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一個慢慢解決。」


    十郎如此說。


    語調雖然一樣平靜,但自從偵查敵情回來之後,他看起來就給人一種比方才更為緊張嚴肅的感覺。


    「基本上由我負責突擊手的角色,妳隻要設法吸引敵人的注意力即可。辦得到嗎?」


    「是、是的!」


    唯裏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因緊張的情緒而逐漸加快,接著點頭如搗蒜。


    對手也是魔法師,這種狀況絕對不是那麽好應付。不過如果她連這種程度的小事都無法克服,那大概也不用妄想有機會能夠加入特別對策局了吧。


    沒錯,想要朝著自己所設定的未來前進,就非得擁有淩駕於其他魔法師之上的實力不可。


    「……終於有所動作了吧。他們決定各自分頭行動。」


    微瞇雙眼,窺視敵人動態的十郎輕聲嘀咕著說。


    「他們似乎對自己的戰力相當有自信,看來我的想法沒錯,他們每個都是貨真價實的魔法師。」


    因為敵人當中若夾雜著扮演援護助手的非魔法師人物,他們絕不可能讓此人單獨行動。


    為了讓自己的情緒冷靜下來,唯裏吐出長長一口氣。


    十郎則轉頭對她露出微笑的神情。


    「妳用不著這麽緊張啦,因為我也得到了對咱們有利的情報囉。」


    「有利的情報?」


    「沒錯,敵人隻以亞聶斯特為目標,以及亞聶斯特也是一名魔法師。再加上敵人認定隻有那個大叔是魔法師,所以對我們絲毫沒有戒心可言。」


    「前輩怎麽有辦法知道這麽多情報呢?」


    「假設對方知道掉進這座森林當中的五人全部都是魔法師,那縱使他們再有自信,也絕不可能采用各自分頭行事的戰術。因為輕視實力不明的魔法師,就等於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換句話說,敵人尚未察覺到我們其他四人也是魔法師。」


    「呃……」


    唯裏開始動腦整理情報。


    在露營期間所使用過的魔法,就隻有唯裏的小型《招炎》,以及駿介用來治療月子手指割傷的《接合》而已,這兩種魔法都沒被偵測到。也就是說,不僅自己與十郎,對方甚至不曉得孩子們也會使用魔法。


    雖然得知那名風格奇特的外國人是個魔法師讓她感到相當訝異,不過如今自己該完成的正作——擊敗敵人,救小孩子們脫困——不會因此有所改變。


    「一點也沒錯……就先鎖定那家夥好了。」


    十郎轉移目光,瞥向分散行動的眾多男子當中,其中一名身材魁梧的黑人。


    兩人按兵不動,隻是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黑人。他們打算等到敵人彼此之間拉開至一定程度的距離之後,再著手采取行動。


    「……妳會使用《魔彈》吧?我要妳鎖定那名黑人左邊一公尺的位置,等二十秒後再擊發。用不著擊中他無妨。」


    「知、知道了。」


    「很好,計時開始。」


    十郎話一說完,隨即無聲無息地消失於右手邊的草叢當中。


    (一、二、三……)


    手掌心因緊張而微微冒汗。


    她告誡自己……快點回想起來。


    回想起自己一直期盼已久的事、一心追求的目標。


    (——九、十、十一……)


    因為想要如同『那個人』一樣既堅強、又正直,並且願意為弱者挺身而出。


    她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付出努力、勤加練習、如今才會置身於此。


    所以——不要迷惘、不要膽怯!


    (——十八、十九……二十!)


    唯裏瞬間組成魔法回路,朝目標位置擊發《魔彈》。


    察覺到瑪那變化氣息的敵人同時回頭,發現了唯裏的身影。他雖驚訝地睜大雙眼,卻也不忘在自己的前方築起《障壁》。《魔彈》則略從《障壁》旁邊掠過,轟斷了好幾棵粗壯的大樹。


    盡管這是一波出乎意料之外的攻擊,敵人卻毫無遲滯地準備展開反擊。


    然而在下一瞬間——從旁飛縱而出的十郎已搶先揮動匕首,在他脖子上劃出一道極深的傷口。


    男子瞬間僵立於原地,隨後身子一晃,頹然倒臥於地上。


    「……不錯,妳表現得很好。」


    十郎邊擦拭掉沾附於匕首之上的鮮血,一邊緩緩走向唯裏。


    「趁他的同伴還沒因察覺到氣息而集合之前——喂,卯瀧?」


    「咦,啊、是!」


    由於她的腦筋早已陷入一片空白,因此她做了兩、三次深呼吸的動作。正在她準備說出『我沒事』這三個字的瞬間——唯裏卻感應到微弱的魔法回路氣息,於是她反射性繼雖出警告。


    「老師,小心背後!」


    十郎同時轉身疾驅。剛剛那名喉嚨應該已經被割斷的男子,雖然翻身從地上跳了起來,並試圖轉身逃離現場,不過匕首卻搶先一步貫穿了他的喉頭。


    隻見他一邊噴出大量鮮血,一邊往前仆倒。這次他終於徹底失去生命跡象。


    現場彌漫著一股彷佛鐵鏽,卻又夾帶著一絲腥臭的氣味。


    (他死了——嗎?)


    「居然利用魔法抑製出血……我真是太大意了。」


    十郎發出咂舌聲。


    「喂,卯瀧,趕緊離開——」


    十郎的聲音突然變得很遙遠模糊,唯裏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麽。明明清楚鑽入耳中,卻無法傳遞至意識中樞。


    擊敗敵人……她確實是為了這個目的而采取行動的。


    不過,她是否因著醉心於能夠跟特別對策局成員並肩作戰的狀況,而暫時停止思考了呢?


    她確實理解到真正的涵義了嗎?


    ——有時候,所謂的擊敗,等於是殺死對方、奪走對方的生命……


    (那個人——死掉了。椎葉老師,拿著匕首,刺穿了他的喉嚨。因為我發出警告聲,老師發現他想逃跑——所以殺了他——)


    要是自己沒有出聲的話,他或許就不會被十郎殺害,並能得到逃離現場的機會。


    換句話說,這豈不代表——那個人等於是死在我的手中?


    不對,這是為了救那兩個孩子所製定的作戰計畫其中一環——


    可是,難道為了達成目的,我就非得殺人不可——


    「——瀧!喂,卯瀧!」


    十郎的怒吼聲傳入耳中,她才猛然驚覺地抬起頭來。


    隻見一名新的敵人鎖定了自己,正準備啟動眼前的魔法回路,發動攻擊。


    黑色頭發加上古銅色皮膚。看來他要不是中國人,就是來自東南亞地帶的人吧.


    就在對方即將發動魔法之際,十郎猛然擲出手上的匕首,並趁男子邊發出咂舌聲邊離開匕首的空隙,快步奔向唯裏身邊。


    「笨蛋,快給我動啊!」


    他一邊怒斥,一邊抱住神情茫然的她,壓低身子在地麵上打滾。


    同一時間,某種東西剛好掠過他左肩胛骨附近。十郎被灼熱感燙得麵露痛苦神色,赫見身旁一棵大樹應聲裂成兩半。


    (《戰斧》……)


    這種魔法以力場形成一片極為細薄的切麵,藉此劈斬、砍斷任何事物。就如同一把巨漢所揮舞的斧頭一般,是一項射程雖比《魔彈》還短,不過攻擊範圍卻相當寬廣的魔法。


    剛剛這一擊具有很強大的威力,可見對方是個實力相當高強的好手。


    男子已做好發動第二擊的準備。


    他沒有充足的時間與體力衝進足以跟對方展開肉搏戰的距離、也來不及施咒進行防禦、對方離壞咒有效距離又太遠、如果隻顧自己躲開


    ,那麽這一擊則會直接命中位於他下方的唯裏。


    瞬間分析目前狀況之後,十郎一邊暗自在心中咒罵,一邊做出判斷。


    「阿福!」


    翻身自地上躍起的十郎上衣口袋裏跳出一隻白色天竺鼠——不對,應該說是一稱帶有小動物形態的魔法回路,綻放出藍白色的刺眼光芒,並逐漸轉變成主人所期望的另一種型態。也就是與對方一模一樣,不過規模卻遠遠淩駕對方之上的強大《戰斧》魔法回路。


