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陽光正好,微風不燥。


    開運客棧二樓天字號房間,灑滿了金燦燦的霞光,蜻蜓伸了個懶腰,起身下床,推開窗戶喊了聲“阿爹,今早輪到你做早飯,可別忘了。”


    說完,她愣住了,看著外麵在清風吹拂下搖曳的樹枝,心裏湧上一陣酸楚。


    “帝都……”蜻蜓盯著樹梢,心裏在想,那應該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呢。


    正當她出神之際,一抹白影從眼前掠過,蜻蜓探出身子去看,正巧看到在樹下站著不知道在做什麽的雲奉。


    “喂,登徒子,你看到什麽沒有?”蜻蜓高聲問道。


    雲奉抬頭看她一眼,說了句“不知管教”,繼續手裏的事。


    蜻蜓切了一聲,砸上窗戶。


    雲奉聽在耳中,忍不住歎息道,這難道就是命嗎,遇到這樣的未婚妻,真是家門不幸啊,難道我雲家的百年好名聲,就要斷送在我這裏了嗎?


    而此刻砸上窗戶的蜻蜓,正在心裏罵著雲奉偽君子,假正經,忽然聽到屋頂有響聲,意識到不對勁,她再一次打開窗戶,探出身子往屋頂看。


    想了想,蜻蜓幹脆探出身子抬腳踩在窗沿上,借力飛上屋頂。


    她剛站定,雲奉就落在了她身邊。


    “大家族的姑娘,可不做這些飛簷走壁,拋頭露麵的事。”雲奉提醒她說。


    “世家教養出來的公子,也沒聽說有對人評頭論足的毛病。”


    “你……”雲奉順了順氣,耐心地說:“你就要入帝都了,若因為這些舉動,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說你不守婦道,對你我兩家都不好。”


    “這跟你家有什麽關係?”蜻蜓好笑地看著他。


    “你我有婚約,如今你已及笄我已行過冠禮,若不是你當初被弄丟了,我們早已經成婚了。”


    “我不嫁。”蜻蜓冷著臉嚴詞拒絕。


    “為何?”


    “我不喜歡登徒子。”


    雲奉的臉肉眼可見的綠了,他忍了會兒,緩緩解釋:“當日確實是我唐突了,可你並未聽我將話說完。若當日你不願意,我自然不會強求。”


    “馬後炮,現在你自然說什麽都行。”蜻蜓又白了他一眼。


    “你!那你想如何?”雲奉努力忍著脾氣不發作。


    “退婚,我回去就把婚退了。”


    “你可知我們兩家聯姻意味著什麽?”


    “與我無關。”蜻蜓滿不在乎。


    “你!”雲奉氣得想爆粗口,可他的教養不允許他這麽做,隻得又順了口氣,才解釋道:“殷商的文官以我雲家為首,武將以時家為尊。十六年前時將軍遭人陷害,時家上下三百餘口人差點慘遭梟首,我爹聯合朝內眾臣保住了時家大部分人,可時家如今仍是戴罪之身。隻有你我成親,時將軍成了當朝宰相的親家,雲家才有足夠的理由重啟舊案,還時家清白。”


    “你說了這麽多,可跟我有什麽關係?”蜻蜓仍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你!”雲奉氣結,心裏懷疑此人是否真的是時將軍的女兒,怎麽如此不識大體。


    “你是時將軍唯一的女兒,時家全族的興衰係於你一人,你說有何關係?”雲奉怒道。


    “你說我是時將軍的女兒,可你有什麽證據能證明,我阿爹在戶籍登記的時間,以及我肩膀上的胎記,可這世上有這麽多的巧合,假如你把我帶回去,我聽從安排與你成了親,時家的冤屈大白於天下。過後你們發現,時將軍的女兒另有其人,那我該何去何從,我的冤屈又該找何人申訴?”


    蜻蜓說的字字珠璣,令雲奉無法辯駁。他確實沒有站在蜻蜓的立場來考慮過。如果她真的隻是清河縣一個捕頭的女兒,帝都對於她來說太大。在清河縣,她有愛她的阿爹,給她撐腰,處理殘局的縣令。


    可到了帝都,她隻有自己。


    “愛廷小姐,是我考慮不周。若你信得過雲某人,到了帝都,不論你的身份如何,雲某人自當同你共進退。”


    “你敢發誓嗎?以你雲家祖輩的榮耀起誓。”蜻蜓一雙明亮的眼睛,極其認真地盯著他。


    雲奉舉起右手,並出三指,發誓道:“我雲奉以雲家祖輩的榮耀對天起誓,帝都之行,不論愛廷小姐身份如何,自當與之共進退,若違此誓,天人公憤,不得好死。”


    得到了他的誓言,蜻蜓原本嚴肅的表情立刻明朗起來,笑著說:“以後叫我蜻蜓吧,我的小名。”


    “蜻蜓?”


