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場開考的日子到了。五更天不到,冒襄姐姐就已經起身帶著家人忙乎起來,衣包、考籃還有各種吃食都準備停當後,冒襄姐姐把二人一直送到大門外,管家陸二親自駕車送考。冒襄姐姐直等到車子拐出了街口,看不見了,才舉起雙手在胸前拜了好幾拜,嘴裏念叨幾句“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然後戀戀不舍地轉身進門。


    陸二駕車離著郡貢院還有一條街就被攔下,車不許再往前了。冒襄二人隻好下車步行進院,到了貢院門前,各地趕考的秀才已經擠得水泄不通,總有上千人。好不容易挨到入口,一通搜撿,衣包、考籃都打開查驗一番,才趕緊進場找號房。不須贅敘。


    終於三場考完,已是三天之後的傍晚了。


    貢院大門打開,舉子們三三兩兩地走出貢院,一個個力疲神危,個別身體虛弱的走不出多遠就癱坐在了地上。


    冒襄先出的院,在門前等到王逸後,兩人一起走出院前街。


    冒襄對王逸道:“火生啊,現在第一件事就是要大吃一頓。”


    王逸疲憊地說:“我倒是沒覺得餓,就是想睡覺。”


    前麵有人大叫:“舅少爺舅少爺!”冒襄抬頭一看,是陸府的管家陸二,一邊招手一邊奔到跟前,滿臉笑意地說:“恭喜二位少爺出院,我奉太太的令接二位少爺回府,已經等了大半天了。”


    冒襄笑道:“哎呀,我們兩正說要找個地方大吃一頓呢。”


    陸二笑嘻嘻地道:“回府吃,太太早準備好了大魚大肉,先好好洗個澡,吃飽了再美美睡一覺。”


    二人跟隨陸二回到陸府不提。


    第二天快到巳時,冒襄才睡起身,洗漱後和王逸一起來到前院,冒襄姐姐已經準備好了豐盛的早飯等著他們了。吃完後,冒襄問道:“這幾天幹嗎呢?”


    冒襄姐姐道:“放榜還早,這幾天你們就到襄陽府各處逛逛、玩玩。”


    冒襄道:“襄陽府裏有什麽去處?”


    冒襄姐姐說:“巧了,今天是歸元寺廟會的最後一天,本來昨天就結束的,就因為昨天鄉試才考完,官府特許延長一天,就為了舉子們也能散散心。”


    說完就喊陸二備車,綠珠早嚷嚷著要和舅舅、叔叔一起去,於是讓翠香也跟著。


    歸元禪寺是襄陽府最大的一座寺院,在襄陽城內西邊,周圍本就是商賈雲集、市井繁華之地,適逢廟會,又是三年一科的鄉試,更是熱鬧非凡。周圍幾條街的商鋪都早早開著大門,有的門前還擺著各色各樣的攤點,寺前廣場也搭滿了席棚。不僅僅是城裏人,周圍城鎮、鄉村的人這幾天也都擁到這裏,有的是買東西,有的是賣自家貨物,還有的就是瞧瞧熱鬧。除了各種貨攤,寺前廣場上,還有些空曠的地方,賣藝雜耍的,唱戲鼓書的,還有擺攤套圈的,到處是人頭攢動,人聲如沸。


    馬車是進不來的,冒襄、王逸帶著綠珠,後麵跟著翠香和陸二,一路隨著人流逛逛停停。給綠珠買了棉絲糖,買了隻竹編的能搖頭甩尾的彩衣猴子,冒襄還給姐姐挑了隻玉鐲子,又挑了幾把湘妃竹骨的折扇,上麵據掌櫃的說,是襄陽名士繪的菊花。一直走到寺門前,見寺內也是香火鼎盛,煙氣嫋嫋,冒襄對王逸道:“我們也進去上個香吧。”


    陸二道:“前麵人太多,我帶少爺進裏麵上香。”


    陸二領著幾人穿過擁擠的人群,經過前麵的天王殿、大雄寶殿,來到後麵的香堂。門前的知客僧認識陸二,打開門讓幾人進入後殿,裏麵十分清淨。陸二對冒襄道:“這後殿平常人不許來的,隻有官府和一些大香客以及家眷才能進到裏麵上香。”


    冒襄和王逸的母親都信佛,王逸和冒襄經常到了然和尚那裏,因此二人平時遇到廟宇都會上柱香。早有和尚捧過香筒,二人分別敬完香,此時僧值過來寒暄,說主持正在閉關,無法見客,他來請二位公子飲茶。陸二與這僧值也熟悉,便問道:“後麵客堂沒有人吧?”