    男子相當驚愕地睜大雙眼。


    十郎發動這記夾帶壓倒性威力的《戰斧》彈開對方的魔法,使其魔法回路煙消霧散,並順勢將男子的身體剖成兩截。


    「……你可別怪我啊。」


    十郎對臉上維持著難以置信的表情,就此命喪黃泉的男子說出這句話,並撿起剛剛丟出去的匕首。


    十郎天生缺乏優異魔法師資質,在快速將大量瑪那納入自身掌控下的能力方麵這點,他背負著壓倒性的不利條件。因此他才將高密度的瑪那能量聚合體變成兩隻天竺鼠,以便能隨時隨地帶在身邊。在遇到緊急狀況之時,隻要利用牠們,即可在轉眼之間發動大規模的魔法。


    隻不過這終究是救急手段,而且每一隻也僅限使用一次。即便再怎麽聚精會神,至少也得花上整整一天的時間,才能重新創造出另一隻福次郎。如今卻這麽快就已經浪費掉一張王牌……


    確認敵人身亡之後,他掉轉腳步回到唯裏身邊,並忍不住脫口飆出責備的言詞:


    「妳發什麽呆啊妳!找死是不是——」


    十郎的話語瞬間中斷。他看見唯裏臉色蒼白地僵在原地不動。


    此時,十郎才發現到自己所犯下的決定性錯誤。


    十郎相信自己沒有估錯她的能力。她是一名極為優秀的魔法師,不管是《魔彈》也好、《障壁》也罷,她都能比十郎更為靈活巧妙地運用這些魔法。


    但唯一太過膚淺的考量——就是忘記她隻是一名年僅十五歲的少女,而把她當成一項兵器來計算其戰鬥能力。


    人類擁有心靈,具有感情。


    舉凡以戰鬥維持生計之人,都是累積了足以善加控製自身心靈的訓練,好讓自己能夠抑製住恐懼或過度興奮的情緒,更有效率地完成目的。十郎及能勢自然不用說,想必連亞聶斯特與目前化為屍體躺在一旁的敵人們,也都接受過同樣的訓練吧。


    不過唯裏卻不同。縱使她再怎麽優秀、再怎麽充滿希望達成理想的熱情,她終究隻是一名平凡——而且是一名過去與這種攸關生死之戰毫無緣分可言的平凡少女。親眼目睹一場活生生的殺戮戰鬥在自己眼前上演,要她不心生動搖也難。


    那名男子——可能擁有姊姊行蹤線索的前特殊執行官。


    自從目擊到他長相的那一瞬間起,十郎便已失去了冷靜。腦中隻存在著要如何擊潰這群人、逮捕那名男子、並設法從他口中套出所需情報的念頭。麵對這次的判斷錯誤,十郎著實無話可說。


    ——一切都是我的責任……


    十郎很想狠狠痛扁自己一頓。


    「總而言之——」


    正當他準備伸出手臂,唯裏卻任由身子微微顫抖往後退開。她的臉上對十郎浮現出相當濃厚的排斥感與恐懼神色。


    「總而言之,咱們趕緊離開此地吧。跟我來!」


    十郎勉強逼自己壓抑住內心所感受到的刺痛感,硬是抓起唯裏的手腕,拉著她跑離現場。


    『紫水晶』與『螢石』因察覺到瑪那氣息產生變化,急忙趕抵現場,迎接他們的卻是早已徹底變貌的同伴屍首。


    麵對『鑽石』與『石榴石』兩人的屍體,『紫水晶』微微皺起眉頭。


    他並不覺得特別感傷。雖然這次任務采取組隊執行的方式,但他們平常幾乎都是單獨出任務的魔法師。彼此既非合作已久的戰友,也沒有培養出個人之間的深厚友誼。


    唯一令他心裏感到在意的,是這兩具屍體的死狀。


    『鑽石』遭到刀刃貫穿喉嚨、『石榴石』則是被魔法——八成是《戰斧》——砍成兩半。


    身為目標物的葛連.金士頓——又名亞聶斯特.鐸雷的男子,擅長的是肉體強化係魔法。實際上『珊瑚』就是在另一邊被此人折斷頸骨,因而屍橫荒野。不過——


    (這兩具屍體的死法並非他的慣用手段所造成……)


    再加上兩人幾乎同時被殺的這個事實,讓他覺得無法接受。照理說這兩人應不至於無能到明知對方是擅長近身肉搏的魔法師,還被對方在瞬間輕易幹掉。他們是否遭遇到某種出乎意料之外的偷襲呢?


    「……『螢石』,除了金士頓以外,你曾見過其他人的長相嗎?」


    「沒有,我一個也沒看過。」


    『螢石』搖頭加以否定。


    「說真的,我連金士頓也沒看見過。」


    他們一等人連看也未曾看過其他民眾,然而金士頓卻能時常出奇不意地襲擊他們,輕鬆幹掉了三名成員。


    ——這不可能啊,其中必有問題。


    「『翡翠』的狀況如何?有辦法聯絡上他嗎?」


    『螢石』回了句『我試試看』,隨即伸手拿出掛在腰際的無線電。


    (這表示……還有其他魔法師在場嗎?)


    『紫水晶』雙臂交抱,徑自陷入沉思當中。


    除了金士頓以外,那台巴士又剛好載了另一名擁有豐富戰鬥經驗的魔法師,而此人目前也在《噬人活牆》內——雖然就機率而言,此事成真的可能性極低,不過現場狀況卻都明確地指向上述猜測。


    「收到『翡翠』的回應了!他說方才遇見了目標物,而孩子們……其餘兩名小孩都使用了魔法!」


    「難道是培訓學校——!」


    『紫水晶』瞬間理解到整體狀況,不禁咬牙切齒。糟透了……這個偶然性簡直糟到了極點。如果那輛車是培訓學校的巴士——那就表示另外兩名年輕男女乃是教官。換句話說,他們肯定也是魔法師。


    「變更作戰方針!今後務必改采集體行動,並允許其他人使用b模式。聯絡『翡翠』,要他立即前往8號地點。另外也順便通知一下『血紅玉』。如果能夠順利完成這項任務,我會跟老板商量一下,請老板再多發一點獎金給你們。你們就打起精神,加把勁展開行動吧!」


    「耶,了解。」


    『紫水晶』看著再度朝著無線電講話的部下,拚命壓抑住心中微微蠢動的不安情緒。


    這確實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態。


    不過他們依然占盡優勢。


    畢竟除了金士頓以外,其他人全都是外行,絕對敵不過我們這群慣戰沙場的好手。3


    月子等人躲在隔著一小段距離的地方,注視著檢查同伴屍體的兩名男子。


    「……準確地要了敵人的命呢。你們的老師似乎還滿擅長戰鬥的嘛。」


    亞聶斯特輕聲對她說。


    月子則是稍稍鬆了口氣。


    即便對方身為歹徒,她也不認為他們就是一群該死之人。但另一方麵,十郎擊敗他們並順利保住一命的事實,卻也為她帶來一股無可取代的安心感。


    「那個日本人就是隊長。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能在此一舉作掉他……」


    隻是對方根本沒有露出任何可以允許他們發動奇襲的空隙,最後這兩名敵人就這樣一邊警戒著周遭狀況,一邊緩緩離開現場。


    「……椎葉老師他們到底在哪裏呢?」


    「如果連咱們都能知道他們的位置,那他們肯定早已落進敵人手中囉。我構椎葉八成也想快點與咱們會合,所以假設咱們花上一段時間跟敵人交手,那他們


    一察覺戰鬥氣息,應該就會馬上趕到才對……不過還是先設法減少敵方人數之後再采取行動吧。現在咱們該做的,就是靜靜等待機會的到來。」


    亞聶斯特說了句『咱們也差不多該離開囉』後緩緩站了起來。


    在這一瞬間——那玩意兒出現了。


    察覺氣息的月子還來不及出聲警告,亞聶斯特的左手臂已浮現出一道巨大齒痕。彷佛被什麽東西緊緊咬住一般。


    「——這!」


    亞聶斯特組成魔法回路,強化手臂的防禦能力。同時打掉張牙狠咬他手臂的不明物體。當《隱匿》遭到破解後,有著一張大嘴巴、外型宛如水蛭的生物露出實體,亞聶斯特隨即揮拳轟垮那隻生物。


