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莉的郵件在文晨的郵箱裏待了兩天,文晨才看見。


    文晨通常是不怎麽用郵箱的,起初是因為要和顧客還有作者們聯係,宋民佑和招英說有一個郵箱會更方便,她才去申請了一個免費郵箱。


    可是,當文晨在收件箱看到署名為唐家莉的郵件時,她還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在她的印象中,唐家莉從來沒有給她發過郵件,兩個人之間的聯係一直都是通過電話和qq進行。


    文晨在打開郵件之前還猶豫了一會兒,害怕是利用郵件進行傳播的病毒。招英也提醒她如果不放心就不要打開了,可以直接發短信或者打電話過去問,但文晨考慮再三後,終究還是點開了郵件。


    文晨:


    多日不見,你還好嗎?我們兩個人雖在同一座城市,卻不常見麵,希望你一切都順利。


    還記得在讀大學時我們的約定嗎?你說你要來參加我的婚禮,給我封一個大大的紅包。現在我迫不及待地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要訂婚了。雖然不是我正式的婚禮,但還是誠摯地邀請你來參加,不需要大大的紅包,我隻希望你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觀禮就夠了。


    愛你的lily


    信的末尾還附有時間與酒店名稱和地址。


    這世上,總有那麽一些人,你總是不見其人,總聞其名;總有那麽一些人,她雖然已不在江湖,但是江湖依然有她的傳說。而唐家莉就是那些人中的一個。


    大一報到的第一天,唐家莉就理所當然地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她開著一輛銀色的敞篷跑車,後麵還跟著一輛黑色小轎車,兩輛車子拉風地開進學校停車場。在圍觀者的目瞪口呆中,唐家莉的行李被穿著統一黑西裝的保鏢一箱一箱地搬進寢室,而她本人卻撐著太陽傘站在人群中間,嘴裏不住地抱怨著太陽太毒辣了。


    經管係來了一個養尊處優的富家女,開著豪車進了校園,還帶著自己的保鏢幫她搬行李進寢室,陣仗比校長還大。這則新聞很快就傳遍了f大校園的各個院係。同樣是大一剛去f大美院報到的文晨以及送她去學校的父母自然也聽到了。


    媽媽擔憂地跟她說:“晨晨啊,你一個人在學校可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去跟一些不務正業的人交朋友。”


    爸爸畢竟見識比媽媽多,也知道有錢人家的小孩兒出門架勢大一點兒也不少見。他皺著眉對老婆說:“瞎跟孩子說什麽呢,我對我們家晨晨那是絕對放心,你當媽的還不相信自己的孩子?”


    正在上頭鋪床的文晨也不說話,聽著父母在離開之前對她的各種囑咐,麵帶微笑。


    後來唐家莉跟文晨說,報到那一天她剛拿到駕照,偷拿了她爸的車鑰匙,開走她爸新買的那輛跑車,她爸為了這件事還斷了她一個月的口糧,害得她每個月隻能窩在學校食堂吃飯。


    “那……那些保鏢是怎麽一回事?”文晨問道。


    “嗬,那哪是什麽保鏢啊,就一搬家公司的員工。”


    “那他們為什麽還穿西裝?”


    “我特意找了最貴的一支搬家隊伍,要求的是vip級服務。沒想到吧,這年頭,搬家公司為了效益也是花樣百出,整得跟一保鏢大隊似的。”


    至於美院的文晨怎麽和經管學院的唐家莉認識的,文晨覺得她一輩子都忘記不了,因為那是她第一次被人誣陷是小偷,還第一次去了派出所。


    那時,身兼任課老師和輔導員的小吳老師告訴文晨,班裏需要一些紙筆還有顏料,她安排身為班裏的學習委員的文晨去采購。文晨連連點頭答應,卻不料簡單的采購把自己給采進了派出所。


    采購之初一切都很順利,小吳老師把需要購買的材料列出了清單,這讓文晨很快就買齊了需要的東西。在結完賬後,文晨前腳剛踏出店門,後腳就被人拉住了,一個帶小孩兒的中年婦女怒氣衝衝地對她說:“你偷了我的錢包!”


