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姑姑將各位互相引見完畢,有點嫉妒地笑道:“鄆王叫你做什麽瀟姑姑,要事叫你和叫我一樣親近,就該叫你章姑姑。哼,想不到姑姑與姑姑還不一樣,叫瀟姑姑聽得可比沈姑姑聽著親近得多了。”


    “他剛才在書院不是連個姑姑也不叫。”眾人俱皆莞爾,心道這個姑姑也是嫌鄆王與李寶鬧得輕,剛認識就跟著起哄。


    沈姑姑笑道:“今日正是我八十大壽,正好你也孝敬孝敬我。”


    鄆王一愣,轉瞬笑道:“這樣我這當小輩的也太幸運了!我讓棄疾給您做一首詞吧!”


    棄疾聽了嚇了一跳,轉首望向鄆王,那意思是滿腹疑問再問,我行嗎?


    鄆王笑著點點頭道:“你一定可以的!”


    棄疾整整衣衫,在大堂裏來回走了兩趟,隨口吟出:“


    《品令》


    更休說。便是個、住世觀音菩薩。甚今年、容貌八十歲,見地道、才十八。莫獻壽星香燭。莫祝靈龜椿鶴。隻消的、把筆輕輕去,十字上、添一撇。”


    這首詞的由來在括號中的序言中已經交代,當時正是族中姑姑慶賀八十大壽之際,辛棄疾本是文壇聖手,於是姑姑便找他索要祝壽賀詞,於是便有了這首《品令》。


    這首詞上闋起首兩句便很有意思,完全沒有任何鋪墊,上來就是對著姑姑一陣吹捧,說她是一個住在世間的觀世音菩薩。這裏應當是既說姑姑有著菩薩般的心腸,也應當有菩薩般的福氣,可以說誇得很是直接,但是卻缺乏新意。不過緊接著三句就有意思了,姑姑今年八十歲,但是隻要將八十倒一下,那就是才十八歲,還有著大好的年華。女子哪個不希望自己永遠十八歲,看來辛棄疾對女子的心思很是了解,不過將八十歲的姑姑說成十八歲,辛棄疾也真是敢說。


    下闋起首兩句則是有點讓人摸不著頭腦。明明是祝壽詞,但是為什麽詞人卻勸不要給姑姑這位壽星獻香燭,不要祝她如靈龜椿鶴般長壽呢?這其實就和本文開頭的那個故事一樣,都是用了欲揚先抑的手法。最後的“隻消地、把筆輕輕去,十字上、添一撇”便說明了為什麽不需要祝姑姑長壽,因為隻要把姑姑“八十歲”的“十”字加上一撇,就成了“八千歲”,這樣姑姑便要比靈龜椿鶴還要長壽。(參拙作《辛棄疾傳》)


    一首賀詞吟罷,眾人皆拍手稱讚:“好賀詞!”


    棄疾這是才送了口氣,心中頗為慶幸!畢竟在他的愛好印象裏,一直都是喜歡豪放派代表作品的,喜歡的詩詞文章一般都是慷慨激昂,給人以莊重豪邁之感。但是卻在沈姑姑大壽這樣莊重的場合,突然之間,他卻能表現出這般幽默詼諧的一麵,實在是讓人未曾想到。


    第一杯酒飲罷,沈姑姑忍不住輕輕咳嗽。鄆王不禁擔心道:“一到夏天我就害怕,您老人家總要在雷雨裏看雷公電婆作法,咱們肉眼凡胎,能看出什麽端倪?您眼下已是得了風寒,老是再這樣下去,如何得了?”那婆婆笑道:“似我這樣風燭殘年,沒有什麽好愛惜。隻是那雷電真是奇也怪哉,讓人始終揣摩不透。我想好了,明年不再親自站在雷電下,就讓那個熊孩子過去!”


    李寶在那邊忍不住叫道:“讓誰?”沈姑姑笑道:“讓你啊!有事弟子負其勞,你是我好侄子,最是聽話,又最懂姑姑心思,知道幹什麽。”李寶帶著哭腔道:“姑姑萬萬不可!你知道我自小殺人放火,沒少被人罵作挨千刀的、遭雷劈的,和您這活菩薩正好一正一反,我可是犯地劫,不敢站在雷電下。”


    李寶正在那裏裝模作樣哀告,突然章瀟冷哼一聲,道:“李寶赫赫有名,見麵竟然是如此缺少禮數。別說該放在雷電下,就是放進油鍋裏都該。”李寶吃了一驚,心道這老婦人真是自來熟,竟如此拿自己不當外人,剛見麵就來消遣我李寶。許是剛才沈姑姑一句一個熊孩子叫,被她看輕了。可沈姑姑於我又是何等樣人?既如親姑姑,又是師父,哪裏是她可比?