    「亞、亞聶斯特先生,您的手臂……」


    「這點小傷不算什麽。倒是這玩意究竟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啊?該不會是妳漏看了吧?」


    月子搖頭加以否定。


    大量設置於這座山林當中的《陷阱蟲》正如其名一般,是一種會啃咬行經攻擊範圍之人的魔法生物。


    然而月子卻一邊準確地識破這一大群藉由《隱匿》而藏住氣息的《陷阱蟲》,一路帶著一行人推進至此。她不但一步都沒踏進《陷阱蟲》的攻擊範圍當中,也未曾看漏任何一隻《陷阱蟲》的所在位置。


    「是它自己——剛剛那隻是它自己主動襲向您啊。」


    「《陷阱蟲》主動攻擊?可是——」


    月子伸手製止亞聶斯特的發言,並催促他注意周遭狀況。


    「喂喂喂喂——」


    他及駿介同時察覺到……


    不知不覺當中,三人已遭到數不清的《陷阱蟲》團團包圍起來。


    「哈!知道厲害了吧!」


    在一棵與現場隔著一小段距離的榆樹上頭——隻見『翡翠』站在樹枝上,一邊看著逐漸被《陷阱蟲》逼入絕境的三人,一邊暗自竊笑不止。但同時又引發一陣鈍痛貫穿方才被打斷的手臂及肋骨,導致他忍不住皺起眉頭。


    允許使用b模式——也就是如有必要的話,成員可以利用『紫水晶』的《陷阱蟲》來攻擊敵人。


    通常《陷阱蟲》隻是一種埋伏型的單純陷阱。不過隻要一扣下鑲嵌於魔法回路當中的扳機,《陷阱蟲》就會搖身一變,成為主動狙擊獵物的獵人。


    聚集於金士頓一行人周遭的《陷阱蟲》數量約有一百隻左右。而且它們還會隨著時間流逝自行分裂增殖。


    相信再過不久,他們就會如同遭到食人魚襲擊一樣,整個人被啃得隻剩下骨頭,痛苦地氣絕身亡吧。


    「雖然觀看你們變成白骨的過程也很有趣——但我也找不到什麽可以說服自己讓你們多活個幾分鍾的理由啊。」


    『翡翠』微瞇雙眼,鎖定目標,開始組成魔法回路。


    「這、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駿介發出困惑的吶喊聲。從剛剛開始,三人明明聯手消滅了十幾隻《陷阱蟲》,不過團團包圍住他們的《陷阱蟲》卻絲毫不見減少的跡象。


    駿介以《魔彈》擊殺飛撲而來的《陷阱蟲》,其他處理不了的則被月子用《障壁》彈開,亞聶斯特利用強化過的腳祭出蹴擊,一次踢死好幾隻《陷阱蟲》。


    但三人之所以還是逐漸屈居下風的原因——


    (——這個怪物的數量正在不斷增加……)


    月子對這群外表可怕的擬態生物大軍感到隱隱作嘔的同時,歸納出這項結論。


    它們就跟以前十郎施展給她看過的《暴食鼠》一樣,會不斷創造出自己的複製體。


    隻不過她對十郎所用魔法的評價極高。《暴食鼠》那可愛的外表自是不在話下,就連魔法回路的精致構造都令她感到佩服不已。但是眼前這玩意兒就隻是一種可怕又駭人的產物。


    「——嘖!」


    亞聶斯特邊咂舌邊撥掉咬中他肩頭的《陷阱蟲》。


    他沒使用《障壁》。因為麵對這群持續增殖的《陷阱蟲》,他若不犧牲防禦、專心展開破壞,將無法維持雙方現有的均衡態勢。


    「您還好吧?」


    「俺沒事、俺沒事,還可以打上好一陣子咧!」


    雖然回答氣勢十足,其實他的體力與集中力都已經接近極限。必須趕緊設法突破現狀——2


    此時,亞聶斯特突然單膝跪倒在地。


    慢了一秒之後,月子也發現他的異狀。


    「亞聶斯特先生!」


    「……好個混賬東西,居然給俺來這套!」


    對方算準亞聶斯特專心對付《陷阱蟲》之際,利用《魔彈》發動遠距與狙擊。


    「傷、傷勢如何?」


    「嗯,貫穿了腿部,沒啥大礙——喝!」


    第二、第三發《魔彈》接連飛來,不過都被亞聶斯特所築起的《障壁》彈開。


    「到底是打哪來的?」


    他當然是問《魔彈》的魔法回路啟動地點。


    「離這裏約一百五十公尺遠的對麵,施術者大概躲在樹上。」


    「嗯——雖然很想跑過去處理一下那個家夥,但……」


    月子大致也猜得出導致他猶豫不決的理由為何。


    若是使用《瞬動》,這段距離大概隻要幾秒鍾便可跑完。然而這代表他非得毫無防備地由眼前這群《陷阱蟲》大軍的正中央穿越過去不可。縱使他順利挑戰成功,月子及駿介也,i須暫時靠自己的力量來應付這堆《陷阱蟲》,而等到亞聶斯特趕回之時,他們很有可能已經回天乏術了。


    話雖如此,假設不反守為攻,隻顧在此抵擋《陷阱蟲》的包圍,事態也隻會變得愈來愈糟。


    「我來幫他開路。」


    這個時候,月子聽見一陣輕聲嘀咕傳入耳中。


    「最部同學?可是……」


    「我本來就很喜歡這種殺戮破壞的舉動,至少比妳還要拿手。隻要盡可能逼近這群怪物,再一鼓作氣發射《魔彈》,應該就會達到減少數量的效果。」


    「嗯,反正也沒其他方法囉。」


    亞聶斯特也讚成他的提案。


    「那麽,駿介,麻煩你動手開路。我到對麵去幹掉那家夥就回來。月子則分別挑這小子準備發射《魔彈》前及發射《魔彈》後的兩個時間點,築起《障壁》保護他。因為《陷阱蟲》會一起飛撲至他身上。」


    兩人開始往前推進,月子也慌慌張張地隨後跟上。並用《障壁》彈開了好幾隻扭動著黏稠質感的身體,張開利齒飛躍過來的《陷阱蟲》。


    「開始倒數計時囉。三、二、一——零!」


    月子配合亞聶斯特的聲音解除《障壁》,駿介同時以最大出力發射《魔彈》。


    「帥啊!」


    《陷阱蟲》的包圍網被轟出一個缺口,亞聶斯特則將《障壁》切換成《瞬動》,準備蹴擊地表往前衝刺。


    ——但在下一瞬間。`


    「不可以!」


    月子放聲大叫。


    月子最快察覺到異狀,但是仍然為時已晚。


    「嗚喔?」


    在踏出一步的瞬間,亞聶斯特竟因腳踝遭到攻擊,導致整個人失去平衡,往前傾倒。


    原來在《陷阱蟲》被排除而裸露出來的地表底下——也就是泥土當中,還藏有另一批《陷阱蟲》。接連不斷由地底鑽出來的《陷阱蟲》,轉眼之間覆蓋住亞聶斯特的魁梧身軀,硬是將他壓倒在地上。


    「雛咲!注意腳底!」


    駿介相當緊張地出聲提醒。在他前麵有一道由月子所築起的《障壁》,不過《陷阱蟲》卻由《障壁》內側的地底冒出,紛紛撲向兩人。


    「——嘖!」


    駿介用


    力將月子推向後麵。《陷阱蟲》則毫不留情地狠狠咬中他的腳、手臂、肩膀及側腹等部位。


    (——啊……)


    心靈開始崩潰。


    眼前光景逐漸失去真實感。


    月子心不在焉地想著……


    死定了,我們全都死定了。


    他們隻能等著被啃得隻剩骨頭,搞不好連骨頭都會被啃蝕殆盡。


    椎葉老師看見屍體時,是否能發現那就是我的遺骸呢?


    他會為我的死感到傷心嗎?


    駿介雖然就快將遭到《陷阱蟲》淹沒,卻還是竭盡所能地轉頭看著月子。


    「快逃——!」


    連簡短的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完,他的身影便立即消失於眼前。


    不過——這一喊卻將月子的心思拉回現實世界。


    (不行!)


