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十一月中旬後,冬意愈來愈濃了。


    早上,蔚藍的天空萬裏無雲,陽光和煦,氣溫寒冷。


    今天是假日,同時也是深流院學園舉辦創校紀念典禮,也就是心乃枝要上台演講的日子。


    將悟來到學校發現,校園內被一股有別於尋常的莊嚴氣氛給籠罩著。


    正門前的道路停放了好幾輛黑色禮車。隻見一名身著正式西裝的中年男性和以派對禮服盛裝打扮的女性,從其中一輛禮車下車。


    那張臉將悟也曾在電視上看過。他是曾當選過內閣的政治家。隻見他和夫人手挽著手,朝高掛著紀念典禮看板的正門走去。


    這場創校紀念典禮,除了學園理事會的理事和在校生的監護人,以及政金界受邀的貴賓之外,還會有畢業生等各式各樣的人出席。


    即便是平日校風自由的深流院學園,今天也一改輕鬆的氣氛,變得莊嚴肅穆。


    跨進正門,馬上就能看到鋪有白色桌巾的長桌。有五名學生被安排在這個服務台接待來賓。


    學生會的滋賀學妹也是其中一員,她打開接待名冊,似乎正在確認出席來賓的樣子。


    「滋賀學妹,早安。」


    「素、素的!早安!」


    將悟向她打招呼後,滋賀學妹忽然雙手伸直貼在身體兩旁站了起來,以九十度彎腰的姿勢鞠躬。


    ……結果,她卻一頭撞上了桌子。


    「啊咿!」


    「滋賀學妹,你還好吧?」


    「咿!好、好痛……」


    滋賀學妹淚眼汪汪地揉著額頭,並看了將悟的臉。


    「原、原來是帝野鞋長啊……」


    「你怎麽緊張成那樣?」


    「整個早上來的全都素身分地位崇高的來賓,所以心情一直放鬆不下來……」


    環視四周,有好幾十個身著正式西裝的金融界人士在互相寒暄致意。感覺就像不小心誤闖了企業家舉辦的派對會場一樣。


    「剛才我也有看到知名的政治人物。不習慣這種場合的話真的很辛苦呢。」


    將悟端詳那些參加來賓時,意外發現有名裝扮怪異的少女出現在金融界人士之中。


    三角帽子和鬥篷的角色扮演衣裝……那個人就是以此為注冊商標的芽依。


    打扮成女仆的樫本來實跟在她的身旁,手持『lyrical☆sisters』的招牌。


    「各位如果有興趣聆聽妹妹的萌萌演講,歡迎光臨『lyrical☆sisters』~」


    看來她們是在為咖啡廳打廣告的樣子。


    「嵯峨良學姊……該說她還是一樣,到哪都不忘發揮打死不退的商人精神嗎……」


    她不會是想把觸角伸入政金界拓展客源吧?將悟感到既吃驚又佩服。


    跟滋賀學妹完成報到手續後,將悟穿越操場,前往了被設為典禮會場的特別紀念館。


    特別紀念館是棟離校舍有一小段距離的三層樓建築,是校內舉行各式各樣的活動時廣受利用的設施。除了舞會和演奏會以外,偶爾也會邀情名人到此舉辦演講。


    「將悟。」


    接近前方那棟嵌有彩繪玻璃窗、特色出眾的古典建築時,忽然有人叫住了將悟。


    隻見身穿和服的鹿野子從紀念館的前庭走來。


    「媽,你也來了嗎?」


    「因為今天是你就讀的學校值得紀念的一天呀。」


    將悟和母親比肩朝特別紀念館的入口走去。


    「最近你在調查熊五郎的過去是不是?」


    路途上,鹿野子小聲地詢問。


    「……我有調查沒錯。可是瀨利小姐從中作梗。」


    將悟坦白回答。如果瀨利的幕後黑手真是鹿野子的話,想瞞也瞞不住。


    「為什麽媽不希望我調查爸爸的過去呢?」


    鹿野子聞言停下了腳步。


    「我和熊五郎是怎麽結緣的,你都聽瀨利說過了是吧?」


    「咦……?是沒錯啦……」


    唐突的問題令將悟感到疑惑。


    所謂的結緣,指的肯定是父母策略性結婚的事情。


    「你得知這件事後,有什麽感想嗎?」


    「有什麽感想……當然是感覺不太舒服啊。總覺得我不是父母期盼生下的愛情結晶,有點感傷。」


    「現在你知道了吧?有些事情不要知道比較好,哪怕是自己父母的事情也一樣。」


    鹿野子繼續往前走。


    ——無知才是幸福嗎……?


    哪怕是謊言也好,與其聽說父母是策略性結婚,聽父母說他們是相愛結婚的感覺確實會比較好受。


    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後,鹿野子轉頭說道:


    「將悟。你是在我們的期盼下出生的小孩喔。多虧生下了你,我和你爸才終於感受到夫妻間的愛。」


    母親這番話究竟是實話,還是善意的謊言,將悟無從得知。


    那個可以輕易地相信父母之間真的有愛情存在的童年時代,已經再也回不去了。


    特別紀念館裏麵設置有平麵的可動式座椅,是相當氣派的大廳。陽光透過彩繪窗玻璃灑入室內,把大型水晶吊燈照得光彩奪目。


    可容納數百人的大廳座無虛席。將悟和心乃枝一起坐在席位中間的在校生區。


    不久,隨著管樂社演奏的校歌,深流院學園創校九十周年的典禮在肅穆的氣氛下揭幕了。校長一上台,前來取材的新聞記者的閃光燈旋即閃個不停。隻見新聞社的新穀社長擠在記者陣仗的前麵,氣勢高漲地把鏡頭對準了講台。


