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鄆州府尹陳文昭,麵臨公田之難與濟州又有所不同。原來自梁山泊積成以來,黃河水屢次泛濫,水麵幾次變遷,田畝增減無狀,田契頗亂,正合公田追繳之法,行將下來,公田果然是增加不少,百姓怨氣增加更大。陳文昭並非奸官,百般合計,不得已,隻好避重就輕,往湖裏作文章。一則湖中所產為雜稅,臨時性的,每次收繳不多,鄆州百姓生計影響不大;一則鄆州所占湖麵小,本州漁民少,往湖裏作文章,也是移禍濟州、無可奈何之計。但宋江晁蓋既公然抗官,鄆州既沒能將水泊收為官有,也收不到水出之稅,實是難以交差。正感為難之際,皇帝詔令已下,鄆州升為東平府,府尹換做了程萬裏,陳文昭外調,正好撂了這副難挑的挑子,此時正是宣和元年。


    陳文昭正經科舉出身,清廉能幹,心係百姓,雖然大張聲勢收繳公田,內在裏卻是表麵文章。這程萬裏卻與之大有不同,其原本隻是童貫門下的門館先生,向來隻懂拍馬迎合。初任東平府府尹,聞說晁蓋宋江兄弟起事,湖泊周遭公田稅收不暢,嘯聚梁山泊,更引得左近東平府百姓抗稅抗捐,心下十分惱怒。但晁蓋宋江一夥驍勇非常,又不敢自去清剿,遂修告急文書一封,報於童貫。


    童貫看到告急,既知晁蓋、宋江俱為濟州人,便有計較,並不慌忙,邀蔡京、高俅共同商議。你道蔡京與童貫、高俅如何相處?那童貫本是宦官,性巧媚,初任供奉官,在杭州為道君皇帝搜括書畫奇巧,助蔡京為相,而後蔡京再薦其為西北監軍,領樞密院事,掌兵權十餘年,權傾內外。時稱蔡京為“公相”,稱他為“媼相”。高俅原為蘇軾書僮,後事樞密都承旨王詵,因善蹴鞠,獲寵於端王趙佶。端王即位後,竟然官至開府儀同三司。可伶蔡京頗有才幹,王安石、章惇及司馬光俱稱其才,卻因借童貫、朱勔等人之力為相,四度上下,頗有波折,再與王黼、梁師成、高俅、楊戩、李彥等奸臣相互依附。等再推新法,卻功無所成,人格再也不保。


    大宋皇帝向來直接掌握軍隊的建置、調動和指揮大權,其下兵權三分:“樞密掌兵籍、虎符,三衙管諸軍,率臣主兵柄,各有分守”。此時正是童貫掌樞密院,高俅為太尉掌三衙。蔡京以太師領百官之首,大宋素以文臣禦武事,而今欲奏請皇帝遣張叔夜征討,蔡京與叔夜有舊,況與童貫、高俅相處不壞,故邀與議事。


    那張叔夜自年輕時便喜歡談論兵法,長大後以父蔭被任命為蘭州錄事參軍,隨章惇沈括與西夏征戰,兩人見其武勇善射,曾予栽培提攜,也習得九軍戰法,造鐵臂弓。童貫知叔夜乃軍中名將,威震西北。蔡京也因章惇與之諳熟,但亦曾因遭其從弟張克公彈劾,遷怒於他,卻是有過節。


    三人奏請道君皇帝,詔令濟州府尹張叔夜,並遣當朝武略大夫折可存領一千禁軍歸其節製,共同剿滅晁蓋宋江。


    張叔夜接到皇帝剿滅詔令,折可存領一千禁軍到來,暗暗犯難。當前朝廷昏庸,奸臣當道,惡政橫行,天下百姓起事者眾多,皆是事出有因。但皇命自是半分違背不得,剿滅勢在必行,容不得猶豫。心道:“宋江等嘯聚數百人,本府養有廂兵、鄉兵足有五千多人,朝廷派一千禁軍過來,些許匪兵,朝廷上下忒也看重。”


    原來熙寧以來實行將兵法,仍在濟州置將統兵,平時就地訓練,戰時接受調遣,原是“使兵知其將,將練其士”的良策。張叔夜來濟州兩年,廂兵、鄉兵曾經自己多所操練,遊兵散勇大有改觀。於是同了折可存、本州兵馬都監黃安,再撥點本府廂兵及鄉兵健壯者兩千人與一千禁軍,做勢圍剿。


    叔夜撥予折可存一千本地府兵去東溪村、宋家莊等晁蓋、宋江家鄉緝拿叛賊家眷,暗暗囑其便宜行事。你道叔夜為何如此安排?原來叔夜自忖晁蓋、宋江為抗稅起事,卻不是要反了朝廷改朝換代,其罪責可大可小。往小處說,各地因捐稅起事者不少,法難責眾,也少不了息事寧人;往大處說,抗稅造反,直可以誅殺九族。叔夜不願捉住鄉民大開殺戒,可存出自西北邊防折家軍,素與叔夜有舊,故指使他見機行事,要緊時盡可網開一麵。撥他一千府兵均為當地子弟,也好讓可存暗地裏使喚手段。