    意識瞬間恢複清明。


    我絕不可以死在這種地方。


    因為我一死,日後就再也見不到椎葉老師了。


    我也絕不能見死不救、拋下任何一個人不管。


    因為如果隻有我一個人活著去找椎葉老師,那我將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月子將意識集中至《陷阱蟲》身上,它們是以高度技術所構成的自律型魔法回路。不過既然由施術者手中獨立出來,自行發揮應有機能,那麽隻要破壞掉《維持》這項附加術式,它們應該就無法再保持原有外型才對。


    而既然能夠分裂增殖,便代表這群《陷阱蟲》全部都擁有同樣的構造。


    月子讓自身的感知能力向外擴散,共計一百九十六隻。連同潛伏於地底的《陷阱蟲》在內,月子準確掌握了包圍住自己等一行人的所有《陷阱蟲》分布位置。


    她大大吸了口氣,緊接著——


    「消滅吧!」


    她同時發動了一百九十六次壞咒。


    「——啥?」


    原本確信勝券在握的『翡翠』,不禁懷疑他的眼睛是否出了問題。


    目標物已遭到《陷阱蟲》淹沒,眼見就快要被啃得屍骨無存了。而且他也沒感受到任何魔法回路啟動的氣息。


    盡管如此,現場所有《陷阱蟲》竟全數如同砂雕一般崩潰分解。


    (——是壞咒嗎?)


    一項用來破壞魔法回路的技巧。


    一項必須具備能夠瞬間特定出多到數不清的魔法回路種類,且瞬間判斷出該魔法回路關鍵部位的能力,卻缺乏實用性可言的技術。在他的知識當中,是有這樣一項技術的存在。


    不過如同施咒一樣,壞咒應該一次也隻能幹涉一個魔法回路而已。想要同時消滅掉大概將近兩百隻的《陷阱蟲》,就必須動用同樣數量的魔法師才行。


    「為何會這樣————?」


    他左思右想,就是無法解釋發生在自己眼前的詭異光景。


    身為魔法師的常識大聲吶喊著『這不可能啊』。這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現象。


    目睹超越自身理解力的狀況,使他瞬間忘記了該提防敵人的念頭——形成了致命的可趁之機。


    「逮到你了吧!」


    當他回過神之時,金士頓的身影已赫然出現在眼前。


    『翡翠』舉起一隻左手擋下金士頓所祭出的踢腿,這一腳將他震離樹枝,身體飛行於半空中。


    (可惡!)


    我太大意了。自己明明應該更小心提防金士頓利用《瞬動》,采取瞬間縮短距離的快攻。


    不過,我還有勝算。這家夥的傷勢肯定也很嚴重。隻要再一次利用這附近的《陷阱蟲》——


    下一瞬間,某種物體貫穿了他的胸口。


    「什——麽……?」


    他看見自己身上長出數隻如同長槍一般尖銳的肉色觸手,緊接著又有好幾隻觸手從背後貫穿了他的腹部及胸腔。


    這裏是戰鬥區域的西側——同時也是被賦予了遠遠勝過《陷阱蟲》的強度及再生能力,卻必須付出缺乏個體識別能力這項代價的《噬人活牆》旁邊。


    回想起此事的『翡翠』完全來不及發出慘叫聲,便被拉進牆中擠壓成肉泥地遭到消滅,屍骨無存。


    「怎麽了嗎?」


    『螢石』露出訝異的視線望向突然停下腳步的『紫水晶』。


    「《噬人活牆》吃掉了一個人。」


    「喔,那應該表示其中一名目標物栽在『翡翠』手中了吧?」


    「…………」


    若真如他所說一般也就算了。但假如落敗者是『翡翠』的話——


    此外,在《噬人活牆》捕食獵物之前,竟有大量《陷阱蟲》遭到消滅,這點讓他感到非常在意。而且對方使用的手段不明。


    會是大規模的攻擊性魔法嗎?不過剛剛並未感受到魔法回路啟動的氣息。還是類似炸藥的一般兵器呢?但方才也沒察覺到相似的聲音或烈焰。


    扣除掉施咒及物理手段,還能同時破壞多達兩百個魔法回路的方法——理論上解釋得通。不過終究也隻是『理論上』罷了。就『紫水晶』個人所知,這世上隻有『她』有能力完成這種簡直跟怪物沒啥兩樣的行徑,而『她』也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怎麽搞的?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將目標物趕進事先設定好的區域範圍當中,並在外人無從得知的狀況下展開狩獵。自己的做法應該沒錯才對。


    唯一的錯誤在於他沒料到被卷入其中之人也是魔法師。但這是無法事先預測的偶發狀況,責任並不在自己身上。


    隻不過——當已有三名部下遭到殺害之時,他或許就該發現一件事情。那就是至少除了金士頓以外,還有其他累積了豐富戰鬥經驗,能夠毫不猶豫地下手殺死敵人的角色存在……


    算了,這隻是個不足掛齒的小問題。就連身為優秀戰士的他都無法巧妙應對,可見這隻是不幸的不可抗力事態。除此之外沒什麽好說的,自己一點都沒錯。


    話雖如此,眼前的現實狀況並不會因此而改變。


    沒有立下任何戰功便夾著尾巴逃跑,絕非一名優秀戰士應有的表現。


    該怎麽做?


    接下來到底該如何是好?


    怎麽做才是對的怎麽做才是正確答案究竟該如何是好究竟該如何是好究竟該如何是好究竟該如何是好——?


    就在他即將遭到焦慮及不安徹底吞沒之時——一陣尖銳的女性聲音傳入『紫水晶』耳中。


    「請放開我!」


    唯裏放聲大叫。


    「我真的沒事了,請你放手……」


    十郎默默鬆手之後,唯裏停下腳步,伸直雙手撐著樹幹。她的胸口感到相當難過,不管深呼吸多少次,依然無法減緩心髒跳動的速度。一股承受不了的猛烈惡心感排山倒海而來。


    她的理智完全能夠理解。


    十郎並未做錯任何事,他為了保護他們一行人,動手殺了敵人。事情就是這麽簡單。


    (沒搞清楚狀況的反而是我……)