    人在紀念館播報室的愛菜,聲音透過揚聲器傳了出來。


    『恭請深流院學園校長開幕致詞。』


    那個語氣相當沉著穩重,和平日的她判若兩人。聽不出來有特別緊張的樣子,十分盡責地主持典禮的進行。


    「天導會長好端莊大方喔。」


    將悟向坐在旁邊的心乃枝竊竊私語道。


    「典禮開始前,她明明還緊張得同手同腳走路呢。本來我和國立副會長還很擔心,說不定她是實際上場後反而能發揮實力的類型。」


    然後將悟東張西望地環顧觀眾席。


    「雅是不是沒來啊?」


    「我也不清楚。一早就沒看見她……」


    在校生要不要參加典禮是個人的自由,所以她有可能選擇在家休息了。


    心乃枝有些遺憾似地垂低了眼簾。


    「她大概是不想聽我的演講吧……」


    「別想那麽多。依雅的個性,八成隻是想要摸魚而已吧。」


    上午是一連串的理事和來賓致詞,當中也有創立者的孫子上台祝賀。接著是賀電的介紹。


    內容大同小異的祝詞不斷連發,將悟差點忍不住打嗬欠。也難怪有人會想蹺掉典禮不來了。


    典禮上半場的部分進行得相當順利,中午休息後,進入了下半場。


    離心乃枝上台演講的時間愈來愈近了。


    「啊……我好緊張喔……」


    在紀念館的休息室,心乃枝雙手放在胸前,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在房內踱步。


    「呃,這種時候是不是要在掌心上寫『人』字吞進去?人、人、人……」


    隻見她在掌心上連寫了好幾個『人』字往肚子裏吞。那舉吐看在外人眼中隻覺得怪。


    休息室的揚聲器正在播放前一個上台者的演講。上台的是一個廣播社的學生,演講的內容是獨立節目的製作秘辛。演講者妙語如珠,常常逗得觀眾席的聽眾哄堂大笑。


    「嗚,我不可能講得跟這個人一樣好……」


    「不可以跟


    別人比啦。心乃枝,你的目標並不是要表現出口條流利的一麵,而是要跟含辛茹苦地拉拔你長大的父母表達養育之恩,對吧?」


    「說、說得也是。」


    心乃枝像是要讓自己轉換心情般點頭附和。


    她拿起放在桌上的演講稿,定睛注視。


    演講的主題是『家人』。


    「我必須當作自己是在跟爹地和媽咪講話才行。」


    「心乃枝你父母一定是很好的人吧。每次聽你練習演講我都有這種感覺。」


    「才、才沒有呢,今天他們也因為工作沒辦法過來啊……」


    心乃枝害臊似地揮了揮雙手。


    「……不然是很可惡的人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們隻是隨處可見的平凡人而已——將悟同學你自己不也說過嗎?就是因為平凡才難能可貴。」


