了摸嬰寧的小臉蛋,“剛才當然是開心了。”


    嬰寧:“那我希望哥哥能和我一樣,一直開心。”


    秦川笑了笑,“傻孩子,哪有人能一直開心。你長大了,就會明白。”


    “那就不要長大。”嬰寧扭過頭。


    秦川笑著搖搖頭。


    青驢發出輕輕的哼聲,門外來了不速之客。


    秦川有些意外,因為很少有人能找到這裏來。


    來人是一個青衣仆役,且是個武者。他一雙眼睛很是銳利,但低著頭,不輕易看人。


    所以有些畏畏縮縮的。


    可秦川開門的瞬間,還是撲捉到了他銳利的眼神。


    殺過人,見過血的眼神。


    “你來找我的?”


    “如果你姓秦,那應該是是找你的。”青衣仆役依舊低著頭。


    秦川問:“可我不認識你,說吧,什麽事。”


    “我家主人想請你去。”


    “你家主人是誰?”


    “你去了就知道。”


    “那我不去了。”


    青衣仆役抬起頭,眼神如刀子一樣看著秦川。


    如果是一般人,肯定會嚇得不知所措,甚至尿褲子。


    秦川歎口氣,“你以為你很厲害嗎?”


    他說話間,身影在青衣仆役的視界裏不斷放大,好似一個頂天立地的神靈。


    仿佛秦川隻需要輕輕拍拍手,就能將他拍成一團肉泥。青衣仆役身體顫栗,心中生出久違的恐懼。


    他告訴自己這是假的,他看到的不是真的。


    可內心還是認為眼前所見是真的。


    他的認知出現偏差。


    好在隻是持續了一瞬。


    青衣仆役好似軟泥一樣,癱倒在地上。他渾身氣血湧動,難以自製,連一根小手指,都不聽使喚了。


    他練武有成以來,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事。


    在這個年輕書生麵前,他一切引以為傲的技藝,都好似破銅爛鐵一樣,不值一提。


    對方甚至沒真正動手。


    顯聖的修士,亦或者別的異類?


    他大口喘息,“我家主人沒有惡意,這是請柬。”


    他猛吸幾口氣,手終於聽使喚了,顫顫巍巍掏出請柬。有異香飄蕩出來,使人脫塵忘俗,沒有憂慮。


    這種香氣似曾相識。


    狐香?


    但比狐香高級多了,而且有一定凝神定魂的效果,對修士的觀想有幫助。


    僅僅是一張請柬,都有這樣的好處,來人排場倒是不小。


    秦川看了看請柬,上麵沒有落款。


    “今夜子時,天香樓。”


    青衣仆役道:“子時之前半個時辰,這請柬會指示天香樓的位置。”


    “所以你是天香樓的?你家主人到底是誰呢?”


    經曆過剛才那一遭,青衣仆役不敢隱瞞,“主人就是天香樓的樓主。他等著公子大駕光臨。”


    “你回去告訴他,我對聞香教的事沒興趣。”


    青衣仆役訝異:“你知道?”


    秦川深深看了他一眼,“這樣的話我隻說一次,你們最好不要再來打我的主意。”


    請柬落回在青衣仆役手上,可是薄薄的請柬,入手如有泰山之重,他聽到自己手腕折斷的聲音。


    青衣仆役一聲不吭的走了。


    秦川望著天空,他確實該離開金華城。


    似他這樣的人,一個地方呆久了,終究會如黑夜裏的螢火蟲一樣,惹人眼目。


    出問題的地方在於這個宅院的氣機。


    他呆久之後,宅院的氣機自然會聚起來,在城中顯得紮眼。


    他能怎麽辦?


    總不能不修煉。


    即使用收斂氣機的法陣,也很難完全隱藏著。


    他總算明白,那些話本故事裏的高人為何總是要遊戲紅塵,行走四方。因為一個地方呆久了,確實很麻煩。


    他現在不是駐地的地神,而是大地遊仙。


    聞香教,天香樓?