    折可存領一千濟州府兵先去宋江家鄉宋家村。那村子不大,宋姓居多,官兵人馬一到立時團團圍住,按照當地衙門給出的戶籍名冊一一緝拿,竟然一個不少。折可存大感意外,再赴東溪村晁蓋家鄉,均是如此。象晁蓋宋江等人起事反抗官府,此乃大罪,家人俱應知悉,何以行當無事,不逃不避,束手就擒,大違常理?原來各家人雖不滿官府所為,卻不願意晁蓋兄弟們起事,但又管不了,也不跟從,隻得聽天由命,更非是清剿聲勢不大,威名不廣。


    可存不禁暗暗吸口氣,心道:“幸虧張大人早有安排,這許多百姓抓到手裏大是棘手,殺不得也放不得。”下令兵丁僅將諸家眷圍在各自村裏,待張大人征剿梁山後再行定奪。兵丁俱是當地子弟,既有可存命令,自是隻管圍住,不複妄動。


    再說張叔夜帶其餘兩千兵馬,大小戰船三百多隻,浩浩蕩蕩,沿五丈河進入八百裏水泊,直逼梁山征剿。梁山山頭眾多,雖說談不上高峻險要,但四麵環水,山林茂盛,易守難攻,孤懸於方圓八百裏水泊,確然是嘯聚的好去處。


    官兵戰船行進距離梁山約三裏地,山上看去毫無動靜,全無對陣的架勢,叔夜下令環狀散開作勢圍攻。叔夜再挑大船二十隻,分出五百禁軍,由兵馬都監黃安率領向著梁山北口山寨魚貫進發,作為前哨先探虛實。


    黃都監正指揮眾人前進,忽然前麵接二連三有船劇烈震動。梁山泊原是黃河決口覆水而成,梁山周遭水底甚淺,叔夜早知如此,來之前已與鄆城知縣時文彬詳商此事,亦有向導親來指點航道位置深淺,對諸將早有吩咐。黃安知此事自有古怪,並不在意,讓兵丁水下探了,原是有人拋了礁石、栽了木樁,便一件件移了。心中不由暗笑:“此等樣伎倆,哪裏是拒敵模樣?”


    稍稍費些手腳,寨口漸漸走得近了,依然毫無動靜。黃安暗忖:“梁山也不知葫蘆裏賣什麽藥,唱空城計嗎?本官也經過戰陣,可不會一嚇就走。這邦匪徒終是幾個村野之人,仗點武力無法無天,三五百人竟敢挑釁官府、蔑視朝庭,當真不知道天高地厚。”黃安帶領五百人馬下得船來,自北寨口直向虎頭峰主寨進發。山道沿途林木高大,路徑窄狹,崎嶇不平,並無兵丁把守。黃安也不在意,自忖賊兵許是看官兵勢大嚇得跑了,不禁暗笑晁蓋宋江好大的名頭,好小的膽量,好糊塗的行事。


    整個山道不見梁山人影,官兵人馬行進好快,轉眼便到黑風口入口。入口大樹林立,此時正是暑天午時,雖烈日當頭,卻是繁蔭滿地。眾人正喜山蔭清涼,忽然眼前一花,驀地自樹上跳落兩個長大漢子,一左一右站立跟前。兩人手中均持一根哨棒,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一聲不吭,隻是斜眼睥睨。左邊肩寬體大的正是武鬆,右邊瘦長高挑的卻是阮小二。


    黃安騎著高頭大馬,身後人馬滔滔,十分的威風正沒有去處,便一馬躍前,也不管二人是誰,手持大砍刀指著罵到“爾等賤民不知生死,竟然抗繳皇糧國稅,今日還敢阻攔本官,想是不要命了。”


    武鬆並不惱怒,緩緩答道:“我們田地早年被淹,朝廷免了稅收,又從哪裏說抗繳?”


    那黃安罵道:“當今朝廷要收公田稅,已將這湖泊收為官有,你不知要繳稅,存心裝傻賣呆嗎?”


    那阮小二叫道:“這湖泊淹沒的原本是我們田地,與公田有什麽瓜葛了?把我們自有的水淹田地收作公田,那好田地也沒有這麽狠法。”


    那黃安道:“這等道理且與朝廷講去,眼前卻是抄剿聖旨已下,爾等就該服了綁,聽從朝廷發落,還可以不死。”


    武鬆不由笑道:“你有本事,便過來綁了我。”


    那黃安冷笑道:”今天我不用其他一兵一卒,便用手中大刀將你們兩個打扒下。”武鬆正不想與眾官兵混戰,徑自迎了上去,那阮小二冷眼旁觀,並不向前。


    黃安見武鬆單手持棒,大大咧咧,對自己輕視至極,心下大怒,舉刀朝武鬆砍了下來。武鬆看看大刀將近,雙手持棒迎上,穩穩擋住大刀。


    幾個回合下來,黃安看看沒有便宜,暗自吃驚。自己是登了皇榜的武科出身,也經名師傳教,勤習苦練,時常還嫌征戰太少,英雄無用武之地,這都監官職忒也小了。不想今天連個尋常山賊也打不過,大出意料之外,不由心下焦躁。交戰中將馬韁繩往左微微一帶,右手掄刀向武鬆劈頭斬來。武鬆身子一擰,將刀揮棒磕住,忽然向右斜刺裏一竄,卻是到了黃安馬左前腿一側,朗聲一笑,用棒輕輕一敲,馬腿便被打折了,右手不忘在那軍官脛骨處一拍,竟直將黃安左邊小腿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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