    擊潰邪惡,成為弱者的同伴。那是一種隻存在於唯裏的幻想當中,毫無特色可取的概念。


    如果可能被殺,那就搶先動手殺人,取走對方性命,讓對方變成一團再也發不出聲音的肉塊。所謂的打敗對方、所謂的戰鬥……指的就是這麽一回事。


    那個人——對唯裏一直心懷憧憬的那名大姊姊而言,八成也抱持著同樣的態度。她也曾經曆過好幾次像剛剛那樣的『現實』,並加以超越——


    至此,她的感情拒絕再繼續思考下去。她感到很不舒服,一股寒意竄上脊梁。好可怕,我好想逃避……


    「……不用再硬撐了。」


    十郎輕聲丟出短短這


    句話。


    「咦?」


    唯裏不由自主地開口回問。


    「我說不用再硬撐了。妳就在這附近找個地方躲起來,別輕易露臉。我會設法處理好剩下的事情。」


    唯裏無法由他臉上表情汲取到任何情感。


    「可、可是……」


    她雖然試圖抗辯,然而卻始終找不到合適的話語。


    唯一清楚的一點,就是從這一瞬間開始,在十郎眼中看來,搭擋這個名詞——理當可以合力與敵人一戰的同伴——已無法再套用於唯裏身上。


    唯裏的雙腳使不上力,眼見就快要癱坐在地主。


    十郎皺著眉頭,隨即向她伸出手臂。


    這在一瞬間,綻放冰冷鋒芒的匕首,以及一邊噴出鮮血、逐漸變為屍體的男子身影再度掠過唯裏腦海。


    「————!」


    唯裏反射性地撥開了他的手。


    「啊——」


    她馬上回過神來,心中想著『我得趕緊向前輩道歉不可』,但不知為何,嘴唇卻不肯聽從自己的意誌。


    十郎臉上維持著有點不高興的表情,轉眼望向自己那隻被她撥開的手掌,隨後緩緩開口。


    「乖乖待在這裏,妳不適合再插手涉入這場戰鬥。」


    「…………」


    此時此刻,她已無力再出聲反駁。


    他說的對,現在的她再也無法處理任何事。自顧自地卯足精神、隨便表現出幹勁十足的模樣——結果到頭來,卻是什麽忙也沒幫上。


    就在唯裏虛弱無力地準備點頭——的那一瞬間。


    芝麻一郎發出了『嘰!』的尖銳警告聲,她馬上被十郎用力推開。


    隔了短短半秒鍾,耳邊傳來一陣沉重的聲響。隻見身旁樹幹開出了一個大洞。


    「你們很吵喔,就算站在一百公尺遠的地方,也能清楚掌握到你們的所在位置呢。」


    兩名男子緩緩現出身影。


    開口發言的是其中一名看起來有點纖細,並露出一副病態目光的黑發男子,至於另一名褐發男子則為了隨時都能發動攻擊,聚精會神地瞄準了他們倆。


    再加上……先前那堆彷佛水蛭的魔法生物也已在不知不覺當中,團團包圍住周遭一帶。


    「別亂動喔。現在我已將《陷阱蟲》設定成隻要目標物一有動靜,就馬上主動展開攻擊的模式——啊,好像已經來不及了呢。」


    黑發男子笑著說道。


    《陷阱蟲》已縱身飛向因為生理厭惡感遭到激發,而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的唯裏。


    「……別刺激它們,靜靜站在原地即可。」


    然而其中卻有數隻《陷阱蟲》接連在空中蒸發,剩下最後一隻則咬中了為了保護她而閃身擋在前麵的十郎手臂。


    轉身吩咐過唯裏之後,十郎輕輕揮動被《陷阱蟲》緊緊咬住的右手臂。就這麽一個小動作,魔法生物便如同沙粒一般緩緩崩解。


    「壞咒是吧?還真少見呢。」


    男子對十郎投出一道極為狡獪、彷佛打量對方實力的目光。


    「你是什麽人?」


    「…………」


    十郎並未回答。他隻是維持沉默,換上一副徹底展露出足以令人喘不過氣之熾烈情緒的表情,迎接男子的視線。


    「看來你是個慣戰沙場的好手呢。我總覺得在這個國家應該找不到太多像你這種經過嚴格訓練的強者才對……」


    話語方落,男子同時擊發《魔彈》,十郎則以一道小小的《障壁》加以化解。


    「哼,在這種距離下,你的壞咒就構不著我了嗎?你的施咒能力也沒啥了不起嘛。這代表你隻不過是個二流貨色罷了。」


    「……你對小鬼們幹了什麽好事?」


    「這個嘛,你覺得我對他們做了什麽呢?」


    或許是確信自己占盡優勢吧,男子彷佛嘲諷似地扭曲了嘴唇。


    然而十郎卻對他露出同樣的嘲笑神情。


    「你簡直比三流還不如啊。」


    「……什麽?」


    「如果你活捉了那兩個小鬼,就必須放話對我說他們已淪為人質,否則捉了也毫無意義可言;而假設你宰了他們倆,那就該直接明講,或者把屍體丟到我麵前,不然根本無法使我心生動搖。如今你雖從容不迫地含糊其詞,但結果你們八成讓他們逃過一劫了吧?是不是反而還挨了一記回馬槍,吃了很大的虧呢?」


    看見黑發男子臉色遽變,十郎便得知自己戳中了他的心思。不過他在醜態畢露前夕,還是勉強成功地掩飾住自己的失態。


    「——無妨,我待會就好好讓你為自己這番瞧不起人的言行感到後悔莫及。你比較希望哪一個部位率先被吃掉呢?是手臂?還是雙腳?」


    「呆子,妳也太晚發揮實力了吧?幹嘛不一開始就動手啊,笨蛋!」


    駿介一邊持續為亞聶斯特進行治療,一邊露出帶刺目光直瞪月子。


    「要是妳肯提起幹勁應敵,對方早就瞬間被妳收拾掉了,我們也用不著多受這一大堆皮肉傷了。妳懂是不懂啊,蠢蛋!」


    「對、對不起……」


    月子隻能垂頭喪氣地道歉。


    「如果道歉就能了事——」


    「哎呀哎呀,話也別說得這麽難聽嘛。」


    亞聶斯特開口介入。


    在三人當中,就屬他身上的傷勢最為嚴重。由於遭到《陷阱蟲》的攻擊,導致他全身上下布滿了需要縫合處理的傷口。又由於為防被敵人測知而刻意降低出力,因此駿介的醫療魔法也未見生效。


    「畢竟要是沒有小姐在場的話,咱們早就沒命了啊。隻是話說回來——」


    他輕輕搖了搖頭。麽驚為天人的寶物呢。老天爺實在太愛開玩笑了啊。」


    他很難得撇開說笑的語氣,正經八百地說出這句話,隨後重重歎了口氣。


    「小姐,妳知道什麽叫做複數施咒嗎?」


    「呃,是的。那個,就是能夠同時啟動好幾個魔法回路的能力。不過椎葉老師說這項能力太過危險,所以吩咐我絕對不可使用——」


    「危險……嗎?就各種不同層麵而言,確實是滿危險的能力啊。」


    亞聶斯特臉上浮現出感覺有點複雜的笑容。


    「總之,椎葉的指示並沒有錯。因為那的確是一項極為不得了的能力。在使用過度強大的力量時,愈是小心謹慎愈妥當,而且這樣的態度對小姐也比較有益。」


    「……不管理由為何,都改變不了你們因我而身受重傷的事實啊。」


    由於聽從十郎的吩咐而不動用複數施咒能力,但結果還是因為害怕再也見不到十郎,而使用了複數施咒能力……兩者都是為了自我滿足而做的決定。


    「事情過了就算了。反正俺跟這小子也沒掛掉,妳就別放在心上囉——而且話又說回來,那份思念著某人的心意,將能轉化成自己的力量喔。」


    聽見他突然說出這句彷佛看透自己心思的話,月子忍不住眨了眨眼。


    「……您、您這話、是、是什麽意思呢?」


    「難道妳不曉得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嗎?」


    「呃、那個……」


    麵對滿臉通紅、連話都講不太清楚的月子,亞聶斯特臉上浮現出有點壞心眼的笑容,隨後又偷偷瞄了不曉得為什麽,竟露出比往常更為不快表情的駿介一眼。


    「結束了啦!」


    駿介粗魯地說出這句話,並用力拍了亞聶斯特的背部一下。雖然身上還轟布滿了傷痕及皮膚愈合的結痂疤痕,不過出血已完全止住。


    「喔,謝囉。感覺不錯、感覺不錯。如此一來,俺應該還可以再拚上一段


    時間才對。」


    亞聶斯特邊說邊轉動自己的手腕。


    「那麽,妳意下如何?也差不多該做個了斷了吧?」


    「咦?」


    無法理解這個問題的月子頓時愣了一下。


    「小姐的戰力遠比俺所想象還要強大,再加上敵人數量已經減少許多。隻要妳有心的話,八成可以一鼓作氣結束掉這場戰鬥。」


    「…………」_


    結束掉這場戰鬥……月子輕聲在嘴裏重複這句話,並回想起之前十郎對她說過的話。


    不要隻顧著追逐,而是要設法讓對方回頭看著自己。用心看清楚那個人的容貌。試著去理解那個人會對什麽感到高興、對什麽感到悲傷,以及對什麽感到憤怒。追上之後,想辦法讓自己能夠跟那個人並肩前行。


    就目前的狀況而言,月子離『與他並肩前行』這個階段還很遠很遠。因為對十郎而言,現在的月子大概隻是一名應當保護的對象罷了——


    一想到這,心底突然有一股強烈的憤怒湧上心頭。


    滿足於受保護者的身分,這樣真的好嗎?難道自己所追求的,就是這種悲慘的立場嗎?


    ——不對,絕對不是這樣。


    既然不是,那為何她要看十郎的臉色行事,並嚐試要求自己安於現狀呢?


    希望與他並肩前行,不正是月子當時所立下的心願嗎?