    想來比蘇香、蘭操要在聞香教的等級高一些。不過這兩個女人顯然事業心不強,很是喜歡摸魚。


    秦川在陵州府時,沒發現她們有什麽異常舉動。


    摸魚好啊。


    搞事情的人,不容易長命。


    第二天一早秦川一行就離開了。


    嬰寧趴在青驢身上,清清扮作書童牽著青驢,秦川走在前麵。嬰寧悠悠在山路上唱著歌,秦川就好像開路的大師兄。


    清清是沙和尚嗎?


    二師兄何在呢?


    在山路上,不疾不徐地前行。


    秦川任由料峭的春風拂麵,意態閑適。他想起了五柳莊的梨樹,不知長得快不快,若是很快的話,現今是不是有梨花開了?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這場景,肯定得來年再見了。


    無論走多遠,過年的時候,總得回家看看。


    他會在這個世界路過很多地方,住過很多地方,可一說到家,肯定第一反應是五柳莊。


    山路難走,愈發沒有人類的活動蹤跡。


    這裏離金華城大約有兩百裏,距離郭北縣似乎不遠,但人跡罕至,可以說是窮山惡水了。


    但是秦川聽到有人敞開嗓子叫喊:


    “大王叫我來巡山囉。”


    荒山野嶺,出現這樣的聲音,很容易令人聯想到妖魔鬼怪。


    秦川噗呲一笑,他想起了以前看過的電視劇。


    原來妖怪巡山,真的會這樣叫喊啊。


    更或許是跟土匪山大王學的。


    歌聲的主人很快出現在秦川的視線裏。


    這是一隻野豬妖,化形的不完全,豬頭豬尾巴都在,還有沒完全化出人手指的豬蹄,背上還有黑色的豬鬃。


    它肯定不是自行化形的大妖,應該和清清一樣吃過幻形丹,又或者是被法力高深的大妖點化。


    野豬妖拿著一根鋼叉,走上前來,“你們……都……不是人。”


    它看清清不是人,看青驢肯定不是人,看到嬰寧,本能湧起一股畏懼,至於看到秦川,卻感受不到秦川的存在。


    好恐怖的一行怪物。


    “你的直覺很敏銳,不是一般的妖。”秦川開口。


    “你……你,我是黑山大王座下豬先鋒,你可不要過來,小心我的鋼叉。”它頗是害怕。


    “好了,什麽大王不大王的,請客人來洞府吧。”


    山裏響起一道悠悠的聲音,不辨男女,溫和平淡。


    黑山大王?


    秦川心裏微微驚訝,他竟不知不覺來到聊齋倩女幽魂的大反派黑山老妖的地盤了嗎?


    可是聊齋原著是沒有黑山老妖這個設定的。


    黑山老妖最初出現在倩女幽魂的電影裏。


    既來之,則安之。


    秦川在野豬妖帶路下,來到一個清澈的小池塘,池塘後就是一個洞府。這裏是半山腰,頗有閑情雅致。


    小池塘是天然的聚陰風水穴。


    能聚集陰煞和靈氣。


    小池不知存在了多久,吸收許多月華,水波蕩漾,即使白天,也能看到月光流轉。人注目其上,內心自然而然就能平靜下來。


    比那些凝神定心的安魂香要強得多。


    一個麵容模糊的石像靜靜坐在小池旁。


    說是黑山大王,可除了野豬妖,居然沒有別的妖怪存在。


    石像沒有半分凶煞之氣,平靜寧和,還有春來早起的蟲兒在它身上爬行。


    石像開口:“尊客遠來,我這裏沒什麽好招待的,隨便坐吧。”


    秦川席地坐在它麵前,好奇問道:“道友便是黑山大王?”


    “它胡亂喊的,不過確實有人叫我黑山老妖什麽的,我嫌棄不好聽,讓底下的妖怪叫我老祖。隻是一場妖仙劫,手下的妖怪都灰灰了。這小豬妖是我新收的下屬,讓它在山中跑跑腿。”


    “妖仙劫?”


