牤子住進了奶牛場,幸福屯社員為他送來了很多吃的和生活用品。


    今年又是大旱之年,比去年有過之無不及,社員群眾家裏口糧不足,吃了上頓沒下頓,都在勒緊褲腰帶過苦日子,省下一粒米,都得從牙縫裏擠出來。


    大夥這時候還顧及著牤子,拿出家裏都不舍得吃的東西給他,多麽可親可敬的父老鄉親。


    早飯做好了,四姑娘為牤子做的是苞米麵疙瘩湯,裏麵添加些白菜絲。


    四姑娘親自為牤子盛了一缽,疙瘩湯好吃,牤子卻難以下咽,他吃出了感慨和心酸。


    牤子在為幸福屯的父老鄉親心急,今冬和明春青黃不接之時,鬧饑荒隻能比去年更甚。


    往年的這個時候,多數家庭還能編筐萎簍搞些副業,可是今年不行,受旱災影響,山上灌木遭蟲害,梢條、柳條和槐樹條長勢不好,別說編筐萎簍,就是生火燒柴都成了大問題。


    牤子不當生產隊副隊長這段日子裏,幸福屯奶牛場兩頭奶牛所產的奶,一部分要喂養兩頭小奶牛,一部分生產大隊幹預,分配給各生產隊老弱病殘,隻有一少部分給幸福屯的社員群眾。


    生產大隊這樣做無可厚非,可以理解。


    但是,幸福屯社員群眾每個星期最多隻能喝上一到兩次牛奶,這對於緩解饑荒簡直就是杯水車薪。


    饑荒就在眼前,如果不及早想辦法,很多家庭恐怕難以熬得過去。


    牤子很糾結,若是以往,他肯定找王奎隊長想方設法商量對策,可是,現在他是什麽身份?按照政策規定,他參加生產隊勞動不屬於社員,根本沒有發言權。


    但是,父老鄉親有苦有難,牤子實在不忍心袖手旁觀。況且,幸福屯的社員群眾依然信任他,什麽事都願意向他反映,找他商量,指望著他能有什麽好辦法。


    不能辜負父老鄉親對他的信任,不管自己是什麽身份,幫大夥渡過難關他責無旁貸。


    牤子這樣想著,自己不便出麵,他讓李剛找王奎隊長商量,得幫社員群眾想辦法,找出路。


    李剛找到王奎隊長,王奎隊長也為此事心急如焚,可是,全國上下普遍糧食緊缺,等待上級下撥返銷糧救濟,根本沒什麽指望。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還能有什麽辦法?


    按照一般人的想法,隻能動員父老鄉親細水長流,憑空誰也生不出糧食來。


    李剛與王奎隊長沒有商量出什麽好辦法,回來告訴牤子,牤子雖然一時也沒有什麽好主意,但他認準一個理:活人不能讓尿憋死。


    去年在東遼河為西安煤礦挖河沙,大夥還曾經出力換麵包,今年能不能有類似這樣的機會?


    轉眼進入臘月,為人民公社撬石頭的活計已經告一段落,牤子有心與李剛進城去找活。


    請示過王奎隊長,王奎隊長很為難。


    現在,牤子是生產大隊民兵重點看管對象,大隊劉支書已經撂下話,不允許他離開幸福屯,更不用說讓他組織社員外出搞副業,根本不現實。


    牤子很無奈,但他不死心,他想到了牛大成在西安煤礦當領導的姑父,有心讓他幫忙,看看能不能在西安煤礦找一份勞務活。


    如果幸福屯的年輕社員能去礦裏打短工,就算掙不來多少錢,隻要礦裏能負擔出工社員的夥食,這樣變相為家裏節約了糧食,也可以緩解一下饑荒。


    牤子想再讓牛大成的姑父幫忙,這事最好是讓牛大成出麵,而能讓牛大成情願去做這件事的,非四姑娘莫屬。


    牛大成對四姑娘始終一往情深,時常到幸福屯來見四姑娘。


    大成對四姑娘鍥而不舍,一來二去交往久了,四姑娘對大成逐漸有了好感,大成來見她,她已經不再向從前那樣抵觸。


    牤子在沒有從新劃定家庭成分之前,四姑娘知道自己與牤子沒戲,除了牤子,牛大成是她不二選擇。


    可是,現在不一樣,四姑娘又開始惦記牤子了,對牤子又重新燃起了愛情的火苗。


    在四姑娘愛情的天平上,牛大成的分量跟牤子根本沒法比。


    牤子並不知道四姑娘的心思,他還以為四姑娘和牛大成相處得很好,就差登記結婚了。


    這日傍晚,四姑娘一如既往在奶牛場為牤子做晚飯,飯做好了,四姑娘沒有急著回家。


    牤子回來,借著這個機會,他要將自己的打算說給四姑娘,有心讓四姑娘聯係牛大成。


    四姑娘為牤子做的晚飯是鍋貼苞米麵餅子和酸菜湯,還煮了一個鹹鴨蛋。


    飯菜端上桌,牤子感到有些惶惑,自己分明在享受別人享受不到的待遇。


    屯裏的父老鄉親在過苦日子,他卻在吃小灶,更讓他不安的是這些食物不是他自己的,是大夥送給他的。


    自己何德何能,憑什麽讓大夥供養他?