    僧值道:“今天是大廟會,也不是什麽大日子,本來不會有居士敬香,巧的是薛家小姐今天陪了一位朋友遊玩,在裏麵歇息。”


    陸二問道:“是薛定將軍家的小姐嗎?”


    僧值道:“正是。”


    綠珠在一旁跳了起來道:“是湘雲姨娘!”說完就跑了出去。


    陸二對冒襄道:“薛將軍是襄樊郡指揮左史,與咱們家老爺算是世交,這薛小姐是將軍的親妹妹,與太太也經常來往,舅少爺見見倒也無妨。再說了,如今已過了午時,這歸元寺的齋飯也算有名,就在這裏吃些倒也便宜。”


    冒襄道:“那就在這裏吃些齋飯吧。”


    僧值在前麵帶路,引著眾人繞了一圈,進入一處院落。剛進院門,就看見綠珠牽著一個姑娘的手迎了過來。


    這姑娘身材適中,穿了件秋香色的坎肩,一襲桃紅裙,微圓的臉龐,一雙大大的眼睛,嫻雅端莊。望見冒襄等人,她停下腳步,低頭詢問地望向綠珠,綠珠道:“是舅舅和王叔叔。”姑娘轉過頭,款款蹲身施禮道:“見過舅少爺,見過王少爺。”


    綠珠大聲對冒襄道:“這是湘雲姨娘。”


    冒襄和王逸作揖還禮,冒襄起身道:“不敢當薛姑娘的稱呼。我是冒襄,這位是王逸。”


    薛湘雲微笑道:“早聽冒姐姐說過,隻是鄉試之前不敢打擾,所以一直沒有登門。今天真是湊巧,小妹陪一個遠道的姐妹遊玩,在此歇息。如果不嫌冒昧,就請一處吃杯茶吧。”


    冒襄道:“小弟初到襄陽,人地皆疏,原不敢冒撞。今聞姑娘與家姐是世交,就不揣愚陋,腆顏打擾。但聞姑娘陪貴友在此,實在是不敢攪擾清遊。”


    湘雲微笑道:“無妨,這個姐妹雖出身商家,卻不是那市井淺俗之人,且行多識廣,一定不會讓兩位公子骨梗芒背。請吧。”說完,側過身子,略伸手示意。


    冒襄點頭道:“那就打擾了。”然後側身抬步,向屋門走去。


    剛走入屋內沒兩步,冒襄猛然站住了身子。客堂右側高幾上立著的一隻觀音淨瓶旁,一個綠衣姑娘轉過了身,她身形苗條,長眉入鬢,一雙丹鳳眼眼波流轉,盈盈含笑。冒襄一霎時有些手足無措的感覺,身後的王逸也有些恍惚,二人都沒有聲音。


    薛湘雲走過兩人,站在綠衣姑娘身前笑道:“這是葉七姑娘,我的好姐妹。”又轉頭對葉七道:“這就是冒公子和王公子。”


    葉七笑盈盈施禮:“見過冒公子,見過王公子。”


    冒襄和王逸連忙還禮,冒襄道:“有幸見到葉姑娘,隻是打擾了二位小姐的清談。”


    葉七笑道:“冒公子客氣了,我與二位公子都是遠道而來,如今有幸遇見,都是托了雲姐姐的福了。”


    薛湘雲讓道:“都不要客氣了,坐吧,聽說二位都還沒吃飯,先用些點心,等齋飯收拾好了,再過去吃吧。”


    早有薛家的丫鬟在屋中間一張圓桌上,擺好了幾碟點心,沏上了熱茶。湘雲等冒襄、王逸坐下後,指著說道:“這都是襄陽府的幾樣有名的點心,銀絲餅、鵝油卷、麻烘糕、千層酥,都是我從家裏帶來的,請隨便用些。”說完拿了個鵝油卷遞給了綠珠。


    冒襄、王逸見點心十分精致,也確實有些餓了,便每樣都吃了些。湘雲和葉七隻喝茶相陪。


    冒襄吃完,又喝了幾口茶後問道:“葉姑娘從哪裏來啊?”


