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不會知道禦書房內發生的對話。


    李牧也想不到代王嘉是在逼他。


    恰恰相反,代王嘉沒有怒斥李牧反倒是拉著李牧促膝長談、誠懇認錯的舉動讓李牧心裏還挺舒服的。


    大王他人還怪好的嘞!


    可是內心深處的矛盾感和代地萬民正在經受苦難的事實卻又讓這個念頭的存在倍感怪異。


    李牧冥思苦想著怪異究竟在何處,也冥思苦想著該怎麽幫助代地萬民,以至於走路時的腳步沒了往日堅定,倒顯得頗有幾分蹣跚猶疑。


    “阿翁!阿翁這裏!”


    一聲高呼撞入李牧耳膜,李牧收攏思緒抬頭看去,便見李弘正在宮門外連連招手。


    李牧眉頭微不可查的皺起,腳下速度加快,走出宮門後便沉聲低喝:“為將者,當行事沉穩!”


    “汝觀汝之作態,可有半點大將之風?”


    李弘露出討好的笑容:“大兄派人來了!”


    “兒心中歡喜,故此方才失態,阿翁恕罪!”


    李弘、李鮮雖然都是李牧的兒子,但李泊才是李牧從小帶到大,自幼教其兵書軍略、率其一同西逐燕軍的家族繼承人人選,這一點,柏人李氏一族都心知肚明。


    所以在發現局勢不利時,柏人李氏立刻將李泊連同其子一並送往大秦以保宗族延續,讓李弘和李鮮繼續陪著李牧一起留在趙國以安趙王之心。


    而今聽說李泊派人回家了,李牧既是欣慰又是擔心的趕忙發問:“泊兒派回的人可都安頓好了?”


    “來人麵帶愁雲還是麵帶喜色?”


    “可有言說需要族中為泊兒做些什麽?”


    李弘搖了搖頭道:“那些人不曾入城,而是在城外五裏處劃歸李氏的一處田畝之中休整,再不願前進哪怕一步。”


    “兒詢問是否是大兄有事要族中臂助,那些人都言說並無。”


    “季弟正在彼處招待,定不會有所不周。”


    走到薊城外就不願繼續往前走了?


    此事處處透著怪異!


    李牧不由得心下微沉,肅聲吩咐:“走!”


    翻身上馬,李牧率領李弘並家兵們一路急行,迅速抵達了李弘指示的位置。


    離著目的地還有一段距離,李牧便見數十名典客屬官、數百名圍觀黔首聚在此地,而其中竟還站著典客司馬敢!


    李牧心中憂慮更甚,再度加快馬速,最終在司馬敢麵前五丈勒馬止步,拱手問候:“見過典客敢,不知典客敢在此所為何事?”


    司馬敢趕忙拱手:“拜見武安君!”


    “末將、額、本官近來承了典客之職,據聞有秦國行來的車隊停在此地不再前行,故而前來一探。”


    “卻未曾想,此事竟是驚動了武安君!”


    司馬敢才不會說他是收了賄賂才來為這支車隊行方便的呢!


    結果來了之後一看,好家夥,李牧的三子李鮮竟然也在此地,且還在和這支車隊的領頭人爭執不休。


    司馬敢既不願愧對自己拿了的好處,又不想和李牧起衝突,隻能藏在人堆裏靜觀其變。


    結果,好嘛,被李牧親自抓出來了!


    李牧拱手還禮道:“這支車隊恐是本君長子泊兒派回。”


    “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典客敢行個方便。”


    司馬敢這才鬆了口氣,趕忙拱手再禮:“應該的應該的,這都是應該的!”


    說話間,司馬敢隻想問問那名中間人。


    你讓本官對李泊派給李牧的車隊多多關照?


    你好生看看本官,看本官配嗎?!


    說話間,李鮮也快步跑來,麵上怒色未減的說:“阿翁,這支車隊確實是大兄派回的車隊,有大兄的信物和親筆信為證。”


    “然,這車隊的主事卻不願隨兒先回府中等候阿翁,而是定要於此地等候阿翁,且還要阿翁親自來見。”


    “兒著實勸說不過!”


    “兒諫,阿翁令這支車隊速速回返府中,若有事,可於府中商談而無須於此地言說!”


    說話間,李鮮目光不善的看向李弘。


    兩兄弟都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這支車隊所承載的絕對不會是簡簡單單的問候之禮,它們一定承載著李泊的政治目的!


    現在的李泊在大秦混的風生水起,李左車還入學了大秦軍校,李泊的政治立場還需要問嗎?絕對妥妥的站死在大秦了啊!


    李鮮實在不希望因為李泊的操作而讓李牧和代王嘉本就岌岌可危的君臣關係雪上加霜。


    李弘卻是笑道:“那可是大兄啊!大兄還會害吾等不成?”


    “誰是車隊主事?”


    “家父武安君已至!”


    一道略顯清秀的身影走出人群,麵向李牧拱手一禮:“秦長安鄉喂子亭亭長彭古,今承秦都尉泊之托,入代拜見代武安君!”


    聽見這話,李鮮豁然轉頭看向彭古,李弘也目露錯愕。


    小小亭長,不足道哉,李弘李鮮平日裏都懶得正眼看上一眼。


    但,這特娘的是長安鄉喂子亭亭長!


