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季星躺在柔軟的黑色大床上,手機屏幕透出白色的光映射到他麵無表情的臉上。在他第十五次在手機上滑到同一個電話號碼,大拇指停在綠色的撥號鍵上時,他想了想,又把手機屏幕返回了桌麵。


    距離那場訂婚儀式已經過去大半個月了。他和文晨雖然重新取得了彼此的聯係方式,卻沒有任何聯係。


    他忽然想起了什麽,起身下床走到書桌旁,拉開書桌櫃子,在裏麵翻了翻很快就翻到一本相冊。那是他上次去日本旅遊期間,所有他洗印出來的照片。他一頁一頁地往後翻,目光卻不曾在那些美麗的風景上做任何停留,直到他翻到自己心中最想看的那張。


    他停了下來,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眼睛盯著相冊上的那張照片。


    那是他為文晨在鐮倉高校前站拍的。照片上的文晨笑得很靦腆、很溫柔、很幹淨。對,就是很幹淨,和照片裏的背景藍天一樣,沒有任何雜質、沒有一絲陰霾。


    韓季星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很久以後,突然覺得自己此時就像是一名未成年的高中生一樣,心神不寧,輾轉反側。


    “幼稚。”他嗤笑一聲,重新躺回到那張柔軟的大床中,緊接著一種失落油然而生,慢慢地侵蝕著他的五髒六腑。


    他與文晨在鐮倉道別後,沒有像文晨一樣馬上回國,而是又去了日本幾個地方。


    在旅途中,他仔細思考著是否要和唐家莉訂婚。也許是因為旅途中的疲憊與勞累,他幾乎沒有想到文晨,隻是在參觀別的寺廟的時候,他才會想到那個在金閣寺虔誠參拜、麵容安靜的女子。


    於是,他試著和她一樣,祈求神明給予他神靈清明。


    回國以後,他開始期待文晨聯係他,他翻看手機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擔心自己忽略掉某一條短信或者某一通未接來電,然而都沒有。


    他有些後悔,為什麽他沒有提早去詢問文晨的聯係方式?為什麽一定要在道別的時候才去主動提及這件事?


    然後,他漸漸放棄了等待文晨的消息。他安慰自己,那不過是旅途中偶遇的一位陌生人,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對方也沒有把自己記在心上。因為隻有這樣想,他才可以下定決心,去接受繼母給他安排的婚事。至少那樁婚事,看起來還不錯。


    隻是,他沒有想到,再次相見,會是在那樣一個尷尬又可笑的情景。


    就像是神明看穿了他不虔誠的心意,跟他開的一場玩笑。


    手機鈴聲在安靜的房間響起,顯得特別清楚。


    韓季星眼睛亮了亮,拿起手機看見來電人的姓名後,目光又重歸平靜。


    “喂,祝柏揚,今天吹的什麽風,你竟然給我打電話了?”


    被稱作祝柏揚的人在電話那頭也不回答,隻調侃說:“韓少爺,恭喜你訂婚啊,我那天有事在外,出差來不了啊,沒看見你當新郎官的樣子。”


    “你這孫子好好給我說人話,成不?”


    聽到自己被稱作孫子,祝柏揚不怒反笑,繼續調侃道:“和唐家千金訂婚多神氣啊,你這小子能得她唐大小姐的青睞看來還是挺有能耐的。”


    “少在這裏跟我嘰嘰歪歪,你那點兒花花腸子我還不知道,有什麽事你跟我直說,不然我可就掛了。”


    “別別別,韓少爺,這不是你剛訂婚,首先向你道一聲祝賀嘛。是這樣的,我最近不是辦了本時尚雜誌嘛,需要找個模特給我拍幾張婚紗照,這不,我就想到了你。”


    “你自己花錢去找個模特找個攝影師幫你拍,不就完了,這也用得上我?”


    “拍婚紗照這事,你家不是專業的嘛,婚紗和園子都有現成的,那就不用我費心去找了,隻是模特我看了好幾個,真沒找到合適的。”


    “那你要什麽樣子的?”


    “文藝點兒的,”祝柏揚繼續補充道,“千萬別找那些整容的錐子臉啊,我這幾天看那些千篇一律的臉都看吐了。”


    “那成,不過這事我可不能白幫你,高級定製婚紗、園地租金、專業攝影師,這些可都……”韓季星沒把話說完,祝柏揚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成成成,所有價格按市場價算。”


    “市場價倒不至於,我可以給你打個八五折。”


    韓季星話音剛落,就聽到電話那頭傳來哐當一聲,好像是有什麽東西碎了。緊接著一個尖細的女聲在那邊罵罵咧咧,祝柏揚又勸了幾句:“算了,算了。”


    韓季星問:“怎麽了?”


