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姑姑看棄疾收好小書,頗有感觸道:“中原王朝自失燕雲十六州以來,對外用兵,可比從前大不一樣。


    “燕雲十六州也好,幽雲十六州也罷、幽薊十六州也罷,總都是以幽州和雲州為中心的十六個州,長久以來,都是我中原的屏障。


    “可惜後晉天福元年,後晉開國皇帝石敬瑭(後唐河東節度使)反唐自立,向契丹求援。契丹出兵扶植其建立後晉,遼太宗與石敬瑭約為父子(遼太宗為父,石敬瑭為子)。天福三年,石敬瑭按照契丹的要求把燕雲十六州割讓給契丹,使得遼國的疆域擴展到長城沿線,往後中原數個朝代都沒有能夠完全收複。燕雲十六州的戰略意義使得中原的大宋政權感受威脅持續長達一百多年。參見拙作《在北英雄傳》


    “如今金已盡占淮河秦嶺以北,雙方達成和約:宋向金稱臣,金冊宋皇帝;劃定疆界,東以淮河中流為界,西以大散關為界,以南屬宋,以北屬金;宋每年向金納貢銀、絹各二十五萬兩、匹,自紹興十二年開始,每年春季搬送至泗州交納。紹興和議確定了宋金之間政治上的不平等關係,雖是結束了長達十餘年的戰爭狀態,但也自此形成了南北對峙的局麵。


    “大宋當朝皇帝希望把母親和宋徽宗的遺體接回,但千不該萬不該,不應該答應金國殺了嶽飛。十二月末,趙構和秦檜以‘莫須有’的罪名殺嶽飛,其子嶽雲、部將張憲於臨安鬧市斬首。《紹興和議》立刻實現,金把宋徽宗的靈柩,生母韋氏送回南宋。當今令人唏噓。


    “曆來用兵難,養兵更難。當年我義兄李舜舉、李憲軍事才能已有大成,那個隻知道‘取聖旨’‘領聖旨’‘已得聖旨’三旨丞相王珪攛掇皇上讓他倆出征西夏,負責西線熙河蘭會路一帶戰事。說來慚愧,事甫一出,二哥李憲信心滿滿,我亦感歡欣鼓舞,隻有大哥李舜舉堅辭不可,親自向那王丞相告白,‘西郊多事,實乃士大夫之恥。當今既是相公執政,難道真以為將邊防托付給兩個內臣很是妥當嗎?內臣的本分,就是灑掃庭院、擦抹窗戶,哪能領兵作戰?’我們義兄妹三人,二哥李憲軍事才能最高,而老成謹慎,卻都遠不及大哥李舜舉。


    “皇上早知二人才能,果真遣其出征。此後兩人依仗過人的軍事才能,收複河州,擊降吐蕃首領瞎木征,攻克蘭州,戰功卓著,尤以二哥李憲為甚。世人因此越發感覺宦官比朝臣更通曉軍事,並勇於任事。但大宋冗員、冗兵、冗費‘三冗’而致積貧積弱‘兩積’時弊已久,雖經慶曆新政與熙寧變法,也未改大觀。軍中兵多而不精,軍令上下不暢,各路聯絡不緊的痼疾不時顯現,兩位義兄終有永樂城之敗。


    “後來李憲小徒童貫武功、兵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立功更多,竟官至樞密使,因一時收複燕雲之地還被封王。但童貫錯估形勢,聯金滅遼而致靖康之難。他在宮中做個小太監時還能老實穩得住,一旦飛黃騰達再遇失意,便開始攬功諉過,欺上瞞下。過錯一旦暴露,更加氣急敗壞,行徑異常,以至於大奸大惡,時人又因此責怪宦官弄權禍國。”


    章瀟歎口氣道:“我兒劉正彥正是因為童貫將戰場失利無端推責他死去的爹爹劉法,懷恨在心。孩子因太監康履恃寵用事,淩忽諸將,正像又一個活脫脫的童貫,便執意要殺他。他為人好衝動,意氣用事,以致著了魔道,更生出許多事端,終於罪不可赦,身死名裂。他爹爹也跟著背黑鍋,一輩子的功勞被朝廷一筆抹去。”說著,淚光瀅瀅,眼圈幾乎濕了。


