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軟軟的,暖暖的,好好聞的味道——


    這是個手裏好像抱著這樣的東西,感覺異常良好的早晨。


    我模模糊糊地睜開眼睛,看見了火焰已經熄滅的營火和被熏烤得發黑的地麵。昨天晚上好像發生了什麽事件,不過現在什麽也記不得。印象中好像是魔女怎麽的——


    「嗯……唔……」


    有一道聲音從懷裏傳了出來。啊,是魔女啊。昏沉沉的腦袋這麽想著。


    「師……父……」


    「嗯……搞什麽!」


    我瞬間清醒過來。猛然起身後,一道像是青蛙被壓扁那般「噗哇」的聲音傳了過來。仔細一看,身上穿著跟破布沒兩樣的長袍的魔女——零,被我彈飛出去之後,就像具屍體一樣滾倒在地。原本蓋住眼睛的兜帽也落了下來,難以直視的美貌立刻和陽光一起出現在眼前。


    人類一旦超越某種程度的美之後,年齡性別之類的概念似乎就會消失。外表中性,缺乏性別色彩的零,身上同時存在純潔少女的天真和娼婦的妖豔,總是讓我的心情平靜不下來。


    「你……你、你、你在幹什麽啊!」


    零帶著半睡半醒的表情微微睜開眼睛,雙手做出了摸索尋找著某樣東西的動作,然後像是極度不高興地皺起了臉。


    「毛皮……」


    「——啊?」


    「好冷……吾的毛皮……脖子那邊的,毛茸茸……暖呼呼……」


    「你是睡傻啦!」


    我一邊大吼一邊打了下去。呀啊!的一聲,零接著就尖叫著跳了起來。


    「很……很痛耶……!你為什麽要打吾!吾隻是在睡覺而已啊……!」


    「去你的為什麽,你倒是說說看,你剛剛是睡在哪裏、是怎麽睡的!」


    「睡在哪裏……怎麽睡的?」


    零一邊痛得搓揉著自己的頭,一邊用睡迷糊的聲音重複一次我說過的話。


    「嗯……吾記得隻是鑽進了傭兵的鬥篷裏,整個人埋在毛皮裏睡覺而已。」


    「不要這麽冷靜地回答啊……!我現在是在罵人耶!快點給我發現這點然後道歉!」


    「不要一大早就用這麽凶惡的臉大吼大叫的。野獸都會害怕,森林也會禿掉喔。究竟是有什麽好氣成這樣的啊?」


    呼啊??零張開嘴打了一個大嗬欠。她像是覺得光線相當刺眼地瞇起眼睛,開心地將掉落的兜帽重新戴回去。一戴上去,兜帽立刻就把上半截的臉給遮蓋,感覺既難看又詭異。可是直到零把她的臉蓋住之後,我才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過度的美貌對眼睛來說是種毒害。


    「你不喜歡吾入侵你的領域嗎?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吧。傭兵你有毛皮,而吾則是一如你所見,隻有完全不耐寒的單薄皮膚。還是說你打算自己溫暖地睡覺,然後要我一個人邊凍得發抖邊睡嗎?」


    「我可不是自己喜歡才穿著毛皮睡的啊……」


    「這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而是無可撼動的事實——再說,你也不會覺得不舒服吧?」


    零的嘴唇浮現了笑容。我想起了剛清醒時的那份柔軟與溫暖,嗚咕一聲,把所有話都卡在喉頭。結果零立刻擺出一副不出所料的樣子,滿意地點了點頭。


    「一個人睡是非常寒冷寂寞的。既然現在有兩個人在,就該要一起睡。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可以把絕世美女擁在懷裏睡覺耶。別說生氣了,你應該要心懷感激才對吧。」


