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啟忙問具體情況,袁小修便大致說了案件的始末。


    黃尊原是戶部4品郎中,前年因上書彈劾江南三郡官員,對世家大戶兼並平民土地、偷逃國家賦稅的行為不聞不問,最終被朝廷勒令致仕。


    黃尊是紹興府餘杭縣人,致仕後便回到家鄉,住在餘杭鄉下的莊園,他家裏原有祖傳的十幾頃地和幾十畝果林,雖不做官了,日子倒也過得滋潤。但因為他的上書得罪了江南的官員,很快就招來了報複,出頭布置一切的就是江陸軍。


    一天,在黃家的果林裏發現了一具乞丐的屍體,是被修理果樹的柴刀砍死的。黃家的仆役和周圍佃戶發現後,不敢隱瞞,立即上報到餘杭縣衙。與此同時,當地的丐頭也來報官,說他一個外地的兄弟到餘杭投親,至今未到家,懷疑被害。


    餘杭知縣當即帶人來到事發地,並讓丐頭辨認死者,丐頭認出死者就是他外地的兄弟,一口咬定是黃家的人殺死了他兄弟,黃家則竭力分辯。


    丐頭便向知縣提出,到黃家的莊園搜查凶器,隨後捕快很容易地就在莊園仆役的住處,找到了那把還帶著血跡的柴刀。人證物證俱在,知縣便把黃家有關的仆役人等一起帶回縣衙,嚴刑逼供。重刑之下,除了人人喊冤,仍然沒有人承認殺人。


    知縣又把黃尊傳到縣衙,因為雖是致仕官員,也不能刑訊逼供,倒沒有吃皮肉之苦,隻是責令他交出凶手,並將黃家的一個老管家關押入獄,說是代替黃尊。


    可憐黃尊有口難辯,正在一籌莫展的時候,江陸軍作為刑名的書辦出麵了。答應幫助黃尊擺平一切,讓丐頭撤訴,縣裏撤案,人也改為病亡,但黃尊必須拿出一大筆錢。


    開始黃尊並不同意,但老管家和一幹仆役被關押在大牢,家屬成天哭天喊地,自己三天兩頭被叫到縣衙過堂,顏麵盡失。不得已隻好同意江陸軍的要求,賣了果林和十頃地,平息了事情。


    事情雖然過去了,但黃尊因為此事氣得一病不起,不久就嗚呼哀哉。他的兒子和學生憤懣不平,直接告到刑部,告江陸軍操弄詞訟,布局陷害,刑部本準備調查,但江陸軍得知了消息,上下一番活動,刑部就偃旗息鼓了。


    魏啟聽完後氣憤道:“這樣一個小吏,如此無法無天,一個4品致仕的官員尚且被欺辱如此,普通百姓更是何處伸冤!”


    左振昆問道:“那你怎麽從這個案子入手呢?”


    袁小修道:“黃尊大人的學生們為恩師報不平,一直在關注這個事情。前些日子他的一個學生得知,那個報案的丐頭因為與江陸軍分髒不均,被江陸軍尋了個由頭關押起來,出來後一直想著報複江陸軍。那個學生找到丐頭,已經問清楚了,丐頭手上還有江陸軍陷害黃尊的證據。隻是他們還不敢輕易行動,想等個合適的機會,如果我去江南,就可以利用這個案子,辦了江陸軍,並且順藤摸瓜,揭開刑部這個破蓋子。”


    左振昆點頭道:“可行。這些年來官場、特別是江南,實在也應該整頓一番。”


    他轉而對魏啟道:“殿下,我的意見給袁小修安排個越郡巡按,這是臨時的職銜,雖隻是個7品,但代表都察院,辦理案件的權限很大。這樣既算是個處理結果,又方便他在江南辦案。”


    魏啟點頭稱是,又問道:“李先生和張先生呢?”


    張大複主動道:“殿下,我自請去北方巡訪軍情。”


    魏啟注意地問道:“你怎麽考慮的?”


    張大複道:“這些年河西、太原郡尚可,但河北、河東兩郡的軍事令人擔憂。且不說韃靼犯邊如入無人之境,我更擔心的是敵情不明。如今韃靼是一盤散沙,但近些年一個叫黑水靺鞨的部落已開始顯山露水,我想著實地探查一番。”


    左振昆和薛家壁一起點頭道:“敦誠真是有心人。”


    左振坤想了一下道:“那也安排個7品分巡史的臨時職銜。好在此行主要是實地了解情況,不需要太多職權。”


    魏啟道:“那李先生就安排進吏部吧。”


    眾人沒有異議,左振昆按照商定的意見,寫了題本先送到政事堂,政事堂直接報給靖安帝。靖安帝沒有馬上批複,而是把呂夷初召到了養心閣。


    呂夷初來到養心閣,向靖安帝跪拜行禮後,靖安帝賜座。


    一開始兩人都沒有說話,已經有4-5年,君臣二人沒有單獨詔對了,而這4-5年間,又因為國儲這樣的頭等大事,局勢撲朔迷離,所以此刻兩人心中都有異樣的感覺。


    還是呂夷初先開口道:“不知皇上召臣有什麽吩咐?”


    靖安帝道:“都察院對待詔處虛耗公款一事的處理,你怎麽看?”


    呂夷初道:“是臣讓都察院獨自處理的,虛耗的公款予以追繳,三人罰俸三個月,調離待詔處,處理公允。張大複、袁小修二人平級外放,沒有問題,隻是李至清進吏部有些困難,因為吏部目前沒有6品的職位,是否過些時日再安排進吏部?”