    沈姑姑轉身抓過章瀟的手,輕輕拍拍,以示安慰,“將國家軍政要事一股腦交予幾個內臣,的確出了大亂子,朝野衰敗,舉國遭殃,章姐姐一家受累尤甚。


    “童貫梁師成一幹內臣僭越之禍根何在?我自認為並非完全出自內臣,朝臣文人的無能不作為更是主因。此一說非是與李舜舉、李憲、童貫等親近,而是公道話。李舜舉沉穩老成,開始便認為不可。李憲攬功諉過,頗多非議,但他能征慣戰,以功累官至宣慶使,一度兼管財政,節省冗費十分之六,在其任上,少有人能做得比他好。童貫雖然後來禍亂朝綱,罪責不小,可他也曾力主罷免導致民不聊生、怨聲載道的花石綱。他們為官上任,無不是朝臣文人推薦,朝廷詔令允準。鄆王,你說是也不是?”


    鄆王父親、長兄、九弟全都是皇帝,但他自己的皇帝卻做得卻曲折不斷非常的艱難,在世人的眼光中很顯然顯得狼狽不堪,自己也是灰頭土臉。在他的父親徽宗趙佶皇帝在位的時候就有許多不合符和民意的時候。沈姑姑今日既然有如此一問,卻是他斷不清的事情,一聽就大感頭痛,低了頭無話可說。


    沈姑姑見鄆王不語,長籲一口氣,道:“童貫鋼筋鐵骨,武功蓋世,又手握重兵,好在對朝廷還算死心塌地,在國家危難之際沒有反叛,自知罪莫大焉,伸頭就戮。我痛惜之餘,總算也聊感欣慰,對這孩子的一切埋怨這才淡了。


    “李憲、童貫就像兩匹被縱控不當的野馬,神駿異常,又桀驁不馴。又象兩個象棋子,既能衝鋒陷陣,又時不時硌了自己的馬腿,做了對方的炮架。其錯漏既在他們自己,更在騎乘者或者弈棋手。兩人際遇,令人唏噓。


    鄆王剛才無話可說,聽沈姑姑說到象棋子,眼見章瀟傷心,趕緊岔開話題:“姑姑不虧是大宋棋代招,步步不離將軍。”


    沈姑姑卻轉向章瀟歉然道:“章姐姐,我今日並非刻意為李憲、童貫開脫,而是要提醒後生小子,疆場決殺,並非全決於戰陣,而更在於養兵。既要養得如龍似虎,更要號令如一,時時有馳騁疆場之心。‘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養兵千日,要久久為功。既要養身,更要養勇,特別享太平日久,容易忘戰、不知戰而怯戰、不能戰。


    “大宋立國以來,一直強敵環伺,雖然多行仁政,物阜民豐,國富兵強,卻解決不了邊關之急,實是因為養兵與用兵之困總不得索解。


    “自慶曆新政到熙寧新政,變祖宗之法,都是舉步維艱。範仲淹還好,及至到王安石、章惇兩位丞相,更是毀謗纏身。如今值此多事之秋,更該知道國事之難,有時候忠奸之際竟是難以區分。後生小子無論前途如何艱險,都要在關鍵時刻把握住利國利民,以蒼生為念,平和天下。棄疾,你怕不怕難?”說到後來,卻又轉向了棄疾。


    棄疾正聽得認真,突然聽沈姑姑一問,不敢貿然回答,略加沉思,道:“當年老帥宗澤為河北義兵都總管時收攏義軍,盜可使為兵,威名赫赫,使來犯金兵聞風喪膽。如今有李寶爺爺、張榮師叔一直在北聯絡義軍,抗金活動不斷,頗有聲勢。前輩篳路藍縷,已趟出了路子,將來棄疾參加義軍,坎坷道路的泥濘大坑,隻是要走得艱苦勞累些,那突如其來的陷阱才應該更加留意。棄疾以後臨大事,必將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卻也沒有什麽好怕。”