    「別自己說自己是絕世美女啊……」


    「這是無可撼動的事實。」


    她露出極度嚴肅的表情重複了一次剛說過的話,這讓我嘖了一聲。


    「魔女難道沒有所謂的矜持和羞恥心嗎……」


    「要是有那種東西,就沒辦法繼續當魔女了。怎麽?你該不會是對吾動情了吧?」


    魔女看起來莫名開心地這麽說,我則是立刻斷然否認。


    「才沒有!」


    應該。不對,絕對沒有。


    魔女輕聲埋怨著「什麽嘛,真沒意思。」的聲音,聽起來似乎真的覺得無聊至極。


    「既然如此……那更是沒差了吧,你隻要把吾當成無機物看待就行了。你是吾的床鋪,吾是你的抱枕。這麽一來雙方都能獲利,契約成立了。」


    「不要擅自成立好嗎!我可是——」


    「——吾的傭兵,不是嗎?傭兵就是要服從雇主啊。」


    的確是這樣沒錯,可是隻要想到每天晚上都要抱著一個美女睡覺,心裏與其說是高興,其實更有種驚慌失措的感覺。


    這時,就像是打破沉默一般,零的肚子開始咕嚕地叫了起來。


    「吾的肚子餓了呢,傭兵。」


    被她緊盯著看,讓我整個人沒了力氣。


    對方都擺出這副態度了,繼續爭執下去實在有點蠢。我記得是有昨天晚上抓到的鳥——


    「拿來鹽烤可以嗎……?」


    我確認之後,零立刻沒出息地露出滿臉笑容,不斷地催促我快一點動作。


    2


    原本打算協助狩獵魔女的,可是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成了魔女的傭兵——這種事情要是在酒店裏聊起,應該有極高的機率會被人取笑吧。而要是真的自稱是魔女的傭兵,我肯定會跟零一起葬身火刑,所以大概一輩子都不會說出口。


    我一邊進行鹽烤鳥肉的準備,一邊和零討論著之後的行動。真要說起來,我其實連零的目的地在哪裏都不知道,因此想先確認一下工作內容。


    「吾輩現在在哪裏?」


    打開地圖後,零一副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模樣,所以我用尖爪指出地圖上的一個點。零點頭低吟了一聲,接著就用她纖細的手指在地圖上滑動。


    距離我指出的位置,往北移動約兩指寬的地方——王都普拉斯塔。


    「吾覺得十三號應該就在這附近吧。」


    零若無其事地這麽說,這讓我忍不住抱住了頭。那裏是我原本的目的地。換句話說,就是為了狩獵魔女而前往的地方。王都之所以想要墮獸人,是因為魔女和國家之間的小型衝突已經蔓延到國家的中樞地區了——要是把魔女帶到那種地方去,肯定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和魔女處於戰爭狀態的國家首都裏怎麽可能會有魔術師?你是不是搞錯——」


    「這不是基於常理的推論,而是根據事實所做出的唯一結論。吾追溯了十三號的魔力,可以確定地點就在那附近。十三號一定在這裏。」


    零深信不疑地點頭。看來現在隻能朝著普拉斯塔前進了。


    可是那個叫做十三號的家夥,究竟是在正與魔女發生衝突的國家的首都做什麽啊——


    「這越來越奇怪了吧。你為什麽有辦法斷定那個叫做十三號的家夥,不會幫忙魔女竊取這個國家啊?」


    「十三號是熱愛怠惰的人,肯定知道竊取國家隻會徒增麻煩。」


    「那究竟那個人是在這個國家幹嘛?」


    「吾說過是在找書吧。從書本的內容來看,在出現魔女騷動的地方尋找,確實是非常合情合理的行動。」


    「是喔,就是你說的那個,可以毀滅世界的書嘛。」


    我不經意用了不當一回事的口氣說話。不過零也沒有發怒,隻是點了點頭。那個反應還是讓零的一番話增加了真實性,我的背脊也不禁發涼。我用樹枝穿過已經處理好的鳥肉,插在地麵上,開始用營火慢烤。看著滿心期待地緊盯著肉的零,我丟出了一個問題。


    「說到頭來……那到底是怎麽樣的書?你說的那本可以毀滅世界的書。」


    零那原本像是釘死在鳥肉身上的視線轉了過來,然後一臉得意地露出笑容。


    「那是用最高級的焚香染羊皮紙,以及絕對不會褪色的墨水書寫而成。裝幀則是用了打磨到可以倒映出麵孔的黑檀木,開闔鉸鏈則是純金。此外,上頭還刻有無人能出其右的精美花紋,任何人隻要看了一眼都——」


