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夜晚,天空星星稀稀落落,院外時不時還聽到有人高呼大喊,是些喝醉酒的軍中將士。


    這個婚禮並沒有婚禮該有的樣子的。


    史從雲的父親史彥超沒有到場,符六的父親符彥卿也不再,許多應該到場的賓客沒到,不少禮儀也都不全。


    史彥超還在淮南打仗,符彥卿要防禦北方契丹,史從雲也很快就會出征,這場婚禮充滿倉促。


    許多事情是迫不得已之下的倉促決定。


    史從雲迫切需要娶一個符家的女兒,而符家那邊可能也想拉攏他,無論如何就是一拍即合,狼狽為奸。


    如果站在官家的角度去看,或許確實如此,可史從雲管不了,這段時間以來,一連串的事情和經曆已經讓他更加認清形勢,當下形勢並沒有那麽簡單,很多事情盤根錯節,很複雜,很難搞定,隻能不斷壯大自身。


    擺脫了眾人糾纏,史從雲在後院門口的水缸邊打了飄水洗洗臉,冰冷的水一刺激,夜風一吹,頓時就清醒許多。


    之後一個人獨自向後院走去,今晚的新房暫時設他的小院那邊。


    大娘和他商量過,既然成家了,府邸也該換一座新的,大相國寺對麵東西兩條大街雖然寸土寸金,而且沒有身份地位的人都住不進來,但史家旁邊隔著一條巷子還有一間大宅,原本是之前的樞密直學士的,老人到致仕回家養老的年紀,想把寨子賣了換筆錢財回山東去。


    對於史家來說,買下來不是什麽難事,而且史從雲和樞密院多數人關係都很好,人家看在情分上又少了一些銀子,地方已經買下來了,隻是來不及搬過去。


    這種事原本該男人家做主,不過史從雲不在乎,直接讓趙侍劍做主,自己在外麵打仗,存錢的小倉庫也是趙侍劍管理的,她做起來更方便。


    不過今天還用不成。


    新房設在史從雲以前住的廂房裏,他以往都是賴在趙侍劍的屋子睡的,因為趙侍劍每天都會整理清掃得幹幹淨淨,住著舒服。


    屋子門頭裝飾紅綢節,掛了銅鏡,牆壁上貼著“喜”字,又有鴛鴦的紙貼窗花,門口老柳樹下還拴著一對大雁,還有些他看不懂的地方,總之就是混搭風,很多風俗明顯是拚合起來的。


    他們一家從山西大同來,那邊的風俗有一些,但有些明顯是大梁的,南方的風俗習慣。


    他倒是覺得很有趣,可能這樣慢慢下去人們就再分不清哪是哪的風俗,慢慢也就融合在一塊,為人們接受了吧。


    他頓時感慨頗多,心裏對這種交融是抱有期待的。


    縱觀人類的曆史,越封閉的文明總是越落後,積極探索交流的文明才能茁壯成長,日益壯大,在世界上,曾經的美洲就是最大的方麵教材,在中國的曆史長河中,正麵教材就是漢、唐兩朝,反麵教材就是明、清兩朝。


    雖然眼下什麽事情都還沒個底,很多事情兩眼一抹黑,沒有盼頭,不過史從雲倒是希望將來大周的路能向著漢、唐那樣去走,交流學習才是文明存續壯大之本。


    不知不覺想了很遠,他幹脆停下腳步,想得更遠些,就當醒醒酒了,或許也是心裏緊張,怕進去裏麵坐著個醜八怪吧。


    過了一會兒,感覺腦袋完全清醒了,史從雲才推開房門進去,隨後反手關上反鎖。


    不過緊張的不隻他一個人,屋裏坐在紅床上的人影也緊張的動了一下,雙手緊緊捏在一起。從下花轎之後,史從雲就沒自己觀察過自己這個小媳婦。


    據說她比自己年紀還小,放在前世差不多也就是初中生的樣子。


    桌上帶著紅色桌布,擺著玉瓶酒水,也沒人進來安排什麽規矩禮儀,一切都從簡。


    史從雲直接走過去,掀開床上嬌小人頭上的蓋巾,一時間頓時愣住。


    精致漂亮的鵝蛋臉寫著乖巧,紅撲撲的臉蛋微微低著,額前留著劉海,一雙小手緊張在大腿上交握在一塊,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都不敢探頭看他。


    “符金鈴......”史從雲忍不住輕呼,雙方交換名帖的時候,他看過符六的真名。


    “嗯........郎,郎君。”小姑娘緊張的答應。


    史從雲伸手,用食指和拇指輕輕拖著她好看的下巴:“抬頭,讓我看看你。”


    小姑娘怯生生的乖巧抬頭,眼中蒙上一層朦朧水霧,頓時更加楚楚可憐,令人忍不住愛惜,美是美,和她大姐一眼的鵝蛋臉,風格完全不同,不過.......