    “道友不知麽?那是成為妖仙要經曆的劫數,主要是雷劫,我原來的黑山已經沒了。”


    那自是一座山都沒了。


    秦川心裏驚駭不已。


    上次白狼王渡劫,他用神宵禦雷真訣也不過是讓雷劫的威力劈碎了半邊山崖,能讓一座山都沒了的雷劫,簡直難以想象。


    這老妖怎麽活下來的?


    “在下確實不知,老祖神通廣大,確實讓人難以想象。”


    石像苦笑一聲,“神通廣大談不上,否則不至於淪落到這裏。道友是書生麽?我久不在人世行走,現在大齊傳到哪一代了?”


    “大齊?已經在大約兩百年前亡國了,如今是大梁。”


    石像訝然一聲,“我竟昏睡了這麽久嗎?”


    秦川道:“老祖和大齊有什麽糾葛嗎?”


    石像:“沒什麽糾葛,隻是問一問人間的事。我才醒來不久,還請小先生給我講講人間的事。”


    秦川於是講了一些他知道的事。


    石像還問了問,它聽得很入神,問的事,都是人間尋常之事。


    聽到秦川正在遊學,石像道:“我身子不便,活動的範圍就在這一片池塘和洞府。小先生能幫我帶個話嗎?”


    “帶到哪裏?”


    “應該在神都的書院,想必書院還在的。”


    “給誰呢?”


    “書院有個眾生殿,裏麵有一本天書,據說能看透過去未來。你到了幫我問一問,我什麽時候能得道飛升?”


    書院還有這等好物?


    這話說的,秦川都想問一問了。


    “若是我見到天書,一定幫你問問。”


    石像:“多謝,我不能白讓你幫我忙,你有什麽要求,盡管提。不過我現在這樣子,說實話能幫的忙有限。可能要賒賬。”


    它又苦笑一聲。


    顯然對自己現在的狀態極為不滿意,又無可奈何。


    但秦川倒是覺得這黑山老祖,當真客氣又禮貌,跟別的妖不一樣。他試著用元神法眼觀察,可是看到的隻是一團模糊的清光。


    沒有血煞之氣。


    可能本來有,盡數被天雷削掉了。


    有一點倒是可以證明,黑山老祖的境界很高,可能不在修成元神的他之下。


    隻是這樣一個妖仙竟是默默無聞的。


    至少,他此前沒聽龍君等人提起過。


    渡過了妖仙劫,自然是妖仙了。


    但是黑山老祖看起來狀態很不好。


    從它的話來看,應該有過人間的經曆,否則說不出賒賬這種詞,或許換過別的身份。


    秦川:“我暫時沒想到有什麽需要的,如果有,我會提出來。老祖以前去人間遊曆過嗎?”


    石像:“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隻是一個化身在人間行走。說起來,我還當過道士,做過和尚,隻是都不長,觀裏廟裏有高人,將我請出去了。”


    它說的是請,但秦川能腦補出一場場驚天動地的鬥法。


    任何一個修行門派,發現自己山門裏混進一個大妖,肯定都很惶恐不安。


    這更是一件醜聞,自然能不說就不說了。


    要是傳出去,自家的宗門裏混進一隻妖怪,哪怕對方是個很厲害的大妖,也夠惹人笑話的。


    “老祖去過書院嗎?”


    石像聲音凝重起來,“想過,但沒敢去。”


    簡簡單單一句,讓秦川對書院的可怕又認知更深了一層。


    黑山老祖能渡過妖仙劫不死,卻不敢去書院,細思之下,這裏麵的信息很恐怖。


    秦川:“老祖還有什麽朋友嗎?我也可以酌情給你帶個話之類的。”


    “以前確實有過,現在應該都死光了。我們石妖的壽命很長。人類說壽比南山,你可想而知,我多能活了。”


    南山大抵指的是終南山,離神都不是很遠。常有名士隱居終南山,以求高名,然後被朝廷重要,故而有終南捷徑的說法。


    石像的語氣,還有點淡淡的驕傲。


    秦川心裏腹誹,“比能活,我也不差。”


    他又趁機和石像聊了許多修行界的事,石像倒是知無不言,大概是因為太久沒有和人嘮叨了。


    野豬妖顯然不是一個適合嘮叨的對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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