    文晨起初還有耐心解釋:“阿姨你是不是搞錯了?”可是那位帶小孩的婦女就是不依不饒:“你偷了我的錢包還不承認,你說你一個好好的大學生怎麽在學校裏不學好,淨幹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呢?”


    “阿姨,你弄錯人了吧,我真的沒有。”


    “你是附近f大學的吧,這f大學教育還真不好,竟培養你這種被人抓個現行還厚著臉皮死不承認的垃圾學生。”


    “阿姨,我真沒有拿你錢包。”


    文具店老板一副事不關己、置身事外的樣子讓文晨感到絕望。她覺得那個婦女身上仿佛有一千張嘴,她每說一句,婦女就會盛氣淩人地回一千句,句句像刀子,戳人心肺。她顫抖著雙手把那些裝在塑料口袋裏的紙筆顏料通通傾倒出來,試圖去證明自己的清白,卻製止不了那位婦女說出一句句更難聽的話語。


    空無一物的白色塑料袋隨風擺動發出噗噗的聲音,就像是在嘲笑這出鬧劇。


    “哎,你這麽說我可就不樂意了,你憑什麽說我們f大學教育不好。你說她偷了你錢包,你有什麽證據?她把袋子裏的東西都倒出來給你看了,可沒有你那什麽破錢包。”


    “就憑她做賊還抵死不認。”中年婦女振振有詞,用食指對著文晨指指點點。


    聲音是從背後傳過來的,文晨帶著莫大的感激看向那個為她開口出聲的人,是一個女學生,頭發微卷。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那人就是唐家莉。


    “我在給我兒子挑文具的時候,隻有她路過我身邊,肯定就在她身上,搜她的身就知道了。”


    “笑話,你不知道隨意搜人的身是犯法的嗎?”


    兩個人僵持不下,中年婦女雙手叉腰,因為憤怒而臉色通紅。後來,唐家莉跟文晨說,她那模樣就像屠宰廠裏一隻待宰的母豬。


    姍姍來遲的警察要把兩位當事人帶去派出所調查清楚,唐家莉也說要去。


    “她是我姐妹,我當然要去,免得這老女人欺負我姐妹。”她說得一本正經,但兩個人其實在警車上才互相知道了彼此的名字。


    到了派出所,文晨眼眶紅紅的,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淚水不往外湧,她告訴了警察小吳老師的電話,警察跟她說由於證據不足,她等著輔導員把她接回去就行了。隻有唐家莉還是一副不還我清白、誓不罷休的態度。


    在等待小吳老師來的間隙,隔壁審訊室的警察過來告訴她們,錢包找到了,是婦女的小孩兒想去遊戲廳打遊戲,趁他媽不注意偷偷拿的。剛開始小孩兒被嚇到了不敢說實話,到了派出所才敢偷偷地告訴警察,現在錢包已經還給他媽媽了。


    唐家莉問:“那個老女人呢?”


    警察答:“帶著兒子走了。”


    唐家莉生氣地拍案而起,怒道:“連道歉都不過來說一聲,就這麽讓她走了?你們這些警察是吃……”


    吃後麵那個字沒說出口,她的話就被推門聲打斷了,來的人正是小吳老師。


    看到小吳老師,文晨積壓已久的眼淚就像潮水一般湧出了眼眶。


    小吳老師遞給文晨一塊青灰色的手帕,連聲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


    文晨和唐家莉就這樣相識了,而相熟又是另一回事了。


    唐家莉自認想追她的人可以從寢室門口排隊到火車站,而且一直都是她拒絕別人,從沒有人拒絕過她。她從沒對誰上心過,可偏偏就對匆匆趕來派出所的小吳老師一見鍾情了。


    文晨問唐家莉為什麽會喜歡上小吳老師,唐家莉一邊小心翼翼地塗指甲油一邊說:“因為在派出所,我看到他遞給你手帕擦眼淚,這個年代還在用手帕的人已經是稀有物種了,所以這個稀有物種一下就戳中了我的心。”