    「我問的不是外觀啦!是內容,內容啊!」


    不,既然是要找書,那書的外觀確實是非常重要,不過我剛剛問的真的不是這方麵的問題。


    結果零嘟起了嘴,不斷碎碎隱著「那可是一本非常精美的書喔」。


    「吾不認為說了你會有辦法理解……」


    「如果說了卻沒辦法讓我理解,就表示解說的人也不過是個三流之輩。」


    零靜靜地望著我,我也靜靜地回望著她。互瞪了幾秒之後——


    「你對魔術了解到什麽程度?」


    她突然開口這麽詢問。看來是我贏了。


    「也不是知道得多詳細啦……不過那就是召喚出惡魔,然後引發超自然現象吧?」


    「沒錯,就是那樣。那麽關於召喚的方法呢?」


    「繪製魔法陣,詠唱咒文,獻出祭品。」


    我流利地回答,零也相當滿意地點了點頭。


    「沒錯。然後再跟召喚前來的惡魔交涉,引發奇跡。這就是魔術。」


    就算是不了解魔術的人,這點程度的知識其實就跟常識沒什麽兩樣。因為教會的布道,還有給小孩子看的故事書裏,都由魔女擔任壞人角色,大肆活躍。


    「昨天對你發動攻擊的光之箭——吾稱之為〈鳥追〉。你看見那個之後心裏怎麽想?」


    她這麽問,反而讓人有點傷腦筋。我沉默下來之後,零立刻笑了。


    「不用想得太困難——你嚇了一跳,對吧?」


    「是啊,沒錯……嗯……是嚇了一跳。」


    「人類之所以會驚訝,是因為出乎意料的關係啊,傭兵。因為心裏下意識地認為,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


    的確,不論是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魔女所使用的「光之箭」,還是零所製造的「突然出現的土箱」,都顛覆了我所擁有的魔術相關常識。一邊跑步一邊描繪魔法陣是不可能的,而且似乎也沒看到有誰獻上了祭品,至於惡魔,更是連個影子都沒看見。雖然早就聽說威斯尼亞的魔女會使用莫名其妙的未知魔術,但那可真的是完全出乎意料。


    「你是說我的常識有問題嗎?」


    「正好相反,是你的常識被顛覆了。因為嚴格來說,〈鳥追〉並不是魔術。」


    「不是……魔術?」


    那麽,那到底是什麽東西?在我還沒問出口之前,零就先回答了。


    「對,那不是魔術,而是『魔法』。」


    「魔……法……?什麽……」


    我重複念著這個陌生的詞匯。然而嘴巴雖然有辦法模仿發音,其意義卻是壓根也無法理解。


    我大概是露出了相當滑稽的表情吧,隻見零忍不住噴笑。


    「你笑什麽!」


    「沒有啦——吾隻是覺得這麽一個凶殘的傭兵,竟然也露出這麽可愛的表情而已。」


    「可、可——可愛?你這家夥啊……!」


    「別害羞了,傭兵。這樣反而會越來越可愛啊,讓吾有種想要抱緊你的衝動呢。」


    對著我這樣的傭兵說出可愛二字,這可是天大的侮辱啊。


    我為了轉移自己尷尬的心情,隻好在開始散發出香氣的鳥肉上,灑下一把曬幹撕碎的香草和鹽巴。鹽巴掉落的地方,讓營火爆出了小小的黃色火焰。


    「不必擔心,吾當然會好好說明。要是被你當成低等魔女,會有損於吾泥闇之魔女的稱號。隻是在進入詳細的魔法說明之前,必須讓雙方擁有共同的意識。也就是到底何謂魔術。如果不知道魔術是什麽,就沒有辦法解釋魔法了。」


    零撿起一根樹枝,開始在地麵上畫著奇怪的符號。畫完一個符號之後,又在旁邊畫下另一個符號——連綿不絕的無數符號,就這樣漸漸形成一個圓形。


    「這是魔法陣嗎?」


    「沒錯。要召喚惡魔,魔法陣就不可或缺。對魔女來說,魔法陣就是聖域,能夠大幅增加魔女的精神力。此外還有另個極為重要的功能,就是從召喚出來的惡魔手中保護自己。」


    零畫出一個圓,把剛剛組成一個圓型的符號圍了起來。那是一個完全不像人類用樹枝隨手就能畫得出來的完美正圓形。接著她又在圓形當中畫出四個等距離的小圓,並在周圍細細寫上一大堆我看不懂的文字和無法理解的符號。


    「從惡魔手中保護自己?召喚出來的惡魔會攻擊人嗎?」


    「別說是攻擊了,要是魔法陣不夠完整,甚至會在開始交涉之前就被惡魔吃掉,所以所有的魔女都是從正確畫出魔法陣開始訓練起。完美的圓形,完美的直線,還有完美的符號。如果畫不出這些東西,就沒辦法成為魔女。」