    亞聶斯特說過,思念著某人的心意,將能轉化成自己的力量。


    就這麽辦吧。


    就靠這股力量迫使他回頭,好讓那個人徹底了解到——我會對什麽感到高興、對什麽感到悲傷,以及對什麽感到憤怒。


    「我願意配合。」_


    月子簡短做出回應。她現在隻希望能夠早一秒鍾見到那位待人冷淡的老師。


    「我該怎麽做才好呢?」


    「隻要使用大規模的魔法,敵我雙方就都會聞風而來——咦?怎麽了嗎?」


    看見月子突然皺起眉頭,亞聶斯特不禁露出訝異神情。


    因為月子的意識觸角感受到一絲魔法回路啟動的氣息。


    「……八成是《魔彈》,雖然離這裏還有一段距離……」


    「雙方開始交手了嗎?」


    亞聶斯特的分析大概沒錯。


    「亞聶斯特先生,我們馬上趕過去幫……」


    「妳連狀況都搞不清楚,就這麽糊裏糊塗地闖入戰場,到頭來也隻會造成椎葉那家夥的困擾而已吧。」


    駿介從旁插嘴,月子氣呼呼地吼回去。


    「那、那不然到底該怎麽辦才好啦!」


    「從這邊動手吧,由我來充當妳的雙眼。」


    駿介臉上帶著好像有點生氣的表情回答。


    由於聽不懂他這句話的意思,月子隻能神情愣怔地盯著他的臉看。


    認知是施咒不可或缺的要素。施術者必須利用雙眼確認,或是透過某種方法來明確感應到施加魔法的對象或範圍。換句話說,要從此處使用魔法幫助十郎等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務。但是——


    「那個,你說要充當我的雙眼……這句話的意思是?」


    「我跟嘉神學的。醫療魔法師可以利用施放微弱魔力的方式,將回音投影至腦中,藉此『觀看』病患體內的狀況。我記得好像是叫做《精查》啦——在哪邊?」


    「咦?」


    「《魔彈》的氣息啦!是從哪個方位傳來的啊?」


    「啊,呃……是從這邊。」


    駿介繞到指往氣息方向的月子背後,輕輕搭住她的肩頭。


    「我啊,聽說似乎具有能夠將力量投射至遠方的特性,所以很適合以這種方式來運用魔法——現在我就讓妳看見遠方的狀況。但由於咱們這邊的位置也會穿幫,因此妳必須一擊搞定對方,相信妳應該辦得到才對。」


    「你到底想——」


    做什麽啊?正當她試圖開口詢問的瞬間——月子立刻理解到他的用意。


    駿介所組成的魔法回路施放出呈放射狀的魔力波紋。這陣極端微弱的魔力波紋,竟絲毫不見衰減地朝四麵八方擴散開來——並將通過之處的影像送進月子腦海當中。


    林間大樹、草叢及略帶濕氣的泥土、小花雜草、昆蟲飛鳥、岩石及流經其上的小河——


    (發現了!)


    隨後確認到四名人類的身影。


    十郎與唯裏就在其中。


    尖銳的利牙刺穿了十郎的左腳踝,十郎慢了一步才消滅掉咬中自己的《陷阱蟲》。


    「你的壞咒似乎開始跟不上節拍了呢。」


    黑發男子開心地笑著。


    十郎隻是微微皺起眉頭,並未做出任何回應。


    他確實無法否認眼前的不利狀況。首先,《陷阱蟲》的數量實在太多。對於擅用抵消對方第一波攻勢,隨後一鼓作氣欺近敵人並加以製服之戰法的十郎而言,這種敵人剛好是令他感到最為棘手的類型。


    對方有兩名成員,但十郎卻必須保護躲在背後、不成戰力的唯裏……這也成了他另一個相當吃力的不利因素。


    如果解放剩下這一隻天竺鼠,也就是芝麻一郎的力量,便可發動《暴食鼠》,將有可能一次將敵方的所有魔法回路掃蕩殆盡。


    該在這個節骨眼使用嗎?十郎問著自己。


    不過當《暴食鼠》忙著吞噬其中一人之魔法回路的期間,另一人大概還能從容不迫地發射《魔彈》展開攻擊吧。屆時我方將被迫毫無防備地承受這一擊。


    再加上自己也隻剩下《暴食鼠》這個手段,用來破壞那道《噬人活牆》。假設沒能成功解決掉施術者,將會導致我方喪失安全撤離此地的機會。


    (此時用不得啊……)


    至少在找到月子他們之前,絕不能輕易使用。


    自己果然應該打一開始就采用徹底回避戰鬥的方針才對。欠缺冷靜的決策,事後隻會換來更要命的苦果。十郎相當懊惱地責備自己。


    「不小心將魔法師卷入此事當中,對我們而言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狀況啊。不過呢,隻要你們肯乖乖認命,我倒也是可以賞你們個痛快喔。」


    意思就是不管怎麽樣,都一定要殺了他們。


    十郎雖然不予回應,隻當成是耳邊風聽過就算,但背後的唯裏卻倒抽了一口氣。


    瑪那產生流動。恐懼感竟驅使她采取了準備使用魔法的行動。


    (——住手啊!)


    十郎一邊與《陷阱蟲》大軍對峙,一邊在內心大喊。


    不可以受到對方挑釁,現在乃是盡可能拖延時間,思考下一步對策的時候。欠缺冷靜思考的施咒,對經曆過大陣仗的這兩人根本起不了作用。隻會換來訕笑及致命一擊罷了。


    「唷,背後那個小女娃希望來場魔法對決嗎?——那麽『螢石』,你就陪她玩玩吧?瞴


    黑發男子以英文說出後半段的指示。


    「了解,『紫水晶』。」


    褐發男子麵露獰笑,擺出了使用魔法的架勢。


    十郎動彈不得。因為一旦做出支援唯裏的行動,《陷阱蟲》便會同時蜂擁而上。


    眼見這場勝負早已分明的絕望魔法戰鬥即將展開,難道……難道就沒有什麽方法可以逆轉戰局了嗎——


    就在十郎被混亂思緒逼得咬牙切齒之際……


    「這是——怎麽一回事?」


    十郎忍不住皺起眉頭。飄浮於現場的瑪那突然全數消失。


    在場所有人都停止動作,黑發及褐發男子大概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麽狀況吧,臉上均浮現出驚愕的表情。


    魔法師隻會占用行使魔法所需用的瑪那,進一步組成魔法回路


    。而每個地點的瑪那能量均有一定限度,流動性也很低。因此當擁有壓倒性能力的魔法師進行施咒之際,有時會不經意地引發獨占所有中立瑪那能量的少見事態。


    ——而十郎察覺到……如今確實有一名可能引發此事態的人物在場。


    三十隻巨大的《無形之手》同時啟動。


    其中二十五隻無形之手同時拔起二十五棵大樹,開出一條道路。


    剩下的五隻無形之手則猛然揮動,粉碎了在場所有《陷阱蟲》。


    「這——」


    黑發男子大概是反射性地想築起《障壁》進行防禦吧。不過現場既然缺乏瑪那,他當然也無法施展魔法,隻能乖乖接下《無形之手》的一記直擊,整個人淩空飛起。


    十郎猛蹴地表,快速襲向褐發男子。不過卻有一道速度極為驚人的黑影從剛落成的新路另一端飛衝而出,搶先一步揮出手刀打斷了男子的頸項。


    「看樣子俺的時機似乎抓得剛剛好呢。」


    亞聶斯特轉身對他露出笑容。


    隨後又有一道嬌小身影推開了亞聶斯特的龐大身軀,縱身撲向十郎懷中。


    「——椎葉老師!」


    曾有一段時期,他對自己的能力擁有絕對的自信。


    他認為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比得上他。


    然而,他終究還是嚐到了苦頭,並清楚體會到原來自己的想法大錯特錯。


    數個月前﹒就在他有生以來首度得知『恐怖』這個字眼意義為何的那一天。


    當時的自己隻能乖乖躲在她的背後。


    嚇得差點尿褲子的自己,隻能躲在她勇敢麵對可怕敵人的背後,乖乖等待事態告一段落。


    同時,他也徹底得到了教訓,知道這世上當真存在著壓倒性的天資差異。


    那我現在到底又在幹什麽啊?駿介如此心想。


    不管我再怎麽努力練習,一輩子也抵達不了那種境界。明明很清楚這一點,我為什麽還抱持著希望能夠盡可能更接近她一點的想法呢?


    她的能力明明遠遠淩駕於自己之上,為什麽自己心中還會萌生出『希望助她一臂之力』這種既滑稽又本末倒置的念頭呢?