    祝柏揚說:“我家傭人不小心把茶壺給摔了,茶水灑了,我媽在教訓她呢。”


    “不過就是一個茶壺的事,再買一個不就行了,犯得著發那麽大的火?”


    “主要是把茶水全灑在老太太前陣子剛買的畫上了,她不知道待會兒怎麽跟老太太交代。”


    “再買一幅不就得了,隻要別是什麽張大千、齊白石之類的名家畫作。”


    “那倒不至於,是老太太不知道從哪個不知名的小畫家手裏買的畫,隻是老太太自己喜歡罷了。”


    “一般畫作都會有畫家署名的,你去看看,再去買一幅回來送給老太太就行。”


    “那我看看啊,好像叫文什麽,文晨。”


    韓季星聽到文晨兩個字時,心裏咯噔一下,隨即心裏有了一個想法。


    韓季星問:“這畫在哪兒買的啊?”


    “不知道,老太太買的,她才知道。”


    “那老太太人呢?”


    “散步去了。”


    “等她回來你幫我問問地址,然後告訴我。”


    “好,好的。哎,不是,我說你要地址幹嗎呀?”


    “幫你找模特。”


    韓季星隨即就掛了電話。


    沿著道路兩旁鬱鬱蔥蔥的法國梧桐的長豐路一直開到底,再向右轉進入紫薇路。韓季星把車停在畫好的車位上,下車穿過斑馬線走到紫薇路的另一側,再走不久就找到了文晨的工作室——“小溪”。


    他在外麵站了一會兒,倚著路邊枝繁葉茂的大樹點了一根香煙,像是糾結著什麽,直到把香煙抽完,丟進垃圾桶後,才推開“小溪”的店門進去。


    他聽到事先錄好的、沒有任何感情的“歡迎光臨”,然後看見文晨坐在不遠處畫畫。她的側臉對著店門,一縷發絲垂落在她的耳邊,她卻沒有在意,隻是盯著畫做沉思狀。


    “文晨。”韓季星走近幾步,輕聲喚道。


    正在思考下一筆要從何處畫起的文晨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詫異地轉頭,才發現韓季星正站在不遠處看著她。


    “你……你怎麽來了?”


    “不歡迎我嗎?”


    韓季星雖然嘴巴上這麽說,卻徑自在不大的工作室裏晃悠起來,走走停停,擺擺弄弄。看到感興趣、合眼緣之物就會把眼鏡推一推,湊近看一看。他近視不是很嚴重,所以平日裏都不怎麽戴眼鏡,可今天卻戴了一副無邊框的銀絲眼鏡。從文晨的角度去看,那模樣倒也像一個瞧畫的業內專家。


    “我是問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不要告訴我是偶然進了這家店,發現店主是我。我可不相信這個理由。”


    韓季星拿著一個陶製藝術品,聽她這麽一說,沒忍住就笑出了聲:“我本來打算這麽說的,既然你把我要說的話都說完了,我隻好無話可說了。”


    文晨不再作聲,卻在韓季星身後看他擺弄店裏的那些東西。


    見文晨不出聲,韓季星主動開口說:“我自然有我的方法找到這個地方,在s市我總歸可以找熟人幫忙的。”


    “那你過來幹嗎?哎,你小心別碰碎了。”文晨提醒麵前正在擺弄一個玻璃製品的韓季星。


    “來買點兒東西放家裏擺著。”


    文晨不信,看見文晨那一臉懷疑的樣子,韓季星又笑出了聲,倒也沒有繼續賣關子,直接就說道:“其實是想請你幫個忙。”


    “幫忙?我能幫你什麽忙?”


    “我需要一個婚紗模特,要求是氣質文藝點兒的。”


    “可是我一點兒都不文藝。”


    “你不是學藝術的嘛,學藝術的女生都挺文藝的,我覺得你挺合適的。”


    “我不去。”文晨幹脆利落地拒絕了他。


    韓季星問:“為什麽?”


    文晨回答他:“就是不想去做唄,我不適合,按理來說你應該有更適合的人選。”


    韓季星當然有比文晨更合適的人選,專業模特經驗老到,攝影師的要求都能一一滿足。可是他卻不是為了尋找模特而找到文晨的,這隻不過是出於他自己的私心罷了。但是他不能對文晨說實話。


    “我覺得你非常合適,你不用那麽快就給我答複,你可以回去好好思考一下。還有,我會給你高於市場平均價的工作薪酬,我是很有誠意邀請你的。”


    “既然你那麽有誠意的話,買幾樣東西再走吧。”


    “打折嗎?”