    「這是在賭命吧……」


    「沒錯……召喚惡魔永遠都是在賭命。」


    一邊如此了當地說著,零也畫完了魔法陣。


    就是用這個魔法陣召喚惡魔的啊……想到這裏,我立刻驚恐地看向零。


    「喂,等一下!你該不會是打算在這裏召喚惡魔吧——!」


    「是啊。哎,好好看著吧,這可是很有意思的喔。」


    無視於我吼叫著不要、快點住手,零還是把雙手舉在魔法陣上方,口中開始念念有詞,詠唱著咒文。雖然很想阻止她,可是在魔術施展途中隨便出手打擾,實在也很恐怖。我保持著半蹲的姿勢,以便能夠隨時拔腿就跑,但又下不了決心立刻逃跑,於是隻能戰戰兢兢地來回看著零和魔法陣。


    之後——大概過了五分鍾左右吧,零一直在詠唱著同樣的咒文。


    我實在有點厭倦持續保持警戒了。該不會就這樣什麽事也不會發生吧?這個想法才一閃而過,魔法陣立刻發出了光芒。那是一道透徹的藍色光芒,在那之中,有個東西就在那裏。


    ——慘了,出來了,真的有東西跑出來了……!我毫不遲疑地遠遠避開了魔法陣。


    一眨眼之間,光芒消失,我開始凝視著那個出現在魔法陣中央的東西。


    那東西有著人的外型,但是跟人類不一樣。深綠色的眼睛裏沒有眼白,有點像是昆蟲。背後長著一對透明的、像蟲一樣的翅膀。此外——體型還小得驚人。


    喂,那可比我的手掌還小啊。


    「這就是……惡魔?」


    「沒錯,就是惡魔。不過……吾這麽說可能有點過分,不過你會不會害怕過頭了啊?」


    「吵死了!除了魔女之外,才沒有不怕惡魔的人類呢!」


    看著我遠遠避開魔法陣,尾巴上的毛還全都豎起來保持警戒的模樣,就連零也忍不住露出了看不下去的表情。


    「夠了,你可以靠近一點看啦,不會咬人的。雖然說是惡魔,不過這其實是妖精。」


    「惡、惡魔跟妖精是不一樣的東西吧……!」


    「沒什麽不一樣,本質是相同的。雖然名稱會隨著時代和地區變動,但是魔女都把這些非人的生物統稱為惡魔。當然也可以叫做妖精、精靈——甚至是神。」


    這下我還真是嚇到了。


    「把神跟惡魔相提並論不會很糟糕嗎?」


    「把異教之神一律視為惡魔,那應該是教會的理念吧。換言之,教會也認同神和惡魔的差異,隻是在於人類的信仰不同而已。」


    聽她這麽一說,我也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對我這個原本就是無神論者的人來說,這種說法比唯一絕對的神還要來得可信多了。


    我一步步地靠近魔法陣,看著在


    那當中貌似相當不安的小小惡魔。鈴——鈴——耳邊傳來如同昆蟲振翅般的聲音。


    「……這家夥是不是很害怕啊?」


    「應該是吧。這麽低級的惡魔基本上是不會被召喚的,所以不習慣吧。」


    「惡魔也有分層級嗎?」


    「有,惡魔有著非常嚴格的階級排序。上級惡魔擁有強大的力量,能夠使喚許多下級惡魔。因此,一旦成功召喚上級惡魔,就能讓他說出許多下級惡魔的召喚方法。而魔術也就是這樣,像大樹枝枒一般不斷擴散開來。」