    長安君食邑雖多,長安鄉卻始終是長安君的核心食邑,而喂子裏又是長安君親自主持重建的示範裏。


    能在這地方當亭長的人,完全可以說是嬴成蟜的核心心腹!


    李牧眼中也流露出幾分訝異:“可是秦都尉彭越並秦長安君家兵百將彭程之弟彭古當麵?”


    彭古笑道:“幸賴二位兄長威名遠揚,倒是令得彭某也蹭了幾分薄麵。”


    “正是卑下!”


    “代二位家兄向代武安君問好。”


    李弘和李鮮更震驚了。


    這人還特娘的是彭程和彭越的弟弟?


    妥了,這人絕對是釘死了的長安君核心嫡係!


    李牧已經了然,直接發問:“秦長安君可是有話需要由彭亭長轉達?”


    單憑李泊,根本驅使不動彭古。


    能讓彭古親自前來薊城的人,要麽是嬴政要麽就是嬴成蟜!


    彭古也不遮掩,坦然道:“都尉泊多與長安君言說代武安君之不易。”


    “故此,長安君特贈禮與都尉泊,再由都尉泊轉贈代武安君。”


    司馬敢尷尬的簡直想要當場用腳趾摳出一個甕城來!


    秦長安君給代武安君送禮,結果被自己撞見了?


    夭壽了!這是想讓本官死啊!


    那天殺的中間人!本官再見他之日,便是他授首之時!


    好在李牧毫不猶豫的拒絕道:“若是泊兒有禮相贈,此便是子孝父之禮,無論貴賤本君皆當毫不猶豫的欣然納之。”


    “然,此禮即便經由泊兒之手,依舊是秦長安君所贈。”


    “無論貴賤,本君皆領長安君好意,卻不會納之!”


    數破己軍的敵國主戰派領頭人光明正大送來的禮物,誰敢接?


    上一個以這個身份送出禮物的人是呂不韋,收禮的信陵君魏無忌沒過多久就被奪權罷黜。


    前車之鑒,後事之師。


    李牧是不懂彎彎繞繞,但他不是傻子!


    彭古誠懇的說:“代武安君與長安君固然分屬兩國、各為其主,長安君卻始終敬重代武安君,恨不能與代武安君暢飲暢談、引為知己。”


    “家兄曾言,長安君因代武安君始終不願赴宴而失落許久。”


    “可見長安君待代武安君之誠也!”


    李牧嘴角竟是不可控的微微抽搐了起來。


    長安君的宴,本君敢赴嗎?


    本君是嫌本君死裏逃生的次數還不夠多、嫌本君這輩子活的還不夠刺激是吧?


    彭古繼續說道:“都尉泊更是為代武安君日夜輾轉難眠,為代武安君之事不知與長安君言說了多久。”


    “望代武安君看在長安君之義、都尉泊之孝的份兒上,先觀長安君之禮而後再做定奪。”


    話落,沒給李牧再拒絕的機會,彭古對著身後一揮手,沉聲下令:“開工!”


    一聲令下,五十名壯丁齊齊拉開了車廂。


    李牧本以為他會看到滿車金光,入眼之處皆是黃金財寶。


    李牧萬萬沒想到,他隻看到了大量木板和木料,莫說黃金了,便是半枚銅錢也無!


    李弘也懵了:“這便是長安君所贈之禮乎?”


    哪有千裏迢迢給人送木頭的啊!


    彭古輕聲笑道:“世人皆知,長安君所贈之禮中,最廉價的便是金錢。”


    “為完成長安君此禮,還需要就地砍伐數顆巨木,敢請代武安君行個方便。”


    李牧心頭一熱,肅聲道:“盡管施為,萬事有本君擔著!”


    李弘、司馬敢也麵麵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濃濃的不可思議。


    長安君所贈之禮不是黃金錢財也不是書卷典籍,那難道……


    但!代秦兩國可是敵國啊!


    十餘名司馬敢麾下屬官、數名黔首打扮之人悄然退去,迅速奔回薊城。


    沒多久,一架又一架馬車便疾馳而來。


    而當一架按照燕國禮製規格打造的五馬大車駛抵之際,彭古等人也‘恰巧’完工。


    “諸位愛卿皆聚於此,莫不是此地有大事發生乎?”


    “都尉泊之禮已組裝完畢,還請代武安君驗收,以便於卑下早早返程。”


    在代王嘉開口的同時,彭古也隨之開口。


    疾馳而來的代王嘉第一時間便將目光投向彭古,緊接著目光便被彭古身側那長達三丈有餘、形象怪模怪樣的木質造物所吸引。


    代王嘉眼睛不眨的看著這造物,溫聲發問:“武安君,這是何物?”


    李牧微微皺眉,心裏有些許不喜。


    代地萬民還在受餓,馬上就又要受凍,你不在宮裏好好思考該怎麽賑濟代地災民,反倒是有心思跑來此地閑逛?!


    但李牧心裏的不解和求知欲卻暫且壓下了這份不喜,主動發問:“彭亭長,此為何物?”


    彭古麵向代王嘉拱手一禮後,看向身旁造物聲音難掩熱切的介紹道:“此乃長安君今歲新造之匠物。”


    “其名為秦王政十七式玄龍水車。”


    “尋常可謂之為玄龍水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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