    “對,青叔說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希望我做事有分寸,點到即止。”蜻蜓笑著解釋。


    “劉縣令,倒是個有大智慧的人。”雲奉若有所思地說。


    臨行前,劉青之和劉興一路把人送到城門口,為蜻蜓踐行時,劉青之拉著她到一邊,說是要再交代幾句。


    當時劉青之給蜻蜓簡單分析了時雲兩家和皇室的關係,告訴了她為何雲家對時家謀逆的案件如此看重,還透露了兩人指腹為婚的親事。


    “蜻蜓,雲家是百年大家,幾代人跟隨皇族開疆拓土,最是看中家族榮耀。你此行吉凶難料,想保性命,就得把自己跟雲奉綁在一起。”


    “如何才能綁在一起?”蜻蜓問。


    “雲家世代為官,祖祖輩輩都跟狐狸成精一樣滑溜,到了這一輩,唯獨這三子雲奉,是萬中無一的君子。路上你找機會激他,讓他以雲家祖輩的榮耀起誓,保你平安。記住,一定要在路上做成此事。”


    “若不成呢?”


    “不成,進都城前,找機會開溜。回來我給你想去處。”


    蜻蜓將劉青之的話記在心裏,一路上都在焦心怎麽捆綁雲奉的事。


    現如今得了他的誓言,雲奉見蜻蜓對自己的態度明顯有改觀,心裏大致猜到了是怎麽回事。


    不過正如蜻蜓所說的那樣,在帝都,她確實沒有依靠,有此擔憂,有此行為也是正常,能夠理解。


    “雲大人,你有沒有看到什麽人從這裏過去?”蜻蜓蹲下身看著屋頂上的瓦片。


    “人?”


    “對,穿白衣,身材應該……比你稍微矮一些。”看了會兒瓦片上的痕跡,蜻蜓補充說:“應該是個男的。”


    雲奉聽了她說的,也蹲下身跟她一起去看瓦片上的痕跡。


    那瓦片上,僅稀疏有幾張蹭了黃泥,看上去是新粘上的。


    “你是怎麽推斷出身影以及性別的?”他好奇地看著蜻蜓。


    “雖然隻是一眼,但我能大致看出他的身材比例,將此比例放大後與參照物進行對比,不難猜出身高,至於性別嘛。女子的體重會輕一些,踩在瓦片上的痕跡不會這麽重,而且算上身高,能接近你高的女子應該不多見。”蜻蜓解釋。


    雲奉盯著瓦片上的痕跡,眼底的情緒越來越深。


    “該啟程了。”他說完,飛了下去。


    蜻蜓盯著他的背影,隻覺得莫名其妙,心裏又開始罵起來。


    等蜻蜓查看完房頂的痕跡下去時,雲奉的馬車已經等在客棧門口了。她找老板娘要了幾個包子抱在懷裏,一邊啃一邊朝馬車走。


    雲奉撩起車簾,看到的正是把腮幫子塞得圓鼓鼓的蜻蜓,頭又疼了幾分,隻能無奈地放下車簾。


    “李次嗎?”蜻蜓進入馬車後,遞了個包子給雲奉。


    雲奉糾結了片刻,伸手去接她遞過來的包子。


    比起蜻蜓的狼吞虎咽,雲奉吃東西也是一副好看的美景。他雖慢條斯理,動作卻不矯揉造作,包子在他手裏,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覺。


    蜻蜓直勾勾盯著他看,一點兒沒有女兒家該有的嬌羞,倒是把雲奉看得不好意思起來。


    “我臉上有東西?”雲奉問。


    “沒,你吃東西真好看,跟你的長相一樣好看。”蜻蜓話裏帶著真誠。


    可誇一個男子好看,卻並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


    “路還很長,若是無聊,看看書吧。”說著,雲奉遞了本《西廂記》給她。


    蜻蜓瞥了一眼書名,身子往後退了退,有些難以接受地說:“你平時,看的都是這種書?”


    “不……”


    “虧我青叔還誇你是萬中無一的君子,你竟然看這麽矯情的書,以後可別隨便跟別人說啊,有損形象。”


    “我其實……”雲奉想解釋說這是專門帶來給她解悶的。可她已經給自己下了結論,想必解釋起來也顯得蒼白,況且這又不是什麽重要的事,讓她誤會著也無妨,索性把書收了回來。


    “那蜻蜓你……喜歡看什麽書?”雲奉問她。直接喚她的小名,對於雲奉來說,仍有些別扭,可眼前的人是自己的未婚妻,感情總歸是要培養的。


    “《江湖遊俠錄》、《大理寺守則》、《史記》也看,隻是沒那麽喜歡。”


    “不喜歡,也要看?”雲奉感覺她是個憑好惡做事的人,喜歡就做,不喜歡就不做。


    “青叔說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做人做事的道理,都在史書裏,所以讓我務必要學。”


    “劉知縣啊……放在清河縣屈才了,他應該有更廣闊的天地才是。”雲奉惋惜道。


    “我爹也總這麽說,可青叔每次都回答,隨遇而安,方得自在。”


    聊完了這些,蜻蜓湊過去神秘兮兮地問:“想不想知道那個白衣人什麽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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