    「那這個惡魔呢?」


    「極為接近最低級,力量也很微弱,可能捏一下就會死吧。」


    什麽嘛,自己真是白怕了。不過,我還是很驚訝竟然會有比我還弱的惡魔。


    「來吧,小小的惡魔啊——實現吾的願望吧。」


    零把樹枝湊了過去,惡魔便凝視著樹枝,然後深吸一口氣——吐出火焰。火立刻點燃了樹枝,隨後惡魔就像是在等待下一個指示似地,偷偷看向了零的臉。


    「很好——這麽一來契約就完成了,辛苦你了。」


    零一邊點著頭,說著「好乖好乖」,就一邊從袋子裏拿出一顆小小的木果。把果實打碎放進惡魔嘴裏之後,惡魔先是開心笑著抖動著肩膀,然後就忽然消失了。


    我看著前一秒還有惡魔存在,但現在卻什麽也沒有的空間,呼出一口感歎的氣息。


    「老實說,真的很厲害啊……我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魔術和惡魔。」


    「大概可以想象得到吧?就是畫出魔法陣、吟唱咒文、召喚出來再進行交涉。」


    零把樹枝上的火吹熄。這的確和我想象的一樣。雖然惡魔比自己想象的要可愛很多,不過光是看這個過程的話,的確跟自己視為常識的魔術一模一樣。


    「——接下來,就要提到那本書了。那本由狩獵、捕縛、收獲以及守護這四個章節組成的書,裏麵寫的是無須進行這些儀式,光憑咒文詠唱就能發動魔術的方法。」


    零一邊說著,一邊在我眼前動了動手指。她的指尖上忽然冒出了小小的火焰。


    我瞪大眼鏡,立刻和火焰保持距離。


    「這就是剛剛召喚給你看的,那隻惡魔的力量,也就是『製造出極小的火焰』。不必描繪魔法陣,也不必召喚惡魔,結果則是如你所見——這就是魔法。剛剛吾沒有詠唱咒文,不過原本應該要念出『喀爾?萊,火焰啊,寄宿其中吧。承認狩獵之章?第一項〈掌火〉——吾即為零』這樣的咒文。」


    「連……連咒文都能省略嗎?」


    「累積訓練,提升熟練度之後就能辦到。咒文是以三層構造組成的,就吾剛剛表演給你看的魔法來說,『喀爾?萊』是對惡魔發生作用,『火焰啊,寄宿其中』是用來引導自己的明確的意誌展示,最後則是用魔法名稱和自己的名字總結,也算是一種打氣吧。」


    原來那是打氣用的嗎……?我忍不住說了自己的疑問,而零則是用力點頭。


    「說出法術名稱,再報上自己的名字。這在魔法當中,會造成非常強大的輔助效果。等到熟練之後,就不再需要輔助,最後更是隻要在心中默念咒文即可——也就是所謂的祈禱。很方便吧?不必用到打火石就能點火了呢。」


    感覺確實滿方便的。像我的手遠比一般正常人大,沒有辦法找到適合手掌大小的打火石,所以每次生火都需要費上一番工夫。我呼出一口感歎的氣息後,零再次吹熄了手指上的小火苗。她說不是我的常識有誤,而是常識被人顛覆。如今,我總算稍微掌握到這句話的意思了。可是,就算如此……


    「既然沒有召喚,那麽到底要怎麽借用惡魔之力?就是因為需要召喚,所以才會一直保留這個做法,直到現在吧?」


    「不,不是那樣的。那隻是因為————至今沒有人嚐試過而已。」


    沒有人嚐試過?所以這就表示——


    「怎麽可能……會有這種混賬事啊!你的意思是說……到目前為止,那些人都為了根本不必做的事情,耗費了大量時間精力嗎?隻為了把根本不需要召喚的惡魔召喚出來?」


    「沒錯。明明隻要喊一聲就好,卻刻意把惡魔召喚出來,讓世界暴露在沒必要的危險之中。


    你可以把魔術想成是預防這種事情的對策。這就不是『該怎麽做才能不召喚惡魔就使用魔術』,而是『明明沒那個必要,為什麽還要召喚惡魔』了啊。」


    ——打從第一步就錯了。


    然而魔術就基於這個錯誤開始發展,還發展了好幾百年,根本沒發現這個錯誤。對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我,零繼續說道:


    「被偷走的那本書,寫著關於剛剛那種魔法的基礎理論。也就是如何能不召喚惡魔,就使用魔術。除此之外,還寫著許多惡魔的名字、能力、咒文,以及所需要的祭品。其實打從一開始,惡魔能做到的事情就是固定的,完全沒有交涉的餘地。就像在火裏灑鹽巴一定會出現黃色的火光一樣,惡魔也有類似的法則。」


    這時,零稍微頓了一頓。


    「吾把這個稱為惡魔的契約法則——也就是魔法。」


    如今,我總算是理解「魔法」這個陌生字眼的涵義了。


    那就是把魔術當中最困難也最費時的大工程「召喚惡魔」徹底省略,讓人能夠輕易地,而且是在短時間內使用魔術的嶄新技術。


    把一國之王叫到自己房間,要他聆聽自己的願望;又或是獻上信件和貢品,請他聆聽自己的願望。若要問這兩者到底哪一個比較容易實現,那麽不管怎麽想應該都是後者。可是魔女們卻一直在鑽研如何把國王叫到自己房間的方法。


    ——如果她們的想法被這一本書糾正了呢?