    「……呸!」


    注視著緊緊勾住十郎頸項的月子,駿介輕輕發出不屑的聲音。這幅光景明明在他預料之中,卻令他感到十分無趣。


    就在他準備轉身掉頭就走,一隻巨大手掌竟伸過來使勁搓揉自己的頭發。


    「……幹嘛啊,大叔?」


    「沒有啦,俺剛剛不是對那個小姐說過『思念著某人的心意,將能轉化成自己的力量』這樣一句話嗎?其實呢,那並不單隻是適用於她,而是一句可以套用在任何人身上的話喔。」


    「那又怎樣?」


    「意思就是叫你好好加油啦!」


    「……我聽不懂你在說啥屁話啦!」


    心頭浮現一股原因不明的焦躁情緒,駿介粗魯地撥開了頭上這隻手掌。


    亞聶斯特臉上原本露出既開心,又夾帶一絲溫柔的笑容,此時卻彷佛察覺到什麽事情一般,環視了周遭一圈,臉色凝重地詢問:


    「對了,剛剛另一個被打飛的家夥跑哪去啦?」


    話語方落的瞬間,眾人隨即聽見一陣微弱卻尖銳的悲鳴聲。


    唯裏整個人癱坐在地麵上


    一切都——結束了嗎?


    她的思考還無法立即跟上眼前狀況的變化。


    唯一確定的是自己什麽也幫不上忙,而且仍維持著什麽也幫不上的狀態。


    她心不在焉地環視著周遭,然後發現一個人橫躺在離她有一小段距離的樹蔭底下。


    (——那個人。)


    是操縱《陷阱蟲》的黑發男子。他已經死了嗎?


    她一邊用尚未恢複運作的腦子思考著此事,一邊緩緩爬向他身邊。就在她打算測測他還有沒有脈搏之時——男子突然睜開雙眼。


    「不準動!」


    確認這陣怒吼聲,以及唯裏淪為人質的身影時,月子這才察覺到自己所犯下的失誤。


    她以為一開始的《無形之手》那一擊,便已徹底擊昏了那名黑發男子,如今看來,他似乎隻是佯裝成失去意識的模樣,以等待反擊的機會到來。


    「連魔法都不準使用。現在《陷阱蟲》的啟動條件已被我設定成『啟動魔法回路』。不管是規模多麽小的魔法,在你們施咒的瞬間,這小妮子的脖子就會馬上被《陷阱蟲》咬斷!」


    男子露出顯然已失去冷靜判斷力的凶狠目光,開口大聲宣告。


    而眾人確實也看見一隻宛如水蛭的惡心軟體動物搭在唯裏的肩頭上,那個位置剛好可以讓它一口咬斷頸動脈。


    月子抬頭仰望著身旁的十郎容貌。


    「老師,那個——」


    在她開口說出『對不起』這幾個字之前,已感覺到一隻手掌輕輕放在自己頭上。


    「……接下來就是我的工作了。」


    十郎帶著一張每次在開始上課之前,總是會展露於臉上的不耐煩表情,並簡短丟出這句話。隨後漫不經心地走向男子所在的位置。


    他的視線餘光看見亞聶斯特為了隨時衝向前提供援助,而擺出微微壓低腰杆的姿勢。月子卻伸手製止了他。由於亞聶斯特對她投出一道狐疑的目光,於是月子隻是再三搖了搖頭。


    沒這個必要。因為在這種一對一的決鬥場麵下,那個人是絕對不會落敗的。


    不僅什麽忙都幫不上——最後甚至還落得成為人質,給前輩帶來麻煩的可笑下場。


    唯裏懷著絕望的心情,注視著站在正對麵的十郎。


    「你應該就是最後一個了吧?難道你不覺得放棄無謂的抵抗,對你我雙方都是比較有利的決定嗎?」


    「不準靠過來!」


    男子發出失去從容態度的怒吼,十郎聞言停下腳步。既然對方知道自己擅用壞咒,八成就不會輕易任由自己進入壞咒的射程範圍當中吧。


    (『啟動魔法回路』就是誘發的扳機嗎……)


    那我幹脆試著擊發《魔彈》好了。要是能跟這名男子打成兩敗俱傷的局麵,或許還能換來前輩一句『妳總算派上用場了』的稱讚也說不定。而且現在這名男子應該也對自己失去了戒心才對。


    然而當她準備集中精神之際,十郎卻彷佛洞察了她的想法一般,搶先對男子喊話:


    「《陷阱蟲》是吧……還真是一項有趣的魔法呢。說穿了就是為擬態生物設定攻擊條件,再給予它們自律行動的能力,對不對?」


    他以感覺有點悠閑輕鬆的語調繼續說道:


    「我也會使用類似的魔法喔,隻不過我所用魔法的吞噬對象並不是人類——而是魔法回路就是了。」


    此時,唯裏感覺到她的肩頭——也就是依附著一隻《陷阱蟲》的肩頭上,又出現了另一種東西的氣息。當她發現原來那是十郎帶在身邊的黑色天竺鼠之瞬間,《陷阱蟲》已經不見了。


    不對——應該是說被天竺鼠咬了一口之後,《陷阱蟲》的魔法回路便徹底遭到消滅。


    「《暴食鼠》。」


    十郎靜靜說出這三個字。


    芝麻一郎瞬間分裂成好幾隻,吃光了現場還有活動跡象的《陷阱蟲》,又持續分裂擴散,爬到《噬人活牆》上麵。這個巨大的魔法回路集合體,就這麽逐漸被天竺鼠大軍啃咬破壞殆盡。


    「這————」


    男子頓時瞠目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你露出太多空隙囉。」


    十郎以行雲流水般的動作往前衝刺,揮拳猛然擊向男子下顎。男子渾身一震,雙膝癱軟跪倒在地,終於完全失去


    了意識。


    十郎脫掉男子上衣,拿匕首加以割裂,做出應急用的眼罩及繩索,手法熟練地綁住他的眼睛與雙手。由於認知能力是施咒時絕對不可或缺的要素,因此隻要奪取其視力,幾乎就能完全封鎖住對方的魔法。如此一來,即便待會恢複意識,他也隻不過是一介軟弱無力的常人。


    「哎呀,精彩精彩。」


    亞聶斯特送出一陣掌聲。


    「還有其他敵人的氣息嗎?」


    「放心吧,應該是全滅了。辛苦你囉。」


    「……雖然我有很多話想好好跟你聊上一聊,不過此事暫時先放下。馬上給我帶小鬼頭們回到巴士那邊去。」


    亞聶斯特及駿介、月子——不曉得為什麽,她還麵露擔心的神色,回頭眺望了好幾次——起身離開現場之後,十郎這才走到維持著跌坐在地上的姿勢,依然動彈不得的唯裏麵前


    「……啊,哈哈,哈……」


    她口中流泄出一陣幹笑聲。除了笑之外,她也不曉得該做何反應。


    「我真是……太不中用了啊。我到底在搞什麽啊?為何我會抱著想考進特別對策局的理想呢?」


    「…………」


    十郎始終開口不語。


    現場的沉默氣息壓得她心好痛。她很希望他能開口說些什麽。她期望他能搬出『妳果然如我內心所料一般,是個既不中用又礙手礙腳的貨色』之類的話來責罵她一頓,這樣她的心靈也會感到舒坦一些。


    不過他脫口而出的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一句話。


    「抱歉,都是我的錯。」


    「咦——?」


    「當時明明可以采用其他更好的方案,我卻做出錯誤的選擇。妳用不著為此感到愧疚。」


    跟方才冷酷地擊敗敵人之時比較起來,如今眼前的他簡直判若兩人——是的,他看起來宛如心靈受到重創,神情顯得格外沮喪一般。十郎原本打算伸手扶起麵露困惑神色,仍然無法即時作出回應的唯裏,然而卻又略顯猶豫地將手縮了回去,接著開口詢問她:


    「——站得起來嗎?」


    「啊,是。」


    唯裏從地上起身,拍掉黏在衣服上頭的泥土。


    總而言之,一切都已經落幕了。她也徹底認清了自己的程度。憑自己這一連串三腳貓的表現,想也知道根本沒希望考進特別對策局。自己終究當不了英雄,這擔子實在太過沉重了。


    (實習……大概也會被迫中止吧……)


    以實習教官身分跟在十郎身邊學習的日子,也將正式告一段落。自己還是回到中等培訓學校,走上成為一名平凡特殊執行官的道路好了。


    唯裏腦中浮現出這些想法,準備離開現場,卻因十郎的聲音而停下腳步。


    「卯瀧。」


    她回頭一看?剛好正麵對上他的目光。


    「不管妳想要選擇什麽樣的未來道路,我都不打算出手加以幹涉——我隻送妳一句話。不要因為輸給無力感而轉身逃避,因為那隻會在妳心中留下無法彌補的後悔。」


    十郎的表情如往常般的冷淡。然而,雖然很難察覺到,但其中確實包含著真摯的溫柔與體貼之心。


    或許這是一段出於他個人經驗的感觸。跟唯裏比較起來,天資不佳的十郎應該麵對過更多次感歎自身能力不足的場麵。不過如今的他,卻以特別對策局精英成員的身分站在她的麵前。


    他的容貌突然跟記憶中『那個人』的長相重迭在一起,使得唯裏忍不住猛眨雙眼。


    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為何會對那名大姊姊心生憧憬呢?是因為她是一名實力高強的魔法師嗎?還是由於她擊潰壞蛋的身影相當帥氣呢?