    「……我是這麽認為的沒錯。所以你要把你的想法傳達給他們知道喔。用不著那麽拘謹,隻要坦率地說出感謝的話語,他們一定能充分感受到的。」


    「嗯!我要好好加油。我希望可以跟現在的父母永遠在一起。」


    心乃枝點點頭,似乎是拿出了自信。


    然後她看著將悟的臉,綻出了微笑。


    「當然,還有跟將悟同學一起。」


    將悟和心乃枝互相凝望彼此,然後輕輕地親吻了對方。


    「嘻嘻。好久沒接吻了呢。」


    「我們有一陣子連接吻都沒有了嗎……」


    「因為演講練習真的太忙了……最近我們都沒什麽機會可以像情侶一樣相處呢。」


    心乃枝歉然地垂下了眼簾。


    「等今天典禮結束,我們兩個去慶祝一下如何?」


    「就、就我們……兩個嗎?」


    「嗯。那個,我想好好慶祝一下。」


    心乃枝的臉頓時飛起淡淡紅暈,輕輕地點頭答應。


    就在兩人將臉往前湊,準備再吻一次時,卻被忽然響起的敲門聲嚇得連忙保持距離。


    「請、請進。」


    凜香打開房門走了進來。


    「鶴真學姊,準備得差不多了嗎?」


    「嗯、嗯。雖然有點緊張,不過還算沒問題。」


    「演講要加油喔——這是天導會長招待你吃的點心。」


    凜香遞出了一袋仙貝。


    「『人』字仙貝……嗎?」


    心乃枝拿出其中一枚一瞧,發現圓形的仙貝烙上了「人」字。


    「天道會長說吃下這個仙貝後就不會緊張了。她說自己也是多虧仙貝的幫助,才能毫不緊張地主持典禮。」


    「呃……」


    心乃枝麵露不置可否的複雜表情,「啵」地一聲咬下了仙貝。


    這時,大廳傳來如雷的掌聲。前一個上台者結束了演講。


    「終、終於輪到我了呢……」


    心乃枝立刻緊張起來。


    「不用怕。上台後隻要想想爸媽的臉就好了。」


    「嗯。我去跟爹地和媽咪表示心意了!」


    於是心乃枝離開休息室,來到舞台側邊待命。凜香站在她的旁邊,幫忙拿捏上台的時機。


    將悟在舞台側邊的後麵守護著心乃枝的背影。


    從小窗戶窺看觀眾席的情況,密密麻麻地擠滿了好幾百人。而且有一半以上都是身著西裝或禮服盛裝出席的貴賓。學生的監護人、學園理事、政治界和金融界的人士等等。


    ——場麵這麽盛大,教人不緊張也難吧……


    鹿野子應該也在席上,可是人數眾多,一時之間也找不到。


    把視線移到在校生區掃視後,意外發現了雅的麵孔。


    ——雅最後還是來了啊。


    『接下來由二年a班的鶴真心乃枝同學上台演講。鶴真同學擔任班級委員,表現活躍……」


    主持典禮的愛菜的聲音在大廳響起。


    見凜香打了暗號,心乃枝緩緩地走上舞台。熱烈的掌聲宛如浪濤般從觀眾席上湧來,淹沒了身在台上的心乃枝。


    在講台前站定後,心乃枝放下稿紙,朝麥克風開口。


    『各、各位來賓大家好。我、我是二年a班的、鶴真心乃枝。今天我要跟各位談談我的家人。』


    掌聲歇息後,大廳內變得鴉雀無聲。所有聽眾都聚焦在講台上,仔細傾聽心乃枝說話。


    於是,心乃枝開始了她的演講。


    §


    『爸爸從以前就一直忙於工作,即便假日也沒什麽機會能陪我一起遊玩。小學時,我開始抗拒這樣的爸爸……。』


    雖然開場的時候略顯緊張,不過心乃枝愈說愈流暢。透過大廳的揚聲器流出的字字句句都咬字清楚,意思明了。


    「鶴真學姊表現得很好呢。」


    凜香來到將悟身旁,看著台上的心乃枝低聲說道。


    「瞧她緊張兮兮的,害我也跟著擔心了起來,看樣子是我杞人憂天了。」


    演講的過程十分順利,已完成了約莫一半的內容,剛好講完小學時代所發生的插曲的部分。


    心乃枝暫歇一口氣,拿起講台上的杯子喝了口水。


    她稍稍環視了廳內觀眾席的狀況。或許是駕輕就熟了,原本僵硬緊張的表情如今則顯得從容,準備好繼續往下演講後半部。


    就在這時,異狀發生了。


    「…………!」


    心乃枝忽然定睛注視著觀眾席的一點,啞然失色。


    她睜大雙眼,半張的嘴唇則直打哆嗦。


    「心乃枝她是怎麽了?」


    「樣子怪怪的。」


    將悟和凜香都對這個突發狀況感到一頭霧水,隻能持續關注心乃枝。


    下個瞬間,心乃枝就像站不穩般蹲下身子,躲進了講台後方。


    隻見她身體蜷縮成一團,驚恐萬分似地渾身發抖,而且麵無血色。


    原本安靜地聆聽演講的聽眾們,此時也跟著騷動不安了起來。


    「鶴真學姊!」


    凜香趕到了台上。


    將悟也隨之從舞台側邊衝了出來。


    這時,觀眾席的一角似乎發生了不小的騷亂。那一帶正是剛才心乃枝凝視的地方。將悟不禁停下腳步,觀察那個地方。


    隻見有個女性正快步離席。


    她身披白色開襟衫,年齡約在三、四十歲左右。即使距離遙遠,依然看得出她擁有一頭長發和美麗的臉孔。


    數百個聽眾都好端端坐著,唯獨她一個人逃難似地從出入口的大門溜走。


    「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女性消失之後,將悟還是目不轉睛地杵在原地。


    不會有錯。即便經過了十年的歲月,她仍舊保留了當初那張履曆表上照片的神韻。


    鷺宮真由希——心乃枝的生母剛剛出現在這個地方。


    「鶴真學姊,你身體不舒服嗎?」


    凜香的聲音讓將悟回過神來。


    主辦典禮的學生與教師都圍聚在癱坐在地的心乃枝身旁。


    心乃枝鐵青著臉,表情茫然地發抖著。


    「為什麽真由希女士會……」


    心乃枝陷入一團混亂。生母的意外登場,攪亂了她的思緒。


    將悟像要扶穩她似地把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心乃枝你振作一點!真由希女士已經走了!」


    可是心乃枝的身體還是止不住地發出顫抖。


    前來探視狀況的男老師向心乃枝說道:


    「鶴真,不要強迫自己了。身體不舒服的話,就中止演講去保健室休息吧。」


    心乃枝朝老師搖了


    搖頭。


    「我……沒事……隻是稍微受了點驚嚇而已……」


    心乃枝把手放在胸口上,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好撫平悸動。


    「到底是怎麽了!」


    坐在前排的男性大呼道。或許是不明白發生什麽情況的緣故,他的語氣有些不耐。


    「發生了什麽事?可以給個說明嗎!」


    仿佛是連鎖效應似的,男性的四周此起彼落地響起埋怨。


    「請、請各位來賓耐心等候。演講馬上就會重新開始……」


    凜香出聲安撫觀眾席上的賓客。


    「真的能重新開始嗎?」


    「可惜了,明明講得正精彩呢。」


    但觀眾席上的來賓仍你一言我一語地表示不安與牢騷。整個大廳有愈來愈騷動不安的趨勢,原本演講帶來的感動都蕩然無存了。


    『各位來賓請聽我說!』


    大廳裏忽然響起司儀的聲音。


    『鶴真同學為了今天的演講下了很大的苦心練習。她十分感謝養育她長大的父母親,希望往後可以跟他們繼續當真正的一家人。今天這場演講,鶴真同學投入了非常寶貴的心意!所以請各位再給她一點時間吧!』