    鄆王文武全才,識見極廣,棄疾時常多受其教導。而爺爺辛讚更是自小對其全力栽培。宗澤、李寶、張榮等英雄壯舉聽得多了,早已有心向往,此時對答如流,就像準備好了一般。棄疾記憶力驚人,典故軼事聞而不忘,此時他心還不在文章,以後寫詩填詞信手拈來,無不恰當妥帖,很見功底。


    眾人見棄疾少年老成,人小誌大,除祖父辛讚師父燕堂外,均是嘖嘖稱讚。


    沈姑姑再拿起《槍棒要術》,對九兒道:“以後跟隨李寶爺爺曆練,此書便由你保存。”轉首再向鄆王道:“槍棒要術所練者極多,特別是大宋軍中。但因為是軍中之秘,窺全貌者卻極少,照書習練畢竟又不一樣。此書關乎軍中之武成敗,懷英、棄疾要如照書習練一樣好,便著落在你身上。”


    鄆王應道:“這個自然。前些日子我也教授了些,他倆以後定要全套習練,就要我親去教授。”


    沈姑姑將書翻開,高聲道:“此書雖說是槍棒要術,卻與《武經總要》相仿,都是涉及長短兵械數十器,但與之重製備所不同的是,此書側重練法。當年韓琦自精槍棒,並與軍中器械名家集體切磋,將各種招式刪繁就簡、去蕪存菁、融會貫通。此書講究快、準、狠,一招製敵,在萬馬軍陣中大是實用。之所以沒有大量印製,實因是大宋軍中至寶,當年西北軍戰力非常,均是受此書之惠。九兒還是個孩子,李寶要用心看顧他好生保存,不容有閃失。”


    李寶見九兒拿到此書,心中甚喜,連聲答應。


    辛讚看著不由感歎道:“兩位老人家要這些孩子們將來成為國家的有用之人,不但教給他們本領,更給他們提供難得的寶物,像這樣地刻意栽培,這些受益的孩子們可萬萬不能辜負了兩位老人家。”


    沈姑姑接著說道:“棄疾喜歡兵書戰策,那麽將來就主要負責調度,九兒喜愛舞槍弄棒,將來就做武術教頭,你們長大了共同打造一支能夠以一當十、以十當百的象《握奇經》中所說的握奇之軍。金國女真曆來有‘女真不過萬,過萬不可戰’的說法,我們能夠兵精將強了,他們將來膽敢再有異常舉動,我們大宋就用憑借《槍棒要術》訓練出來的英雄兒郎與他們自詡不可戰勝的軍隊比上一比。到時候我們對他來個南北夾擊,再加上裏應外合,到時候不但能收複靖康之難以來的丟失的土地,並且能要永久保證大宋的國土安全。”


    大家看著沈姑姑橘皮銀發,顯得異常的老態龍鍾,而且還不時地咳嗽,更是顯得病體懨懨的,但說起話來卻顯得很是英雄豪邁,讓人聽起來都能不由得熱血沸騰,心潮洶湧,心裏都想道:“她老人家能老驥伏櫪,壯心不已,對我們寄托了極大的希望,我們小一輩的人可不能辜負了她老人家。”


    沈姑姑這時候已經又拿起來了那柄長長的古劍,對懷英溫言說道:“在你們三個孩子當中,懷英你雖然年歲最大,學武藝起步的時間卻最晚,以後的武學成就免不了很有限製,我也沒有對你有其他的幫助,現在就將這把秦劍送給你,這把劍雖然雖不是非常出名,不過它的劍身卻很長,也非常鋒利。你有你母親的命令在身上,那麽將來便留在金國的朝堂。你這時候身體已經長大成人,現在佩戴起來這柄長劍正能顯你的風姿翩翩佳佳的,看起來好看得很啊。”參見拙作《辛棄疾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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