    葉七放下茶杯答道:“從河西郡來。”


    冒襄有些驚訝:“那麽遠?姑娘年紀輕輕,令人佩服。”


    葉七說道:“我家世代經商,從小便跟著父兄走過些地方,倒也不覺什麽。”


    湘雲在旁說道:“我哥哥曾在河西邊軍待了十年,葉家生意裏也有鐵礦、冶煉軍械,因此相識很久了。我和七姑娘倒是初識,這次她隨她哥哥到襄陽行商,我和她一見如故,就留她在我家住下,多親近親近、多長些見識。”


    葉七笑道:“雲姐姐這是笑話我了,我一個野丫頭,成天在外麵跟著瞎跑,姐姐不嫌我瘋傻,這是我的造化。”


    冒襄道:“葉姑娘真是太客氣了,我等雖是須眉,已近弱冠之年,卻是成天呆在窮鄉僻壤,襄陽府已是我們走的最遠之地了。”


    葉七道:“公子滿腹經綸,豈是我等女子能比的,不是有句話嗎: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眾人都笑了起來。


    湘雲道:“聽冒姐姐說過,冒公子年少英才,院試便是魁首,此次鄉試一定連捷的,說不定還是個解元呢。”


    冒襄連忙道:“豈敢豈敢,家姐護弟心重,話肯定偏了。”


    葉七眼光閃向王逸道:“王公子心性沉穩,肯定也是胸有成竹的。”


    王逸的臉不由紅了一下,說道:“我生性愚笨,比冒兄差了十萬八千裏,院試已是僥幸,此次隻為了陪冒兄才下場一試,不敢奢望萬一。”


    湘雲道:“王公子也和冒兄一樣謙遜。”


    冒襄有些好奇地問葉七:“商家也能冶煉軍械嗎?”


    葉七道:“軍械冶煉都是官府管理,普通商家是不能經營的。河西郡長期打仗,兵器損耗太大,官府軍械庫來不及供應,我家因為有鐵礦,熟悉冶煉事宜,加上官府信任,特許我家冶煉、打造,但也是官府統一管理,不能私自打造、販賣的。”


    冒襄又問道:“葉姑娘從河西來到襄樊行商,跑這麽遠的路,很不容易吧?”


    葉七道:“我倒沒什麽,不過是跟著哥哥出門,就當遊玩一趟。不過行商確實不容易,帶著貨物、銀錢長途跋涉,世道太平還好些,不然遇到劫匪,東西全丟了事小,命都怕沒了。”


    王逸忍不住問道:“葉姑娘遇到過劫匪嗎?”


    葉七抿嘴一笑:“我運氣好,倒沒碰上。”


    湘雲在旁道:“那是你家的生意大,有專門的護衛,一般劫匪誰敢去觸黴頭。”


    冒襄又問道:“現在劫匪多嗎?”


    葉七想了想,道:“比前些年是多了,很多流民和無家可歸的人,聚集在山裏,靠著打獵和耕種小塊土地勉強度日,遇到沒飯吃的時候,就結隊下山搶劫,搶到了就一哄而散,官府拿他們也沒辦法。不比那些真正占山為王的,我們行商久了,都大致知道他們的活動範圍。”


    冒襄道:“那你們從那過,要交買路錢嗎?”


    葉七道:“那些江湖規矩,我可不知道。”


    綠珠搶著問:“葉姐姐葉姐姐,那些強盜都象戲台上演的青麵獠牙嗎?”


    葉七笑道:“你爹就是專門抓強盜的,你回去問他吧。”


    湘雲用指頭輕戳一下綠珠的額頭:“你喊我姨娘,怎麽喊她姐姐?”


    綠珠道:“她長得這麽好看,又這麽厲害,我就想要個這樣的姐姐。”


    葉七笑著對湘雲道:“那我也喊你姨娘唄。”


    湘雲道:“折死我吧!你這個又好看又厲害的女俠,我喊你姐姐算了。”


    冒襄問湘雲:“薛姑娘,你一直住在襄陽嗎?”


    湘雲道:“我自幼父母就去世了,一直在上京城跟著叔父,3年前哥哥從河西調任襄樊,才把我接過來,所以在襄陽沒有什麽熟悉的人,隻和冒姐姐來往的多些。”


    冒襄拱手道:“不知薛姑娘父母仙逝,請見諒。”


    湘雲道:“冒公子無需這麽客氣。我叔父和嬸娘對我極好,我哥哥更是疼我。我聽冒姐姐說,公子年幼時令堂也仙逝了,我們倒是有些同病相憐了。”


    說話間,有僧人來請,說齋飯已準備妥當,擺在旁邊的客堂,請眾人前去。


    湘雲站起身,說道:“我們已經偏過了,二位公子請吧。”停了停又道:“我和七姑娘就此先告辭,等發榜之後,我們再向二位公子道賀。”


    眾人也都起身,冒襄說道:“此次先擾了二位姑娘,過幾日借家姐那裏回請二位姑娘。”


    說著話,湘雲、葉七把冒襄、王逸等人送出屋門。快走出院門時,王逸不由回頭望了一眼,卻見葉七那幽幽的眼光正望了過來,王逸連忙轉回頭,心裏又有些恍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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