    觀眾席的喧嘩逐漸平息,所有人都默默地關注著台上的情況。


    有時候,還會有人大聲鼓勵心乃枝。


    心乃枝攀著講台從地上爬了起來。


    「我……必須跟爹地和媽咪……表達感謝的心……」


    心乃枝重新麵對聽眾後,張開嘴巴打算繼續演講。


    「我……我……我……」


    然而嗓子卻沙啞了。


    明明她把嘴張得像在呐喊般那麽大,發出的聲音卻幹巴巴的,有氣無力。


    心乃枝亂了陣腳,想要拉開嗓子提高音量。可是她愈是想大聲說話,她的嘴就隻能發出幹枯的空氣。


    「心乃枝,你說話的對象是自己的父母。不用管別人怎麽看你。」


    將悟溫柔地鼓勵她。


    「我……知道……這我都……知道……可是……我爹地跟媽咪……他們都沒來啊……」


    如果今天心乃枝的父母有來參加典禮的話,他們就能聽見心乃枝的聲音了。


    如此一來,她現在也不會失去目標,不知到底該跟誰傾訴心中的思念。


    ——難道就沒有幫助心乃枝傳達心意給父母的方法嗎……


    隻有聲音也好,有可以讓身在遠方的他們聽見的方法嗎……


    將悟苦思半晌……想到了一個法子。


    「心乃枝,你手機可以借我一下嗎!用電話讓父母聽見你的聲音吧!」


    接過心乃枝的手機後,將悟打開了通訊錄。


    他找出『鶴真誠二』的名字,那是心乃枝的養父。


    接著將悟掏出自己的手機,撥打鶴真誠二的電話。響了一會兒的鈴聲之後,電話接通了。


    『您好,我是鶴真。』


    或許是接到陌生號碼來電的緣故,對方的聲音聽得出有些審慎。


    「喂,我是帝野將悟。心乃枝的同班同學。」


    『帝野……?』


    電話另一頭先是沉思似地一愣,然後像猛然想起一樣驚呼。


    『你是熊五郎的兒子嗎!嚇了我一跳,小女平日承蒙你的關照……』


    不過現在可沒有寒暄問暖的時間。


    將悟顧不得對方話沒說完便急著插嘴。


    「抱歉打擾您工作。現在心乃枝正演講到一半,還希望您能撥空聽聽她的話!」


    鷺宮真由希離開特別紀念館後,便一路朝後門直奔而去打算離開校園。


    ——為什麽我會忍不住跑來見她……


    真由希懷著滿腔的懊悔。


    不該來見麵的。見了這一麵是錯的。


    可是,她真的好想看看女兒長大後的模樣。


    所以今天才會禁不起瀨利的遊說跑來。


    原本隻是想不動聲色地參觀心乃枝的演講。真由希以為心乃枝早忘了自己長什麽樣子,應該不會被發現。


    但是當心乃枝瞥見真由希的瞬間,她明顯心生了動搖。


    她還記得分離了超過十年以上的母親的長相。而且心乃枝見到母親之後,浮現在她臉上的,不是驚喜也不是歡欣,而是困惑與恐懼……


    ——來見她是錯的……


    不能照顧親生女兒長大的自己根本沒有資格見她。


    真由希懷著懊悔往學校後門衝去。她想就這麽躲回自己的家裏去算了。


    「你要去哪裏?」


    突然聽見後麵有人跟自己講話,真由希轉頭一瞧。


    站在後頭的,是個身穿深流院學園製服的女孩。似乎是一路跟在真由希身後追上來的。


    女孩係著兩條搖來晃去的可愛小馬尾。隻見個頭嬌小的她叉開雙腳站著,雙手盤在胸前瞪視真由希。


    「你是鶴真同學的母親對吧?」


    聽聞女孩的話,真由希感到不解。


    為什麽她會知道我的身分?


    「我已經要回家了。」


    真由希含糊其辭地努力擠出笑容。


    「……你果然是要逃走。跟我的媽媽一樣。」


    「你的母親……?」


    「不要丟下自己的小孩逃走好嗎!」


    女孩大叫道。這句話聽起來就像是她在跟自己的母親喊話一樣。


    ——這女孩是不是也跟母親分隔兩地生活呢……?


    真由希注視了用夾雜著憤怒與哀傷的眼神怒瞪自己的女孩。


    講台上放置了兩支手機。一支是將悟的,另一支是心乃枝的。


    這兩支電話分別打給了心乃枝的父母。因為切成了免持聽筒模式,所以他們可以直接聽見心乃枝的演講。


    將悟等人重回到舞台側邊持續關注心乃枝。隻剩凜香還留在台上,幫忙扶穩身體搖搖晃晃的心乃枝。


    心乃枝重新開始演講。


    『升……升上國中之後……我…………每天……』


    可是她的表現再也回不到先前的水準。


    聲音斷斷續續而且氣喘不已,似乎非常痛苦。


    觀眾席上的賓客雖然都很有耐心地豎起耳朵聆聽,但依舊聽得迷迷糊糊,滿臉迷惑。無法令人帶入感情的演講終究吸引不了注意力,席上開始陸續傳出感到無趣的歎息和交頭接耳的私語聲。


    『嗚……』


    心乃枝宛如放棄再說下去般在講台上伏低了臉孔,從喉嚨深處發出哽咽。諷刺的是那個聲音透過麥克風放大,在廳內清楚地回響。


    「鶴真學姊……」


    凜香把手搭在心乃枝顫抖的背上。


    然後她麵向擔任營運委員的學生搖頭示意。


    仿佛在表示心乃枝再也無法開口似的。


    「怎麽會這樣……」


    將悟內心滿是不甘。


    不甘心心乃枝的心意如此輕易便遭到粉碎。


    也不甘心她要向父母傾訴的話就這麽被抹滅。


    可是,繼續勉強她演講下去,也隻會讓她受傷罷了。


    凜香把頭湊到講台上的麥克風前麵。


    『各位來賓不好意思。鶴真心乃枝同學因身體突有不適,因此……』


    就在這個時候,大廳內響起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心乃枝……你有聽見嗎?』


    那是個聽似溫柔婉約且氣質高尚的女性的聲音。


    『我是真由希。你還記得嗎?我是你的生母。把你生到這個世上的母親。』


    將悟衝到觀眾席的側邊,抬頭仰望播報室。


    可以看見真由希站在


    麥克風的前麵。一旁的愛菜似乎完全摸不著頭緒,至於站在真由希正後方的人……則是雅。


    把視線轉回台上,發現心乃枝同樣愕然失色地仰望著播報室。


    『沒能把你留在身邊親手養育長大,不管我再怎麽道歉也無法表示我的歉意。可是看到心乃枝你成長得這麽優秀,我真的萬分感動,也感到非常開心。當初把你生下來的決定並沒有錯。雖然我深受苦惱,備受煎熬,也為此後悔過,可是今天看到長得亭亭玉立的你,我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說著說著,真由希的聲音隱隱透了些哽咽,說話也變得斷斷續續。