    從那以後,上課看心情的唐家莉開始頻頻出現在小吳老師的課堂上,她甚至會來參加小吳老師的晚點名,坐在文晨後麵。她還動不動就帶著文晨去教職工宿舍蹲點等候小吳老師,但是這些秘密隻有文晨知道,而莉莉在這場沒有結果的單戀中失戀的事也隻有文晨知道。


    因為全美院的人都知道小吳老師要結婚了。


    傷心的莉莉抱著文晨哭泣,她告訴文晨這是她在愛情中遭遇的最大挫折,她感覺自己不會再愛上別人了。而那時文晨也在偷偷暗戀她的11號球衣少年,她看似瀟灑,實際上最明白莉莉心中的苦楚。


    她安慰莉莉,以後還會有更好的,並和她許下約定:“等你結婚了,我一定會來參加你的婚禮。我會見證你的幸福,也看看讓你變得更美好的人,到底是什麽模樣。”


    景雲酒店是一棟32層樓的五星級酒店,它位於全市最繁華的中心地帶,看看酒店裏停的豪車就知道出入這裏的人非富即貴。


    這些信息,是招英昨天告訴文晨的,招英在看到訂婚酒店的名字後,嘖嘖驚歎,直言沒想到文晨也有如此“壕”氣十足的朋友。


    而此時,文晨就站在景雲酒店的門口,訓練有素的服務員帶著她穿過重重走廊,來到了一個走廊盡頭的大廳。那個大廳門口沒有張貼任何訂婚男女主角的照片,也未見兩位主角的名字,有的隻是一塊告示欄,上麵寫著恭祝唐韓兩家聯姻。


    文晨走進大廳,她視線所及之處,都是穿著華麗、打扮精致的女人和衣裝筆挺、老謀深算的男人在大廳的各個角落談笑風生。這時,有服務員端著盤子路過,問她是否需要一杯香檳,她搖了搖頭,隻要了一杯可樂。服務員很快就給她端來一杯可樂,她抿了口可樂,端著玻璃杯努力尋找唐家莉的身影。


    她穿梭在人群中,看著周圍的環境,衣香鬢影、紙醉金迷,這兩個成語突然就從她腦海中蹦出來。


    觥籌交錯間,文晨似乎看見了韓季星的身影,卻又轉瞬消失在自己視線裏。


    她懷疑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再睜眼時韓季星已經走到了她的麵前。


    原來真的是他。


    和在旅途中遇見的不一樣,今夜的他肩上沒有雙肩包,脖子上也沒有單反相機。他穿一身筆挺的西裝,那西裝仿佛是為他量身定製一樣,每一處剪裁都符合他完美的身材線條。


    她沒想到兩人竟會在這番情景下重逢,內心不禁升起一縷縷歡喜。隻是她沒有發現韓季星端著高腳玻璃酒杯走過來時,看著她的眼神是那麽複雜。


    “hi,沒想到在這兒能遇……”


    “晨晨,原來你在這兒,我還在想你怎麽還沒有到呢?”文晨話未說完,唐家莉突然就出現打斷了她的話,她快步來到文晨的身邊,眼中露出藏不住的笑意。


    “嗯,你也在這裏,那正好免得我去找你了。”文晨笑著回應,可下一秒,她就看見唐家莉抬手挽住了韓季星的手臂。這個畫麵在她的眼中就像慢動作回放一樣,刺激著她的每一根神經。


    “莉莉,這是?”


    “韓季星,我的未婚夫,讓我變得更美好的人。”


    文晨感覺渾身一陣冰涼,韓季星的沉默不語與麵無表情,讓她的表情變得複雜起來。


    佛祖說,一切有為法,盡是因緣合和,緣起時起,緣盡還無,不外如是。


    所以,文晨在想,她和他是不是在金閣寺和鐮倉高校前站就用完了今生所有的緣分呢。


    “晨晨,你先在這兒等一會兒,我爸在那邊叫我呢,桌子上有什麽吃的你隨便拿。”唐家莉說完,去了另外一處,隻剩下兩個人麵麵相覷。


    “真是沒想到能在這裏再遇見你。”文晨把她剛才未說完的話補完。


    “可樂喝多了對身體不好。”


    “我喜歡喝可樂。”


    “為什麽不聯係我?”