    李寶向來半點虧不吃,扭臉衝章瀟道:“我與鄆王就是拌幾句嘴,可沒有深仇大恨,您是鄆王的姑姑,自然也是我姑姑,可不要太偏心。”


    章瀟撇撇嘴:“我與你有賬要算,關趙楷甚事?”


    李寶一愣神:“這卻要從何說起?”


    章瀟說道:“當年你叔叔李舜舉與李憲出征西夏,是不是與一位姓劉的將軍過往甚密?”李寶叫道:“您是說劉法劉將軍?”


    章瀟點點頭道:“對,就是劉法將軍,他是我當家。”


    李寶驚的一下站了起來:“原來您是劉叔叔家嬸娘,我還真的一點不知,是李寶的不是。您即便不怪我禮數不周,也該怪我有眼無珠,確實有賬要算。既然如此,我跟您親近,比鄆王也差不到哪去。”忽然又想起一事:“難道韓元帥沒有與我們同行,也是因為知道您在嗎?”


    章瀟讚道:“你轉念果然夠快,韓元帥不來或許正是因為如此,我也是因此而來。”


    李寶為嶽飛生前麾下大將,鼎鼎大名,章瀟自然耳聞,但卻不知他是李舜舉的侄子,更不知與沈溪如此關係。剛才聽他與鄆王向沈溪姑姑長姑姑短的一通叫,丈夫劉法曾與李舜舉交往甚密,稍加推測,這才心中雪亮。


    章瀟為章惇與愛侶阮遄之女,自然是父母掌上明珠,自小得到百般嗬護。長大後文武雙全,自家門第又高,擇婿卻是老大難,成了章惇大心事,“為息女擇配,久而未諧”,以致於壯年不嫁,此事京城皆知。章惇經略西北邊事,終於在西北軍中為其覓得時為大宋第一名將的劉法,其有“時論名將必以法為首”之說,章瀟才得心滿意足。


    劉法成名於宋夏戰爭,長期征戰邊塞,身經百戰,被敵人稱為“天生神將”,在進擊河湟中立有首功,官至北宋熙河經略使。可惜宣和元年,聽從太尉童貫命令率兵攻擊西夏統安城,遭遇西夏重兵圍攻,力戰後突圍途中墜崖,雙足折斷重傷,被西夏軍所殺,死得無妄之極。後童貫悉數將戰中之失推卸給劉法,名臣李綱撰寫《吊國殤文》以祭之,為其鳴冤。


    當年其子劉正彥參與苗劉之變,梁紅玉作為章瀟師妹,聞知大驚,攜幼子自杭州夜馳千裏到平州尋夫韓世忠,一則勤王,一則試圖再保師門外甥劉正彥。苗劉先要誅殺樞密使王淵與宦官康履,後來又要逼趙構傳位三歲獨子,未等傳位,卻驚死了太子。二人實是犯下了彌天大罪,又尤以劉正彥更甚,受縛後尚不悔改,罵苗傅另有毒計卻不施出,實是不可救藥。


    後來張浚率韓世忠、劉光世、張俊、呂頤浩等勤王,擒獲二人交由朝廷發落。趙構恨極了二人,詔令就地處斬,韓世忠無計可施。其時形禁勢格,斬殺猶能保舉家人平安,已是最好結局。


    梁紅玉終於無功,後來向師姐賠罪,章瀟知道兒子咎由自取,並不怨懟別人。反而是韓世忠因為劉正彥被殺,一直無顏相見。


    提起此事,章瀟幽幽說道:“我自己命不好,不會無端怪責別人。這次來找紅玉與世忠,再說此事,也解了各人心結。”


    說完抬頭又道:“此事已然過去,無需再提,我另有要事相商。”此時她振作精神,麵目大有光亮,在座大為敬服:“這老太太拿得起放得下,真乃巾幗英雄。”


    章瀟繼續說道:“自紹聖開邊,東自河東路、西至陝西熙河路,全線進築,以邊城五十餘座,將東西向防線向北推進,在橫山占據了不少要地。正如元豐中宋築永樂城之故實,哲宗後期的進築也誘發了夏軍的大舉進擊。但不同的是,在章楶等邊帥的籌劃指揮之下,宋軍不僅免於覆師,且予對方以很大殺傷。如紹聖四年,章楶進築平夏城、靈平寨於葫蘆河川,遮蔽夏軍出入要道,次年,西夏王及梁太後以數十萬軍來攻平夏城,城不能下,撤軍時反受章楶追襲,損折甚多,以致於“不能軍”。自元符二年雙方停戰後,在徽宗朝前期,宋夏邊境橫掃一線,宋保住了哲宗朝的戰果。


    “徽宗起先並未果斷地再開戰局,而是在哲宗末年的停戰協議下,展開另一種攻勢:不斷招誘對方重要將領和部族來歸。崇寧四年夏軍侵入涇原路鎮戎軍以示報複,宋夏戰事複起。政和中,宋用童貫總領西事,續采進築橫山之策,大體將橫山一線,全部納入控製。在宋夏邊境的正麵,宋在徽宗朝中期已取得完全主動。