    『心乃枝。你千萬別受到我這失格的母親拖累,今後要堂堂正正地活下去。把你的心意轉達給養育你長大的鶴真夫妻明白吧。』


    這番話聽在將悟耳中,覺得她仿佛是在懺悔。


    不,不會有錯。真由希確實是在向心乃枝懺悔。


    『你說這些……是什麽意思啊……』


    下個瞬間,大廳內響起了心乃枝的聲音。


    『事到如今才跑來見我,是想奪去我的一切嗎?你才不是我的媽媽!現在的爸媽才是我的爸媽!』


    『我不會奪走你的任何東西。我隻是想看看你的臉、充滿元氣的臉……』


    『你說謊!明明過去從來沒有見過我一麵!還敢自稱是我的母親!』


    激動的叫囂聲頓時令大廳噤若寒蟬。


    原本來賓所期盼聽到的演講是關於親子之間的愛情。是沒有血緣關係的父母和女兒攜手生活的溫馨故事。


    然而,呈現在眾人眼前的,卻是悲痛懺悔的母親,以及向這樣的母親破口大罵的女兒所演出的鬧劇……


    母女雙方皆陷入了沉默。


    心乃枝雙手撐在講台上,垂低著頭。低聲啜泣的聲音透過麥克風令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凜香像是在安撫心乃枝的情緒般,環抱著她的肩膀。


    事已至此,將悟再也無能為力。


    他抬頭看了播報室,在麥克風前麵的真由希失了魂似地垂頭喪氣。


    大廳內彌漫著凝重的沉默。


    心乃枝的演講以最惡劣的形式畫下了句點。


    §


    逃也似地奔出了典禮會場的心乃枝,回到教室在自己的位子上抱膝而坐。


    她把臉埋進膝蓋,強忍心中的傷痛。


    教室裏除了將悟和心乃枝空無一人。凜香一番好意,幫忙從教職員室借來了鑰匙。


    將悟坐在她的身旁,隻是默默地陪伴著她。


    「對不起……搞成這樣,我們也不方便再辦什麽慶功宴了吧……」


    心乃枝抬起頭,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


    「你的父母親一定都感受到你的心意了。因為你不是明確地說出現在的父母比真由希女士還要重要了嗎?」


    「可是演講變成那麽丟人現眼的鬧劇……好好的典禮都被我搞砸了……」


    心乃枝吸了吸鼻子。


    「我對真由希女士並沒有恨意。隻是一直不知道她到底身在何方,又過得好不好……可是她今天卻突然露麵,我以為她是來把我帶回去的,想要把我從爹地跟媽咪手中搶走……一想到她是不是要破壞我現在的生活,我就害怕……」


    心乃枝又把臉埋進了雙膝之間。


    將悟默默地把手放到她的背上。


    「你不用害怕。真由希女士已經保證過她不會做這種事了。」


    看著她那怯生生地瑟縮成一團的模樣,將悟忍不住心想:


    ——我要保護心乃枝。


    我要保護活在當下的她所擁有的小小幸福。


    將悟牽起心乃枝的手,疼惜似的牢牢握著。


    「我……要讓心乃枝獲得幸福……」


    心乃枝纖細的指尖有些冰冷。我想溫暖她的肌膚。


    真希望兩人能永遠像這樣相處下去。


    「我……現在很幸福……」


    心乃枝輕輕地反握了將悟的手。


    雅和真由希並肩坐在紀念館庭院一角的長椅上。


    真由希整個人意誌消沉,肩膀也垮了下來。


    「我的現身也隻是惹惱了心乃枝而已呢……」


    遭到親生女兒的怒罵,似乎令她飽受了打擊。


    「對不起。我不該因為自己想為心乃枝打氣而提出無理的要求……但我實在無法坐視心乃枝開不了口的樣子……」


    「不會啦。一開始叫住真由希女士的人也是我。」


    雅有些尷尬地安慰道。


    「可是鶴真同學的反應我可以理解。如果我媽無預警地跑回來的話,我大概也會跟她一樣又罵又叫……」


    真由希抬起頭注視了雅。


    「神風同學,你的母親為什麽會離開呢?」


    「她在我還小的時候就跟我爸離婚了。我媽是擁有『不想被小孩束縛人生』那種想法的人。該說她生性喜愛自由不受拘束嗎?總之她雖然也會關心我,可是她最珍惜的似乎還是她自己的人生。」