    靖安帝思索一會道:“也好,三人一起離開會影響待詔處的差事,那就讓李至清先留下來,帶帶後麵新進人員。”


    呂夷初躬身道:“皇上聖明。”


    這時靖安帝連連咳嗽,一旁侍候的邱得用忙捧過漱盂,等靖安帝吐了一口痰後,放下漱盂,洗了手,又端過一盞熱參湯。靖安帝喝了一口參湯,氣息稍緩。


    呂夷初道:“皇上千萬要保重龍體。”


    靖安帝微微喘息道:“你的身子骨比朕好多了。”


    呂夷初道:“臣的身子無關緊要,皇上才是我大隨的定海神針。”


    靖安帝道:“自從啟兒回來以後,朕的身子骨似乎好了些,精神也足了些,晚上能夠安睡一、兩個時辰。”


    呂夷初顫巍巍地跪下道:“皇上的身子都是憂心國事累壞的,是臣等沒有料理好國事,辜負了皇上的信任,臣等有罪。”


    靖安帝擺擺手道:“起來吧,坐著說話。”等呂夷初坐下後,他突然問道:“刑部的刁啟明為什麽用這樣的小事彈劾待詔處?”


    呂夷初不慌不忙地道:“如果事涉泄密,也不是小事,那是要降級甚至罷官的,所幸事不致此。”


    靖安帝道:“明親王在待詔處,他會不知道?”


    呂夷初道:“明親王是隱瞞身份進的待詔處,一般人不會知曉。”


    靖安帝道:“如果別有居心,很容易就能查得出來。”


    呂夷初道:“如果明知親王的身份,故意這麽做,那就是狂妄背謬,臣馬上讓刑部調查。”


    靖安帝望了呂夷初一會,然後說:“算了,就當他不知道吧。”沉默了一會,靖安帝又開口道:“金陵王年底進京朝賀,你怎麽看?”


    呂夷初道:“按例,就籓宗親不得進京。此次皇上體念金陵王與明親王叔侄二人,近二十年未能見麵,破例同意金陵王父子進京朝賀,實在是如天之仁。”


    靖安帝道:“他們是親叔侄,啟兒死裏逃生,魏理想見一見,確是情理之中。他的那個世子,都說是江南賢王,我也挺好奇,到底是什麽樣子。”


    呂夷初道:“都是皇家血脈,自然也是人中龍鳳。”


    靖安帝道:“我那個三弟,隻知道聚財,一點也不想著國事艱難。”


    呂夷初道:“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金陵王是個享福的命,但世子頗有賢名,可見各人有各人的造化。”


    靖安帝盯著呂夷初問道:“你看好金陵王世子?”


    呂夷初神色平靜道:“臣70有6了,隻是替皇上處理一些政務,臣看皇室宗親都是一樣的。”


    靖安帝收回視線,疲憊地擺手道:“你先下去吧。”


    呂夷初磕頭行禮後慢慢退出養心閣。靖安帝對邱得用吩咐道:“你派人賞賜劉正宗100兩銀子。一個二十多年的從5品的翰林,居然連回鄉的路費都沒有,這是個清官。”


    呂夷初在養心閣外的回廊裏,迎麵遇上獨自一人走過來的宿衛處主事曹錫寶,曹錫寶抱拳躬身,呂夷初也停下腳步,兩人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後錯身而去。


    高處的一座宮殿外,隱蔽處站著的一個宿衛正好看到了這一幕,他轉身離去,很快找到巡檢司監司戴璐,悄悄報告後,又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對待詔處人員的處理公布以後,朝堂內議論紛紛,盡管沒有提及那兩名拔貢,但官場的消息一向靈通,大家都知道那是明親王魏啟。剛回到朝堂便陷入到一起泄密和貪墨案,盡管處理結果輕描淡寫,但明眼人都能感覺到背後的暗流,加上金陵王和世子即將進京,後麵會發生什麽,讓官員們在惴惴不安之中,還有莫名的興奮。


    很快,被外放出京的張大複、袁小修,一南一北悄無聲息地出發了,李至清帶著新選的5名翰林編撰繼續在待詔處忙碌,而明親王魏啟開始隨朝聽政後,便不再去待詔處。


    至於上書彈劾的刑部員外郎刁啟明,讓大隨的官場刮目相看,畢竟當時人們對於不畏權貴、敢於直言的官員,都是抱有敬佩之心的。即使是對刁啟明有成見的人,也隻是猜測他新被提拔,為圖表現才做了這件事,沒有人會去想背後更深的原因。不管怎樣,刁啟明在官場的形象頓時改觀,之前對於他的破格提拔還有意見的人,也都閉口不言。。


    最得彩的居然是劉正宗,這個倒了半輩子黴的老翰林,在致仕回鄉的時候因為沒有路費,牽累了待詔處的幾名同僚,送的路費也被追回。正愧悔無比的時候,內省首席押班邱得用親自帶來了皇帝賞賜的100兩銀子,還得了皇帝親口評定的一句“劉正宗是個清官”,明親王魏啟也托薛家壁送來50兩白銀,並為上次送行考慮不周致歉。


    得知這個消息後,從翰林院掌院開始,同科、同僚、同鄉,紛紛前來請吃踐行酒,大包、小包的程儀也都送上門。劉正宗百感交集,但他謝絕了所有的踐行酒,堅辭了所有紅包,短時間內收拾好行李,雇了一輛騾車,一家人在一天大早悄悄出城回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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