    “名片不小心被弄壞了,電話沒有了。”


    “隻是這樣?”


    “隻是這樣。”


    “那可真的是……一個可笑的原因。”韓季星嘴角撇了撇,至少這個理由比他心中所想的“不願聯係”更容易讓人接受。


    所以,他也說了同樣的話:“真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場合再遇見你。”


    “是啊,真沒有想到。”


    相見不如懷念。


    也許,他們不如不見。


    台上已經有主持人在說開場詞了,大廳內分散的人群慢慢聚攏。在主持人說完台詞後,女主角唐家莉在萬眾矚目中拖著華麗裙擺緩緩走上舞台,而韓季星卻是站在人群中,和來賓們一樣看著台上的唐家莉。


    唐家莉是天生的舞台焦點,她似是一顆千淘萬瀝的珍珠,璀璨奪目。文晨站在台下看著台上優雅大方的唐家莉,頭腦已經不太能記起那個伏在她肩上,眼淚打濕她肩膀的唐家莉了。


    在聽到主持人邀請韓季星上台時,文晨喝了一口可樂。


    韓季星從人群中走出,緩步上台,他稍稍彎腰,朝台下的來賓鞠了一躬。唐家莉在旁邊直直地注視著他,眼中露出擋不住的濃情。


    文晨聽韓季星說完“謝謝大家來參加這個訂婚儀式”後,就轉身離開了人頭攢動的大廳。


    她覺得室內有點兒悶熱,也覺得和這滿屋子端著高腳杯喝香檳的人相比,自己顯得格格不入,更是覺得自己大概已經不想聽下去。


    韓季星說完事先準備好的發言後,他環視了一下四周,沒有看見文晨的身影。很多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端著酒杯向他和唐家莉祝賀,他們說著千篇一律的話語,聽不出任何真誠的祝福。


    韓季星看見繼母和唐家莉的父親相談甚歡,更讓他覺得這場訂婚儀式和簽合同的現場沒有什麽區別。他覺得又悶又燥,扯了扯自己的領帶,想走到外麵去透口氣。


    然後,他便在外麵,看見了倚在欄杆上的文晨。


    文晨穿的這條裙子在參觀鐮倉高校前站時也曾穿過,裙擺隨著晚風飄揚,他看見她的一隻腿伸直一隻腿彎著,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他走過去,用他的高腳玻璃酒杯碰了下她手中的玻璃杯。“砰”的一聲,酒杯與玻璃杯相碰撞發出了清脆的聲響,而她似是被驚到了一般,身體明顯地顫了顫。


    “在想什麽,那麽入迷?”


    “沒有,隻是在想這萬家燈火,到底哪一處才是為我留的燈光。”她戲謔道。


    “那我估計你是找不到了。”韓季星端起酒杯,往嘴裏送了一小口香檳。他把目光投擲於遠方的霓虹,酒液滑過他的喉嚨,進入他的食道,最終九曲回腸地融入他的血液,卻絲毫沒有降低他體內的溫度。


    “我一直在等你聯係我。”他說。


    “很抱歉,這是個意外,我洗衣服的時候不小心把名片弄壞了。”


    “如果你早點兒聯係我,也許我們就不會在這場可笑的訂婚宴上再次相遇了。在金閣寺的時候,我說過我要做一個決定,其實就是是否同意這場訂婚。”


    “過程不是那麽重要,結果才重要,最終結果就是你選擇了yes。”文晨碰了一下他的酒杯,開口說,“我和你也算是朋友了,祝你訂婚愉快,幹杯。”


    市內一片燈火通明,天上卻隻有幾顆星子忽明忽暗。


    室外的兩個人各自沉默,帶著無法言說的心事,而和他們一牆之隔的廳內則是充滿歡聲笑語。


    隻是同樣的,誰也不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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