    「是嗎……跟我恰恰相反呢。我認為父母就是該陪在小孩子的身旁。」


    真由希邊說邊難過地唉聲歎氣。


    「可是我卻沒能親手扶養心乃枝長大。因為我身子虛弱,光是我自己要活下去就很耗費心神了。滿嘴大道理,卻什麽也做不到,我根本不配當人……」


    在雅的眼中,真由希看起來變得十分渺小。


    可悲,窩囊,又軟弱。


    不敢正麵麵對親生女兒的母親。


    想要為女兒打氣,卻反遭羞辱的母親。


    「不過……真由希女士你最後並沒有逃走。當我追上你的時候,你願意停下腳步。」


    「那是因為神風同學你追得很拚命,我自認想逃也逃不了。」


    「假如那時你這麽遠走高飛的話,或許我就對所謂的為人父母感到徹底失望了也說不定。」


    真由希就像得到誇獎的小孩般,臉上浮現了一絲喜色。


    就在兩人微微相視而笑時,有個人影朝她們接近。


    「鷺宮女士,原來您在這兒啊。」


    抬頭看到那個人的臉,雅嚇得倒抽了一口氣。


    背叛了將悟的女性迎麵走來。


    瀨利隻是瞥了雅一眼,便露出興致索然的模樣轉頭麵對了真由希。


    「您這麽大肆張揚,會讓我很傷腦筋的。我們不是約好要低調行事的嗎?」


    「不、不好意思。」


    真由希邊道歉邊從椅子起身,向雅輕輕揮手道別後,隨著瀨利離開了。


    真由希在瀨利的帶領下,進入了深流院學園附近的某間咖啡廳。


    在店內最隱密的席位坐定後,瀨利向女服務生點了兩杯檸檬茶。


    「見到十年未見的心乃枝小姐,您感想如何?」


    「看見她如此健康地成長茁壯,我沒有什麽遺憾了。」


    「心乃枝小姐像極了鷺宮女士,是非常美麗動人的少女。您高興的話,也不枉我今天招待您來參觀了。」


    瀨利把身子探到桌上,將臉湊向真由希。


    「……恕我開門見山地直問了。請問心乃枝小姐的父親是誰呢?」


    真由希繃緊身子,以警戒的目光打量瀨利。


    「你問這個問題想做什麽?」


    「一如之前我說過的,基於帝野熊五郎前社長的遺產問題,我們正在搜尋下落不明的親屬。」


    「你到現在還執意認為心乃枝的父親是熊五郎先生嗎?」


    「您說呢?」


    瀨利的眼神就仿佛盯上了獵物的老鷹般,定睛注視真由希。


    女服務生送上了飲料,兩


    人暫時停止對話。


    等女服務生離去後,真由希以放棄抵抗的語調開口了。


    「心乃枝的父親隻是一個我在旅途上認識,並短暫相戀過的青年罷了。熊五郎先生知道遭父親反對生下孩子的我十分傷心難過,於心不忍才對我伸出援手。」


    「那名青年現在人呢?叫什麽名字?」


    「那人很快就拋棄我了。我不願回想他的名字——這是一段很難堪的回憶,過去我不曾跟任何人提起。我的解釋你滿意了嗎?」


    「哦……家世顯赫的千金大小姐懷了短暫相戀的對象的孩子。而且不清楚對方之後何去何從,也不願說出他的名字——這也未免太湊巧了吧。」


    「你的意思是我在說謊嗎?」


    「不,我怎麽敢呢。能查到千真萬確的真相,我放心了。」


    瀨利打開包包,從中拿出了又厚又鼓的信封。


    把信封放到桌上後,再以雙手推到真由希麵前。


    從封口隱約可以看到裏麵裝的是紙鈔。


    「……這是封口費嗎?」


    聞言,瀨利眯起眼睛露出險惡的微笑。


    「不,這是我誤會真由希女士的一點賠償。根據部下提出的報告,真由希女士的身邊不存在任何可以指出父親身分的證據。假如熊五郎老爺真是心乃枝小姐的生父,按理說應該會留下一兩封信或照片吧。」


    真由希聞言鬆了口氣。放在自宅的信封和照片似乎沒被查出來的樣子。


    可是瀨利的口氣讓她感到有些不安……忽然間,她想起出門前曾看到有個黑西裝男子站在公寓前麵抬頭窺探房間的事。


    下個瞬間,真由希心頭一驚,臉上血色盡失。


    「難道……你是為了派人潛入我房間才設計我外出的嗎?你把那些都扔了是吧……我的信還有照片……」


    「我不懂您在說什麽呢。孩子的父親不是您連名字都不願想起的青年嗎?」


    瀨利擺出若無其事的表情回答道。


    真由希顫抖著雙唇,無言以對。


    「錢稍後我會匯進您的戶頭。走吧,我開車送您回去。」


    瀨利把信封收回包包後,拿起帳單往收銀台走去。


    真由希起身離席,步伐踉蹌地跟在瀨利身後離開了。


    正當瀨利和真由希在咖啡廳談話的時候,衣楠則藏身在店外附近的巷子裏。雅則緊跟在衣楠身後,靜靜地不敢吭聲。


    衣楠戴著耳機仔細聆聽聲音。


    雖然她跟蹤真由希查出了她的住所,無奈還是被瀨利搶先一步。要比手握帝野集團情報網的瀨利搶占先機,終究是不可能的任務。


    隻不過真由希無預警地出現在創校紀念典禮。衣楠趁此機會進行暗中監視。


    耳機裏傳來真由希和瀨利的對話。在典禮會場擦身而過時,衣楠偷偷在她的提包裏安裝了竊聽器。


    「欸,她們在聊什麽啊?也分給我聽嘛!」


    雅氣急敗壞地搖了搖衣楠的肩膀。


    「噓。你安靜別吵。」


    先前衣楠在監視走進咖啡廳的瀨利和真由希時,發現雅也傻呼呼地跟了過來。她似乎是一路偷偷跟蹤她們兩人的樣子。於是衣楠趕緊攔住雅,把她拉進了這條巷子裏。


    『難道……你是為了派人潛入我房間才設計我外出的嗎?』


    咖啡廳裏的真由希放聲大叫。


    ——把證據給丟了……?指出鶴真同學父親身分的證據嗎?


    竊聽瀨利和真由希對話的同時,衣楠的心情也變得煩躁了起來。瀨利找到了指出心乃枝父親身分的證據嗎?她的父親又是誰?


    不久兩人起身離席,走出了咖啡廳。


    從巷子的角落偷偷窺探,發現咖啡廳附近的路上停了一輛黑色的進口車。離店的瀨利和真由希正往車子的方向走去。


    「車上要竊聽就困難了……」


    就在衣楠咂嘴表示懊惱的時候——


    隻見雅衝出巷子,往真由希奔去。


    「神風同學!別亂跑,你想幹什麽!」


    雅對衣楠的製止置若罔聞,邊跑邊喊叫:


    「真由希女士!這樣真的好嗎!」


    她朝驚訝地轉身回望的真由希繼續大喊:


    「你甘願和鶴真同學維持決裂的關係,就這樣離開嗎!」


    「我和她之間的不愉快是不可能化解的。」


    真由希露出了悲傷的笑容。


    瀨利拉住真由希的胳臂,打開後車座的門打算把她拉進去。


    同時,副駕駛席的車門打了開來,一名身材高壯的黑色西裝男從中下車。男子擋在雅的麵前,睥睨個頭矮小的她。


    「嗚……」


    隻見西裝男伸出手來打算逮住狼狽至極的雅。


    衣楠如一陣風般闖進了兩人之間。


    「吃我這腳!」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使出回旋踢攻擊男子的腹部。


    男子睜大眼睛,身子搖搖晃晃地發出呻吟,最後靠著車身倒了下來。


    「請盡速上車!」


    瀨利試圖強拉真由希上車。


    衣楠跨過男子的身體,快馬加鞭地朝瀨利直奔而去。


    瀨利迅速擺出左手的手刀。隻見她以手刀大幅度地橫向一劈,劃破了空氣。


    衣楠身子一側,閃過手刀。化成了利刃的風壓劃過臉龐,在她的臉頰上留下一道細細的紅色血痕。但衣楠並未因此心生怯意,而是順勢以肘擊痛擊瀨利。


    瀨利不禁放開真由希,腳步不聽使喚地往後倒退了一步。


    不過她旋即踩穩腳步,反抓衣楠的胳臂。


    然後她旋轉身子,把自身當鐵槌般將衣楠的身體壓在車上。


    「嗚咕!」


    肩膀的劇痛令衣楠忍不住發出哀號。


    「真、真有你的,瀨利。你果然是深藏不露的狠角色……」


    瀨利無視衣楠,伸手打算抓住真由希。


    見她轉身露出背部,衣楠撲上去從後麵架住了她。


    「放開我!」


    衣楠束縛瀨利的身體,利用體重把她壓倒。兩人的身體重摔在柏油路上翻了幾圈,即便如此衣楠還是不肯放手,繼續對仰倒在地的瀨利糾纏不放。


    「放手!」


    瀨利用手肘攻擊衣楠的側腹。彎成銳角的手肘如鐵鉛般連續予以重擊。而且瀨利還以後腦勺狠狠撞擊衣楠的顏麵。


    「嗚……!」


    顏麵受創,頭部又硬生生撞上柏油路,衣楠的頭部遭受到宛如被岩盤前後夾攻的衝擊。衝擊使得她感到頭昏眼花,額頭的鮮血還滲入了眼睛。


    雅忍不住渾身顫抖,低頭看著在地上扭打得一蹋糊塗的兩人。


    「神……神風同學!你還杵在那裏幹什麽!」


    聽到衣楠的喊叫,雅這才回過神點點頭。


    她衝到真由希身旁拉住她的手,像要擺脫瀨利的魔爪般拔腿就跑。


    「快跟我走!」


    雅牽著真由希,朝將悟和心乃枝所在的深流院學園跑去。


    教室裏,將悟握著心乃枝的手,靜靜地陪在她身邊。


    「此時此刻……我過得很幸福。有視我為寶貝女兒的父母,以及願意愛我的將悟陪伴在身旁的這一刻……真的很幸福。」


    心乃枝一邊用手拭淚一邊說道。


    「是啊。我不會讓任何人毀壞這一刻的。我們一起守護幸福吧。」


    然而,隻屬於兩人的恬靜時光一下子就被破壞了。將悟的電話響起了鈴聲。他從口袋掏出手機一瞧,得知電話是雅打來的。


    將悟離開心乃枝到一旁站著,接聽了電話。


    「喂,是雅嗎?」


    電話的另一頭傳來了氣喘籲籲的聲音。


    『將悟!鶴真同學在嗎?』


    他對那慌慌張張的口氣感到困惑,並轉眼看了看現在仍抱膝而坐的心乃枝。


    「現在我跟她在一起。」


    『你馬上帶她過來!我和真由希女士正在往學校的路上。』


    「咦……等、等一下。我先跟心乃枝說一聲。」


    將悟捂住手機的話筒麵向心乃枝。


    「心乃枝,真由希女士好像要過來……」


    心乃枝嚇得停止呼吸,然後左右搖頭。


    「我不要……我不想見她……事到如今我跟她也無話可說……」


    心乃枝把臉埋進膝蓋,宛如要將自己的內心深深封閉。


    她現在一定很害怕。害怕見自己的生母,害怕當下的幸福會毀於一旦。


    「跟真由希女士談談的話,說不定可以問出心乃枝的父親是誰。」


    「都到這個時候了,我不想知道真正的父親是什麽人……」


    將悟向電話另一頭的雅開口說道:


    「心乃枝說她不想見麵耶……」


    『你把電話拿給鶴真同學聽!』


    雅在電話另一頭大喊道。


    『我要點醒她不可以逃避下去!真由希女士她沒有逃避,所以鶴真同學也必須提起勇氣麵對自己的母親!』


    在特別紀念館舉行的創校紀念典禮落幕,大量的來賓從中湧出。


    出席了一整天的鹿野子也走到室外,呼吸冰冷的空氣。


    ——心乃枝小姐哭了……


    她想起心乃枝在今天演講途中,因生母無預警的現身而失去了分寸的模樣。


    不識親生父母的悲傷,無法和親生父母見麵的悲傷。


    她必然是在這種悲傷的環境下長大的。


    ——懷有那樣的悲傷是不行的。


    當年,鹿野子的父母把她當成了策略性婚姻的棋子。被強迫和沒有愛情的熊五郎走上紅毯時,鹿野子覺得自己仿佛被最信任的父母給出賣了。


    即便如此,鹿野子還是試著努力愛上熊五郎。


    為了家庭。為了誕生到世上的將悟。


    有爸爸,有媽媽,有小孩。所有人都是以愛與信賴來維係關係。所謂的家庭,就必須是這個樣子不可。


    會把家庭的愛與信賴破壞得體無完膚的私生女,絕對是不允許存在的。


    卻偏偏……


    瀨利的報告指出,熊五郎的私生女是鶴真心乃枝。


    無巧不巧,那個私生女竟然是將悟的女朋友……


    簡直是糟透了。沒有比這更糟的情況。無論如何,一定要設法消滅他們是同父異母兄妹的證據,並且拆散他們才行。


    鹿野子拿出智慧型手機,新上任的秘書寄來了簡訊。


    內容是說送將悟出國留學的準備正順利進行中。


    「加快腳步的話,下個月就可以送他出國了……」


    鹿野子用冷冰冰的聲音喃喃說道。


    §


    將悟帶著心乃枝來到了校舍的屋頂。


    冬天太陽下山的時間很早。來到室外一瞧,天空已經微微透著暮色了。


    屋頂上有個女性正站在鐵絲網前俯瞰校園的操場。隨風飄搖的長發美得讓人看不出她的年紀。


    將悟他們接近後,真由希默默地轉過了身子。她先是端詳別開視線的心乃枝,接著看了將悟。


    「你就是帝野同學吧——幸會……我該這樣跟你打招呼嗎?我是鷺宮真由希。」


    「我叫帝野將悟。是心乃枝同學的同班同學。」


    「我聽神風同學說過了。你是心乃枝的男朋友對吧?」


    真由希麵露溫柔的笑容,仿佛在看著一對生澀的小情侶般。


    「……」


    心乃枝始終沉默不語,也不願正眼看真由希。


    真由希一定知道事情的真相。


    她知道心乃枝的父親是誰,也知道將悟和心乃枝是否為兄妹……


    「我不明白。如果我們知道真相的話,到底是幸或不幸……」


    「無知便是福。這世上有些事情確實是如此呢。」


    話雖如此,如果不藉這個機會把事情查個清白,兩人之間將一輩子存在著疑惑。


    不能再繼續對兩人有可能是兄妹的事抱持疑心了。


    維持原狀的話,確實能保住眼下的幸福。


    但再這樣下去,兩人勢必不能朝未來邁進。


    「拜托你了,鷺宮女士,請告訴我們真相。」


    所以將悟下定決心向她開口詢問。


    「心乃枝的父親……究竟是誰呢?」


    瞬間,心乃枝像咬牙忍耐般緊緊閉上了眼睛。


    可以感受到她繃緊全身肌肉做好接受答案的緊張心情。


    真由希定睛注視著將悟的麵孔許久。


    「我希望心乃枝和將悟同學都能過著幸福的生活。但心乃枝是我的女兒,所以我不願說謊……啊,像瀨利小姐那種城府很深的人就另當別論了。」


    真由希如此說道後輕輕笑了笑。


    然後她回複嚴肅的表情,正麵直視心乃枝。


    「對不起,我隱瞞了這麽久。心乃枝你的父親是——」


    從她口中說出的,是將悟再熟悉也不過的名字。


    「帝野熊五郎——也就是將悟同學的父親。」


    鹿野子準備離開會場返家時,有人從後麵出聲喚了她的名字。


    「帝野女士。您要回府了嗎?」


    出現在她身後的人是神風一馬。他正是將悟的同學,神風雅的父親。和個性頑強的女兒相反,他外貌文弱,看起來為人誠實。他今天似乎也來參加創校紀念典禮了。


    「哎呀哎呀神風社長。很抱歉之前給您添麻煩了。」


    鹿野子深深地一鞠躬。


    之前瀨利為了調查雅的底細,不惜以欺騙的方式接近神風一馬。得知這件事的鹿野子立刻火速前往一馬家謝罪。兩人也因此結識。


    「快別這樣說,我沒關係的。反正事情過去就算了。」


    一馬仿佛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般,笑著揮揮雙手。


    「不瞞您說,我是有事想跟帝野女士商談,所以才會叫住您的……關於貴公子將悟,我有一個請求。前些日子,他隨著雅一同前來了寒舍。」


    「連將悟也跑去惹麻煩了嗎……」


    鹿野子無奈似地喟然而歎。


    於是,鹿野子和神風一馬為了找個地方坐下來談,來到了深流院學園附近的咖啡廳。


    兩人坐在窗邊的位置後,一馬翻開了菜單。


    「唔呣呣……近年的菜單很多都改用英文,實在看不太懂……」


    一馬板著非常嚴肅的表情,認真研究列出諸多紅茶與咖啡品種的菜單,那模樣莫名引人發噱,鹿野子不禁露出了微笑。


    「一馬先生比較偏好帶點酸味的口味,還是香醇的口味呢?」


    「硬要選的話,應該是香醇的口味吧……」


    鹿野子指著菜單,一邊詢問一馬對口味的偏好,一邊幫忙分析咖啡。


    向女服務生點完飲料後,鹿野子把視線挪回一馬的臉上。


    「請問將悟又闖了什麽大禍呢?」


    隻見一馬忽然雙手撐在桌上,向鹿野子磕頭。


    「拜托您!請您把妹妹的秘密告訴將悟吧!」


    鹿野子大吃一驚,從椅子上抬起了臀部。


    「快點把頭抬起來!神風社長,您為什麽會突然做出這種要求……」


    「我和將悟談過後,發現他誤以為雅


    是他的親妹妹。我本來想告訴他事情的真相,可是我不能自作主張揭露帝野女士貴府的秘密。」


    「原來曾發生過這種事情啊……實在很對不起。將悟鬧了這麽大的笑話,我回去會好好教訓他的。」


    鹿野子也展現出不輸給一馬的誠意,在桌上深深地磕頭。


    「這不是單純將悟一個人的問題。對我來說,也不是無關緊要的他人之事。」


    「您的意思是?」


    「將悟妹妹的生母,過去也是我公司的一名員工。」


    鹿野子聞言,馬上就知道那名母親叫什麽名字。


    瀨利的報告指出,鷺宮真由希當年曾在一馬的公司任職。


    「您說的那名女員工,就是鷺宮女士對吧?」


    「您早就知道了嗎?」


    一馬略顯意外地抬起頭來。


    「今天的典禮,鷺宮女士偶然地出現在我的眼前。可是看到她悲痛地向女兒喊話的那一幕時,我不禁為母女被拆散的悲劇感到心痛。所以,我不希望同樣的悲劇再發生在熊五郎先生的兒女身上了。」


    「——神風社長,您認為心乃枝小姐和將悟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嗎?」


    鹿野子以質問般的語氣開口問道。


    一馬正眼直視著鹿野子回答:


    「我是聽熊五郎先生親口告訴我的。」


    「您確定嗎?有沒有證據可以證明?」


    一馬沒有直接回答問題,而是如此說道:


    「以前,我曾領受熊五郎先生救助雅的恩情。所以我希望現在我能回過頭來幫助他的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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