    ——不對。


    是因為當大姊姊救了自己一命之時,她的眼神看起來極其溫柔。


    因為大姊姊彷佛身曆其境地去感受、接受,並體諒自己差點遭到殺害的恐懼、憤怒等情緒。


    那令她感到相當開心,所以她才會許下心願,希望自己將來也能成為一個像大姊姊一樣的人。


    她由衷懇切地許下心願。


    「——卯瀧?」


    唯裏被十郎這陣頗感訝異的聲音喊得回過神來之後,這才猛然發現。


    他的眼神,看起來居然跟那個人如此相似。


    她莫名其妙地感到雙頰發燙。


    此時此刻或許該說些什麽才對,但唯裏卻因為不曉得該說什麽才好,隻能默默轉身背對十郎,逃也似地快步離開了現場。


    目送唯裏離開之後,十郎輕輕歎了口氣。


    這是他的罪過、他應負的責任。雖然連一句道歉也說不出口,但日後自己至少必須心甘情願地接受她所表現出來的厭惡情緒不可吧。


    十郎轉換心情,將視線移至昏厥倒臥在腳邊的男子身上。


    年紀雖然大了一些,不過那確實是自己過去曾在照片上看過的容貌。錯不了,他就是跟一花隸屬於同一支小隊?已被政府認定在五年前不幸身亡的其中一名特殊執行官。


    十郎強忍著瀕臨極限的疲勞與痛楚,揪住衣襟將他從地上給拖了起來,男子口中冒出了輕微的呻吟聲。


    必須把這家夥交給適當的相關單位處理,如此一來應可查明他當初保住一命的經過,以及潛藏於其背後的龐大勢力才對。


    不過在那之前,十郎得叫醒他,先來一場個人偵訊才行。非得從他口中套出關於姊姊——一花的所有情報不可。


    就在此時,十郎像是感受到一股殺氣的刺激一般,猛然抬起頭來。他急忙放開男子的身體,縱身往後跳開。


    一道由頭上直落而下的身影——其右腳夾帶明顯殺意直踹而下,踩碎了失去意識的男子頸椎。男子口吐夾帶著鮮血的氣泡,全身痙攣抖動,隨即失去生命跡象。


    「你這混賬……」


    「哎呀呀,別露出那麽可怕的表情嘛。俺可是沒有跟你杠上的意思喔。」


    幾秒前才剛殺了一人的亞聶斯特,動作相當誇張地揮了揮雙手。


    「畢竟這家夥是衝著俺而來,看見他們其中任何一人保住生命,俺總是會感到有點不安啊。」


    「我們有權拘留這個家夥。雖然我對你的個人私事沒有興趣,但你若真的害怕的話,我們倒也可以設法保護你的生命安全。你根本沒有痛下殺手的必要嘛!」


    「俺實在無法說服自己全麵相信日本政府啊。或者該說俺可是打從心裏相信幕後黑手大人所具備的壓倒性影響力,整個人被嚇死了——這種說法比較正確一點吧。俺並不打算把自己的安全交給別人全權負責,歹勢啦。」


    「所以你才利用了我們,並試圖拿小鬼們當肉盾,掩護你的逃亡行動嗎?」


    「啊,你果然生氣啦?」


    亞聶斯特露出了頗感困擾的笑容。


    「俺的預測出了點差錯。如果他們襲擊載送日本學生的巴士,導致相當多人死亡——那就會形成一起重大案件,所以俺猜測他們在俺與你們分道揚鑣之前,應該是不敢輕舉妄動才對。俺原以為他們還滿懂得克製自己的行為。俺承認這次俺真的判斷錯誤,也願意為此向你們道歉。特別是那位司機先生還無端死於非命,真的很對不起。」


    「你以為這樣就能了事嗎?」


    「俺並沒有這種想法,所以俺才會想說必須盡可能地補償你們,而挺身保護了那兩個小孩子。隻不過——有那名小姐在場,俺實在覺得有夠幸運呢。」


    瞬間,半開玩笑的表情轉變為身經百戰之魔法師的嚴肅神情。


    「她真是厲害啊,那就是所謂超越一般規格的怪物啦。」


    _「……她並不是怪物,她是我的學生。」


    「


    哎呀,歹勢。就說過拜訪你別露出那麽可怕的表情嘛。」


    亞聶斯特再度換回往常的開朗笑容,繼續開口說道


    「你打算就此隱藏住那個小女孩的能力,慢慢培養她長大成人對不對?俺認為這是正確的作法,也沒有到處向人告密的打算。別看俺這樣,俺可是個相當疼愛小孩子的大叔喔。」


    「一個疼愛小孩子的人,哪會為了自己而利用小鬼啊?」


    「呃,這個嗎……嗯。這是因為俺還不能死。」


    亞聶斯特的笑容突然消失。不對,他臉上依然維持著笑容,隻不過雙眼當中蘊含著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認真目光。


    「雖然相當短暫,但跟你們相處的這段時間實在很快樂。俺敢發誓這句話絕非謊言。如果那群孩子當中有任何一人不幸犧牲生命的話,俺一定會感到非常傷心。往後的數年或數十年光陰當中,俺八成會不斷責備自己所犯下的過錯——不過呢,俺不會死,俺現在還死不得。為了活下去,俺說什麽也不能停止付出努力,絕對不能。」


    「…………」


    「如果犧牲某人能夠讓自己避開死劫,俺會毫不猶豫地動手實行。縱使日後自己會感到多麽後悔莫及,即便會換來某人多麽強烈的憎恨也一樣。」


    兩人的視線交纏在一起。


    到了最後,亞聶斯特突然放鬆眼神所蘊含的力道。


    「——好啦,你想怎麽做呢?俺打算獨自從這裏走下山,你要阻止俺嗎?撇開奉承的話不說,你看起來真的十分厲害,俺著實不想跟你杠上啊。」


    話一說完,亞聶斯特彷佛將決定權交到十郎手上一般,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


    十郎不發一語地緩緩踏向前,猛然揮動右拳。亞聶斯特不避不閃。現場響起一陣沉重聲音,他巨大的身軀隨之晃動。


    「……快點給我滾吧。」


    「謝啦,這一拳很夠勁喔。」


    亞聶斯特八成早已看穿十郎目前正處於連站立都感到很勉強的吃力狀態吧。然而他還是沒有加以拆穿,隻是一邊摸著左臉頰,一邊緩步由十郎身旁經過,隨後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對他說了一句話:


    「對了,這算是俺的道歉兼回禮。俺就代替躺在那邊的死人,提供一項情報給你。針對麥斯威爾計畫公司進行調查,搞不好能挖到一些有趣的內幕喔,弟弟先生。」


    「什麽……」


    十郎瞬間愣了一下,然後不由自主地大聲回問。


    「啊,喂,給我站住!你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用你自己的眼睛及耳朵去確認,靠你自己的腦袋思考一番吧——還有,俺再補上一句話。如果你打算割舍掉如今擁有的一切,轉而追求其他事物的話,必須抱持著相當程度的覺悟才行。別讓自己後悔就是了,拜啦。」


    亞聶斯特無視於再三呼喊要求他停步的十郎,動作靈敏地衝下斜坡,舉此消失於樹叢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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