    “藝術品賣給資本家時,隻有加價,從不打折。”她嘴角含笑道。


    文晨陪韓季星挑挑選選了好一會兒,她覺得韓季星的品位很是令人捉摸不透,一會兒喜歡古典風格一會兒喜歡現代風格,連抽象的藝術他也能欣賞。


    韓季星走的時候,文晨也沒有送他,就當他是一個普通的顧客一樣,結完賬還對他說了句“謝謝光顧”。


    韓季星從“小溪”帶走了一幅畫和兩個陶製雕塑。那幅畫是文晨在閑來無事的時候隨手畫的,因此並不是很精致,線條也很粗糙。它被文晨卷起來,放在一堆裱好的畫作旁邊,恰好被韓季星翻看到了。他要買,她不肯賣,可他卻非買不可。


    “這幅畫不賣。”


    “你既然放在這裏為什麽不賣?”


    “就是不想賣。”


    “可我就是對這幅畫感興趣。”


    “你非要這幅畫的話,我也不會給你算便宜點兒的,還是按尺寸算。”


    “隨意,我反正要買下它。”


    其實那幅畫是文晨閑來無事畫的自畫像,隻是她越畫就越沒有耐心,最後便草草了事了。


    在黃昏降臨,太陽將沉未沉之際,文晨拉下了工作室的卷閘門。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就像地麵上的皮影戲,她踩著自己的影子緩步回到家中。


    家中空無一人,招英還沒有回來。文晨去冰箱拿了塊牛肉還有青菜,便去廚房洗手做飯。


    等到夜幕取代黃昏時,招英便回來了。


    “哇,好香啊,晨晨今晚你親自下廚做飯啊。早知道我就不在電台吃完飯回來了。”


    “那你還要吃點兒嗎?飯我有多煮,就是菜我隻炒了一個牛肉和一個青菜。”文晨吃著飯,沒有去看招英,眼睛正盯著電視裏正在重播的電視劇。


    “算了,我還是不吃那麽多澱粉了,免得發胖,吃點兒水果吧。”


    招英坐在沙發上,在果盤裏挑了個蘋果,也饒有興致地看起肥皂劇來。


    一集電視劇播完,正逢打廣告的間隙,文晨夾了兩口菜,猶豫了一會兒,望著招英道:“招英啊,我跟你商量個事,你幫我拿個主意。”


    “嗯嗯,你說,我聽著。”


    “就是有人請我去當婚紗模特,我當時拒絕了,他又說給我時間慢慢考慮,現在我想谘詢谘詢你的意見。”


    招英一邊咀嚼著蘋果一邊含混不清地問:“那酬勞呢?”


    “挺高的,按他的說法是高於業界平均水平。”


    “那為什麽不去?”


    “可是我……”


    “晨晨,你不是說最近伯父伯母身體不好,需要錢看病和照顧身體嗎?最近你為了匯錢給家裏,每天這麽辛苦早出晚歸的,這筆錢你不賺白不賺呀,賺了這筆錢你也可以給伯父伯母多買點兒營養品了。”


    “可是……”


    “別可是來可是去的了,你要是擔心,我陪你去吧。對了,我還沒問找你的那個人是誰呀?靠譜不靠譜啊?為什麽會找上你?”


    招英一連串的問句把文晨問得有點兒蒙,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招英。


    是說一個普通朋友,還是說旅行時認識的朋友?


    是說他是被洗壞的名片的主人,還是說他是上次給她發郵件的同學的未婚夫?


    文晨思來想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最後在招英直勾勾的眼神下,選擇了全盤托出。


    文晨跟招英講她如何認識的韓季星,如何在日本跟韓季星偶遇兩次,韓季星是一個怎樣涵養有素的富貴佳公子。


    “原來他就是那張名片的主人,那後來呢,後來你們怎樣重逢的?”


    文晨歎了口氣,又跟招英講了在唐家訂婚典禮上不可思議的相遇,這讓招英不禁連連感歎。


    “我一直以為s市不大,處處可見熟人,兩個陌生人之間隻要插入第三個人就能找到交集,卻不曾料想到,原來這世界這麽小。”


    文晨詢問:“所以呢,我到底是該答應他還是該拒絕他?”


    “看你自己咯,既然確定他是靠譜的話,我覺得去也無妨,畢竟他給的酬勞多,而你正好又是需要用錢的時候。”


    “那我再好好想想吧,不過話說回來,你可是答應了如果我要去,就陪我去的啊,到時候可不許賴皮不認。”


    “好好好,隻要我沒有上班,我十分樂意陪你去,而且我也想見見那個叫韓季星的人。”


    是夜,躺在床上玩手遊已有倦意的韓季星,收到了文晨發來的短信。短信內容很簡短,隻有四個字,卻讓他的喜悅之情油然而生,倦意也消失殆盡。


    她說:“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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