    史從雲心裏驀然跳了一下,閃過兩個字“蘿莉”隨後很自然的聯想到這是犯法的!


    不過他腦子轉得很快,立即想到現在沒有警察!馬上便激動囂張起來,一屁股坐在床邊,把嬌小的符六抱過來放在腿上。


    “從今往後,我就是你夫君了,什麽都得聽我的。”他得意宣示,看來今晚開獎,開了個頭等大獎啊!想想也是,符皇後那麽漂亮,她妹妹能差到哪裏去呢?


    “嗯”小姑娘低頭答應,非常緊張也非常乖巧,軟軟糯糯的,和傲嬌要強的趙侍劍又是完全不同的性子。


    史從雲高興雞動得哈哈大笑,他見的人很多,可太了解了,像符六這種性子,肯定是千依百順,讓她做什麽就做什麽的。


    於是抑製內心想要探索新世界新知識的衝動,決定一步步來,別嚇著小姑娘。


    笑著在她耳邊道:“接下來我們有很多事要幹。


    夫君先給你檢查身體,然後再教你怎麽吹簫,然後循序漸進教你一些更有難度的東西,你要用心,好好學,好好做,不然我就罰你。”


    “嗯!”小姑娘緊張又懵懂的點點頭,漂亮的眼睛緊緊盯著他。


    正月的晚上,大梁城霜天萬裏,正是冷風卷地的時候,小屋裏卻在逐漸升溫,變得越來越熱烈,軟軟糯糯的符金鈴,差點被融化在醉人的春宵裏。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


    下蔡,被林仁肇焚毀的浮橋已經重新搭建起來,眾多船隻橫亙在河中,再用鐵索相連,鋪上木板,恍如一條水中長龍。


    這條長龍如今也是連通淮南淮北的重要要道,橋頭兩邊的大片樹林已經被砍伐幹淨,隻剩下到處密密麻麻的木樁和期間搭起的軍帳。


    大量的軍帳環繞在橋頭東西兩側,中間構築出一條大道,向東的那麵,還設鹿砦,挖了拒馬坑,立起木質的高高柵欄。


    河水下遊距離浮橋百步左右,立著眾多木樁,設置大量的鐵網,層層疊疊,南北拉開將近一裏地,將寬廣的匯淮河水道全部囊括。


    所有的這些東西,在年前官家回京之前是沒有的,因為那時借著正陽大勝、清流關大勝的兵威,大軍戰線已經推到濠州去了。


    如今則反過來,劉仁贍,林仁肇,朱元等人的接連反擊,不僅奪回舒、和、泰等州,還將戰線反從濠州壓到壽州附近來,而且李繼勳,張永德等人的接連失利也讓眾將士士氣低落,越發覺得這場戰打不贏,應該撤兵。


    數萬控鶴軍將士中,從八月之後,慢慢也流傳起一種說法,如果史從雲還在,他們就不會敗,局麵也不止於此。


    這種說法會興起也是有依據的,一來是將士們的心中接連吃敗仗和想回家的怨氣。


    二來是恐懼,劉仁贍突然出城反擊那次控鶴軍是隔著十幾裏看到城外火光衝天,喊聲若雷,之後幾天,戰死的將士被集中到城北掩埋的時候,屍堆堆了九座小山!受傷送往淮北養傷的人連綿不絕往浮橋上過,不少人缺胳膊少腿,淒慘異常,哀嚎比淮河水的浪濤聲還要大。


    這樣的慘狀即便他們沒打仗,看著也十分影響士氣。


    而到林仁肇襲擊浮橋的時候,當時浮橋守備的數百人被南唐水軍斷了橋,沒退路,逼著掉到河裏活活淹死大半,因為防備不周,沒有準備,後續支援也是陸續來的,接連被南唐水軍快速靠岸,仗著人多圍殺先到的兩撥援軍,又折損上百人。


    縱火焚燒浮橋後,南唐水軍順流而下,一溜煙逃走,根本不給他們追擊的機會,許多將士已經打怕了這樣的戰。


    三來則是控鶴軍跟著史從雲伐蜀國,連破蜀國八營寨,敗李延圭,迫降武威城,戰黃花穀,唐倉鎮,白澗,都是場場大捷!之後征淮南,正陽大戰,迫降盛唐,都是一路凱歌,哪裏受過這樣的窩囊氣,打過這樣的喪氣戰,心裏自然不爽,想起史從雲的好,都盼著如果不能回家,那就讓史從雲來帶他們打仗吧......