    牤子看著飯菜,不肯吃,“這怎麽可以,怎麽能隨便收大夥送來的東西,托婭從家裏拿來的食物我吃,別人送的得還回去,現在各家都在鬧饑荒,大夥好心我領情,可是這飯菜你讓我怎麽能吃得下去。”


    “一幫十不好幫,十幫一誰也沒見少多少,這是大夥的心意,牤子哥,你也不用不好意思,大夥是感激你,你幫大夥的遠遠不止這些,現在,大夥都希望你振作起來,像以前一樣,領著大夥幹點事。”


    “那也不行,從現在起,誰送來的東西都不能要,”四姑娘道出的理由牤子拒不接受,說到領著大夥幹點事,牤子借著這個話題對四姑娘說,“昭男,大成最近來沒來過?”


    “提他幹嘛?”四姑娘低下頭,有幾分不悅。


    “我有事找他,”牤子道,“這件事得你跟他說,我肯定沒有你的力度大。”


    “我不想見他。”


    四姑娘抬起頭,臉色緋紅地看著牤子,巴望著牤子能懂她的心思。


    “你倆不是相處得很好嘛?怎麽不想見了,是不是鬧別扭啦?”牤子並無疑惑,隻好奇問一問。


    “牤子哥,你啥意思?”四姑娘撅起小嘴,“我和他本來也沒有怎樣,過去沒有,現在也沒有,將來更不會有。”


    “你倆到底怎麽了?”牤子放下碗筷,這回疑惑了。


    “沒怎麽,我和他沒關係。”四姑娘扭過頭去。


    “你說沒關係就沒關係,大成是這麽想的嗎?”


    “他願意怎麽想就怎麽想,我又不欠他什麽。”


    “說得輕巧,大成對你一心一意,你怎麽能無動於衷呢?”牤子道,“也許這話我不該說,依我看你倆是天生的一對,將來一定錯不了。”


    “牤子哥,別說了。”


    四姑娘偷偷抹起了眼淚,此時的她完全不像以前的假小子,在牤子麵前倒像是小鳥依人。


    牤子不解,四姑娘好好的怎麽流起眼淚來了?是不是她和大成有什麽誤會?


    “昭男,你這是怎麽了?”


    “我沒怎麽,不用你管,好心當成了驢肝肺。”


    四姑娘一邊說著,一邊扭頭擦拭著眼淚,想說出心裏話,卻難以啟齒。


    “你倆的事,怎麽又怪上我了?我怎麽得罪你了?”


    “你就是得罪我了,”四姑娘轉回頭,直麵牤子,“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就不知道我的心思嗎?”


    壞了,正如之前所擔心的,牤子一下子全明白了。


    牤子半天無語,一時沒想好話該怎樣對四姑娘說,但是必須讓四姑娘打消對他的念想。


    晚飯吃完了,四姑娘主動把碗筷收拾下去,再沒什麽事做,天已經不早,四姑娘戀戀不舍,走出房間準備回家。


    “昭男,你先別走,我有話跟你說,”牤子起身道,“一會兒我送你回去。”


    四姑娘咬著嘴唇,忐忑地看著牤子,沒有向前挪動腳步,她心裏渴望但又擔心,不知是陽光明媚還是山雨欲來。


    牤子點亮了煤油燈,四姑娘回到屋裏靠牆坐下,不發問,也不說話,秉著呼吸看著牤子。


    “昭男,你應該知道前段時間我為什麽離開幸福屯,”牤子坐下,“我不是在咱們屯裏抬不起頭來,待不下去了,我是因為小梅,不想她為我誤了自己的婚姻大事。”


    “跟我說這些幹什麽,我又不是傻子。”


    “我就怕你是傻子,執迷不悟。”


    “我執迷不悟怎麽了,我就執迷不悟了,”四姑娘眼裏含著淚道,“小梅是小梅,我是我,我才不在乎你是什麽家庭出身呢,我這輩子就跟定你了。”


    四姑娘終於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這在牤子意料之中,話不說不破,既然四姑娘說了,牤子也不再隱晦。


    “昭男,我就怕你這樣,我感激你這樣對我,可是,這萬萬不可,還是那句話,你要是不在意我的出身,我還是把你當成妹妹,永遠當成妹妹,大成人很好,值得你托付終身,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感情,咱倆過去不可能,現在更不可能。”


    “我知道我比不上小梅,配不上你,我也不指望你娶我,但除了你我誰也不嫁,你不是答應我做你的妹妹嗎?好呀,你不娶我,那我就做你的妹妹,這輩子你走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我有手有腳,不用你管,你也幹涉不著。”


    “胡鬧,這怎麽行,那樣我不成了罪人了。”


    “你本來就是個罪人,上輩子對我犯下的罪,這輩子贖罪。”四姑娘站起身,“放心,我不會死皮賴臉的糾纏你,沒良心的,送我回家。”


    牤子本想借四姑娘之力求牛大成幫忙,沒想到正事沒有著落,卻又陷入了一場感情旋渦。


    雖然四姑娘是一位一意孤行說到做到的人,牤子既然放棄了小梅,決不能再讓四姑娘有所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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