    “從西翼向吐蕃故地的推進,在哲宗朝也大有進展。王韶之子王厚,率軍溯河而上,由吐蕃部族手中,取青唐、邈川之地,建湟(今青海海東)、鄯(今青海西寧)二州。然而,與北線情形不同,西線奮進的結果,是在吐蕃部族散處之地與夏境之間,形成一個突出部,而當地部族勢力仍然強大,得地、建州之後,部族數度反叛,宋廷不得不棄守二州,王厚也因應對失策被謫。


    “在北線采積極進取姿態的徽宗,同樣沒有忽略西線。崇寧中,徽宗複用王厚,且以童貫監軍,下湟、鄯、廓三州,再加上大觀中所的積石軍,這個突出部更為明顯。一方麵,它昭示著徽宗對夏用兵的新成就,另一方麵,它又給宋帶來防守上的更大困難。但由於宋方竭力將資源投入宋夏戰線,暫時沒有出現災難性的後果。


    “從神宗開始,經過整整半個世紀,開國事業隨著皇位嬗遞,父死子繼,兄終弟及,至徽宗政和末,自河東西部至陝西北部,多了一條有相當寬度的地帶,陝西西部又收獲一個塊狀地區。新獲得領土較之仁宗朝有了大幅增加——大約增加了原先整個陝西麵積的五分之一。並且,宋、夏邊界的延長,對於占了優勢的宋方來說,是值得慶賀的。宋方穩步推進,側翼包抄,雙管齊下,夏方漸乏反擊之力,這已超邁祖宗,足使徽宗自誇了。然而,這些成就還是遠不能與徽宗的淩雲壯誌相匹。長年累月的逐步進展,令人不耐煩。宣和元年,宋的新攻勢開始了。徽宗的意圖,是“滅此朝食”。


    “這一戰,仍由西線“宿將”童貫來執行。童貫對夏用兵,向來戰勝攻守,自以為滅夏之役,勢將一舉成功,遂不聽宿將劉法勸告,堅命其出塞進擊。然而宋軍似乎無法擺脫出境必敗的宿命。劉法赴靈州途中,遇伏而死,宋軍損折十萬。但童貫卻以敗為勝,向朝廷告捷。徽宗盡管已是耳目閉塞,難得聽到他不想聽到的消息,但如此嚴重的敗績如何能隱瞞得住,還是很令人懷疑的。此戰之後,在遼的斡旋之下,宋、夏終於停戰,這說明他對於此次失敗並不是一無所知。


    “但無論如何,他對於國力和軍力的信心,似乎從未受到挫傷。早在西線戰事方興未艾之時,他已經在策劃於北麵興事。這更是真宗以後曆朝從未嚐試過的,若能成功,其功業遠非西線可比。而西事與北事又有一些關聯:西麵的持續戰爭,將為北事提供久經沙場的兵、將;西夏在戰爭過程中不斷衰弱,將使其無力在將來的北線戰爭中與契丹合力。不過,若在北麵開戰,西線戰事就不得不停下來。這也正是宣和元年宋夏戰線終於平靜下來的原因。宣和元年劉法的敗績,並未對他有所警示,他反而以更大的熱情策劃挑起宋、遼之爭。


    李寶在一旁聽得仔細,也不待沈姑姑說話,急忙叫道:“我本來在姑姑、鄆王、韓元帥令下,負責嚴防金與夏等國對大宋的諜探滲透,此事自然責無旁貸。眼下也並無其他急切事情,隻是懷英、九兒、棄疾幾個孩子初出茅廬,我正要帶著曆練,最好能兩全其美。”


    沈姑姑道:“這幾個孩子怎生安排,我正待要說。


    “五代時期,天下大亂,漢人紛紛北上‘闖契丹’尋找活路。其時韓延幑在遼,他首倡胡漢分治,設置為南北兩院,北麵官襲契丹國舊製;南麵官,仿中原漢製,胡漢各得其所。他且向中原皇朝保證‘延徽在遼,契丹必不南牧’。


    “金國朝堂,懷英、棄疾二人一定要進,此是大略不變。其間那邊有人,再由鄆王、燕堂等在緊要處不時過去輔助,自然少不了曆練。我們臥底北國,也不是一定要贏了誰,更非是在兩國間挑事,而是要像先賢一樣,造福南北百姓。


    沈姑姑又繼續說:“九兒就由李寶帶著錘煉。今天我再送這三個孩子每個人一件寶貝,也算是作為與我老人家的見麵禮,這三件都不是什麽好寶貝,這是我老太婆實在沒有好寶貝能送,就勉強收著吧。”說完自己就去裏麵屋裏端出來了兩本古色古香的書籍,還有一把裹了好幾層的寶劍,把他們一起放在了飯桌的一旁,大家的目光不禁一起跟了過去。(參拙作《辛棄疾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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