    .......


    王審琦站在一處樹林外的小山坡上,身後跟著王仲、邵季、董遵誨、申知義等人,他如今是控鶴左廂都指揮使。


    左廂幾個軍都指揮使中,榆程在光州駐守,羅彥環守盛唐,隻要剩下的人還在。


    從這個小山頭遠眺東麵,從這看去,遠處是幾處村落,再往東南麵就是紫金山。


    山上的茂密林間,時不時看到若隱若現的旗幟……


    紫金山山勢南北走向,北麵蔓延到淮河邊上,南麵接著壽州城北,將淮河南岸的平坦地勢割裂開。


    大軍的糧草輜重過了下蔡,還要沿著紫金山腳下西側大道往南走二三十裏才能送到壽州城外的圍城大軍哪裏,才能保證供給不斷。


    “斥候回報,南唐的軍隊已經推進到紫金山東麵,有不少部隊已上山駐守,居高臨下威脅咱們的運輸通道。


    我會請示大帥,從明天起,必須調動民夫和輔兵,派出將士保護,讓他們在大道東側修柵欄,拒馬,免得糧道受他們襲擾。”王審琦認真的說。


    眾人點頭,王審琦所說的大帥就是張永德,他雖是控鶴左廂都指揮使,但並沒有史從雲那樣官家的臨時任命,隻能領兵,具體怎麽用兵他沒法決策,決策的是他的上司,負責奉官家命令守備下蔡的張永德。


    “昨天有沒有逃兵。”王審琦問。


    邵季點頭,“有,二十幾人,東南麵逃過來的,別某抓住送回去了。”


    王審琦點頭,不再多說,這種事司空見慣,送回去他們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李繼勳大敗之後,官家將他調走,李重進接替攻城,李重進治軍很嚴。


    這幾個月來,戰場上的氣氛越發不安起來。


    “怎麽就到紫金山了,那距離咱們不是隻有幾裏地了......”申知義開口,話語中多少帶有不安。


    “李繼勳那敗了一陣,死了那麽多人,人家當然敢來!現在壽州城下那些肯定也怕得很,聽說在濠州有偽唐國十萬大軍哩!要是都推到紫金山來,那還打個屁!”王仲撇嘴到,話裏話外都是對李繼勳的不滿。


    董遵誨說話最毫無顧忌,直接發牢騷道,“我看咱們殿帥也就那樣,要是雲哥兒在,那林仁肇能得手?當初在鳳州那,李延圭不比這林仁肇高明多了,還是幾路大軍,到處繞著深山老林裏的秘道來,還不是被咱們打得落戶流水!


    靠的是什麽,雲哥兒早就算準了,拿捏好了心思李延圭的心思,這就是主帥的廟算,那樣打仗多舒坦,看咱們現在跟縮頭烏龜似的被人打得縮在著,天天修柵欄挖破坑,都會發黴了!”


    眾人其實覺得他說得有理,但還是小聲的提醒:“你說話注意些!”畢竟張永德是他們的頂頭上司。


    “是啊,要是雲哥兒能來接著領咱們打仗就好了......”王仲搖頭晃腦的感慨。


    王審琦沒說話,不過他也沒反對這種說法,眼下壽州和下蔡已經陷入困境,局勢越發對他們不利,南唐水路並進,大軍已經到了東麵紫金山上,距離他們最近的地方隻有數裏。


    從這王審琦已經能看到山頭上唐軍的旗幟了,這種時候他也十分盼著史從雲能回來,不為什麽,史從雲打仗就沒輸過!打蜀國也好,打南唐也好,而且他和史從雲關係好,遠好過如今的上司張永德。


    而且王審琦是個沉穩有方略的人,他帶兵經常會在士兵中走動,他發現這並不是自己一個人的想法,而是控鶴軍中,上層都指揮使,下麵的指揮使,都頭,隊長,乃至底層士兵,很多人都盼著史節帥能回來帶他們打仗,而且都相信史節帥要是回來,他們定能把南唐軍打得落戶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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