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源用馬鞭指了指來的方向,“方才本官在那邊,聽見你等曾高喊太祖高皇帝之祖宗成法,太祖高皇帝神文聖武,創下這煌煌大明,並立下諸般聖訓,祖宗成法豈止你們說的這些?”


    “太祖高皇帝曾有聖令:凡國中一切利弊,不許生員建言。國有一切利弊之事,有司,在野賢才,有誌壯士,質樸農夫,商賈技藝皆可言之,惟生員士子不許,膽敢違者,論罪!”


    這是朱元璋立的祖宗成法,專門給天下讀書人立的規矩,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天下任何人都可以議論國政,談論國事。


    哪怕是田間的農夫,道旁的乞丐也可跟人論上一論,都可位卑未敢忘憂國。


    但唯獨讀書人不可議論。


    朱元璋就是認定了,讀書人就該做讀書人該做的事情,專心捧著書本讀書,談論國事,談論政事,等著治罪吧。


    可這世上,唯有讀書人熱衷於議論這些,讀了幾本書,就覺得自個兒什麽都懂。


    這樣的人,從古至今一直存在。


    以至於這條規矩,在洪武年間還沒人敢觸碰,但朱元璋駕崩之後,就被人扔到一邊。


    動輒便聚在一起高談闊論,大肆談論國事,再沒人提這是什麽祖宗成法,這是不允許的。


    多不要臉,對他們有利的祖宗成法就不準改,哪怕是有這個苗頭都不許,可若是不利於他們的,那就拋到一邊,權當不存在。


    而坐在一起高談闊論,對著國事誇誇其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但聚集在一起請陛見,那就實在是過於明目張膽了。


    事實上,這也就是事態鬧得這麽大,沒見那些官員前來插一腳的原因所在。


    夏源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朝堂上,他或大或小的得罪了不少人。


    趕上這麽個讀書人搞運動,要抨擊他這位國賊的情況,用腳後跟想想,都知道這是個借題發揮的好機會,但卻沒人過來摻和,純粹是有這麽一條祖宗成法的存在。


    這幫讀書人跑來請陛見,有一個算一個都要被法辦,跑過來摻和,那就是惹禍上身。


    沉默良久之後,有一名讀書人硬著頭皮開口道:“可我等議論的非是國事,乃是憂心我大明江山社稷.”


    “噢”夏源都不屑於去和他辯駁,隻是淡淡的噢了一聲,隨即道:“等到了刑部大牢,你就和刑部的官員這麽說。”


    “.”


    那人麵色一滯,垂下腦袋不再應聲了,其餘人也盡是臉色灰敗。


    而這時,張銘走過來壓低聲音道:“夏大人,你的意思是將這幫人關入刑部大牢?”


    夏源反問道:“難不成張大人的意思是關入詔獄?”


    “.”張銘還真是這般想的,詔獄那屬於是錦衣衛的地盤,金吾衛和錦衣衛同屬天子親軍,關進去不用辦手續,走流程,並且後續的審理定罪,他也可以時時問詢,甚至還能插一把手。


    可如果關進刑部大牢,那此事就和他再無關係。


    但聽著這句反問,他就是再遲鈍,也能感覺到裏頭的驚愕。


    於是問道:“若是關入詔獄,夏大人可是覺得有不妥當之處?”


    夏源的眉頭皺起來了,這是不妥的問題嗎?


    這家夥缺心眼吧?


    這幫讀書人犯的是祖宗成法,犯的是朝廷律法,完全可以通過刑部等法司,讓那些官員去審理定罪,走正規流程。


    但偏偏要動用詔獄,動用天子私獄,這家夥怎麽想的?


    想往弘治皇帝身上潑髒水?


    告知天下人,這幫人沒犯錯,是他這個國賊一手遮天,深受帝寵,君父震怒,可又無法將這幫人治罪,隻能將這群讀書人投入詔獄大牢。


    夏源咂摸咂摸嘴,不怪這幫武人在大明朝堂上淪為被打壓的地步,實在是缺心眼。


    就這位還是國公之子,都缺心眼到這種程度,那別的武人,真是想都不敢想。


    “若是張大人不想讓功變成過的話,那就聽在下的,將這幫人押入刑部大牢。”


    聞言,張銘神色一凜,雖說還是沒想通其中的關節,不明白怎麽就能功變成過,但還是抱拳拱手道:“謝夏大人解惑,卑下這便將這幫狂徒押入刑部大牢。”


    “那便勞煩張大人了。”


    “職責所在,怎敢言勞煩二字?”


    張銘神色一正,旋即一擺手,“來人,將這幫聚眾鬧事,觸犯朝廷律法的大膽狂徒都拿下,交由刑部問罪!”


    一聲令下,上千金吾衛又動了起來,開始將這數百名讀書人合圍,這次沒人再嚷嚷著什麽無罪,什麽太祖高皇帝祖宗成法之類的話。


    太祖高皇帝將他們拋棄了。


    隻得神情灰敗的束手就縛,悔恨的同時,心中又莫名的有些許慶幸,起碼一會兒去的是刑部大牢,而不是詔獄。


    聽說詔獄那都不是人待的地方,刑部大牢跟詔獄一比,簡直就是到了天堂。


    刑部大牢好,刑部的官員們都是讀書人出身,看在他們如此的有膽氣,為國諫言的份上,少不得還要對他們進行禮遇。


    錦衣衛那幫丘八可不會理解他們這份為國為民的操守。


    那些個丘八懂個什麽。


    若是夏源知曉他們的想法,指定會嗤之以鼻的回一句,想多了。


    那些刑部的官員,必定會上疏奏請皇帝,請求和都察院,大理寺三司會審,將他們從嚴重處,以此來撇清和這些讀書人的關係。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看似是抨擊他這個國賊,但這幫讀書人卻是一口一個這新政是擅改祖宗成法,等於說矛頭是直指那丹陛龍座上的帝王,誰敢說後麵一定沒人指使。


    甚至如果弘治皇帝的心髒一些,咬定了這背後有預謀,有人指使,完全可以就此事掀起一場朝野內外的巨大動蕩。


    這樣一想,夏源倏地眸子亮了,他覺得變法的時機到了,先讓弘治皇帝就此事掀起風波,到時朝堂上人人自顧不暇,而後便借機推行攤丁入畝。


    就在這時,從城門裏走出一個老太監,簫敬仰著臉看著馬上的夏源,一張老臉帶著燦笑,“夏師傅,皇爺召您入宮覲見呢。”


    夏源也笑了,“我也正有事要覲見陛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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