    打倒一個魔女需要千人兵力,然而這千人兵力仍有可能被一名魔女給殺光。不過教會還是能說出——世界臝過魔女了,是因為施展魔術需要時間和手續。儀式過程中的魔女都是毫無防備的,比較容易殺害。而能使用強大魔術的魔女又很少,隻要能殺死一人就算是勝利。


    ——明是如此,但如果短時間就能發動魔術的「魔法」散布到世界各地的話……


    「看來這真的不是可以開玩笑的事情啊。」


    這個世界上確實存在著所謂的技術轉換期。發現鐵之後,戰爭模式開始改變;開發出車輪和馬車之後,商業模式開始改變。那麽發明魔法之後,會出現什麽樣的改變呢——


    首先,魔女們會開始擁有力量。像昨天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魔女,還有像零這樣的存在一旦增加,教會與魔女的戰爭極有可能再次爆發。不對——不隻是可能而已。


    這個狀況現在就已經在威尼亞斯上演了不是嗎。隱姓埋名長達五百年之久的魔女們,會選在這個時間點發動叛亂,不可能跟那本被偷走的書毫無關聯。


    「所以昨晚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魔女,用了記載在那本被偷走的書裏的『魔法』吧。」


    我做出結論之後,零沮喪地回答就是這麽一回事。


    「是那家夥把書偷走的嗎?」


    「不,那還隻學了點毛皮的家夥。吾有試著問她到底是在哪裏看到那本書,不過對方氣到快要發狂,根本沒辦法對話,所以吾就把人丟在那裏了。看來應該是有人傳授的吧。」


    「有人傳授——啊……」


    所謂的書,就是用來讀的。所以寫在一本書上的知識,才能進而改變數萬人的知識。


    ——這麽一來,問題就不會隻發生在魔女身上了。根據零剛剛那番話,隻要詠唱咒文,獻出祭品,就有辦法發動魔法


    「所以魔法這種東西……是人人都能使用的嗎?」


    「不…


    …應該不至於,因為魔法有著非常顯著的適任性和不適任性。有才能就能使用,可是沒有才能的話,再怎麽樣都使不出來的。有些領域就是無法光用知識加以突破。」


    「要怎麽看出你說的那個才能?」


    「很簡單,隻要讓對方念念看最基本的咒文就行了。要是有發動的征兆,就表示有才能,沒有就是沒有了。而且隻要有才能,距離真正學會,頂多隻要五年的時間吧。」


    原來如此——真是太糟糕了。魔法本身就毫無疑問的,已經是一股可怕又強大的力量了,如果隻要有才能,就可以在短短五年內學會的話,肯定會被人用在壞事上。


    到現在,我才真正了解零到底在擔心什麽。


    ——世界確實有可能因此毀滅啊。


    別說是一本書,隻要一頁便足夠。完全就和零說的一樣。


    我想起了貫穿巨木樹幹的光之箭——〈鳥追〉。一般來說,如果想用弓箭施展出那樣的威力,就必須用巨大的弓搭配上鐵製的箭,還要一個拉得動那把弓的,全身都是肌肉的怪物——戰場上隻要有一個那樣的男人,就是非常巨大的威脅了。若是真的出現一個能夠使用〈鳥追〉的集團,那麽敵方肯定會潰不成軍吧。


    不對,如果能以軍隊身份納入指揮係統還算是好。要是能夠使用魔法的人變成暴徒,開始打家劫舍呢?要是根本無藥可救的人渣,擁有驚人的魔法天賦呢?誰有辦法製止他們?


    魔法一旦散布出去,各種勢力均衡就會立刻崩潰。然後就是混亂的開始,戰爭的開始。


    「這還真是一本令人困擾的書啊。到底為什麽要寫這種東西……」


    「那是因為——」


    就在零閉上嘴的同時,我也站起身來。


    有殺氣——剛剛的確從某個地方傳來了殺氣。然而就在我試圖尋找散發殺氣的人物時,耳邊已經先聽見了怪聲音,注意力也被吸引過去。零似乎也發現同樣的事情,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朝著森林方向看去。


    沒錯,是森林。某個擁有驚人質量的東西,正從森林深處筆直地朝著這裏衝過來。


    「……喂,騙人的吧。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啊!」


    那個東西接二連三地撞斷樹木,像炮彈一樣伴隨著轟隆巨響,從森林裏衝撞了出來。


    一看到那個東西的身影,我腦中立刻浮現出記在威斯尼亞地圖上的一段文字。


    ——注意!森林為野生阿布野豬的棲息地。


    那的確是超大型的野豬。可是再怎麽說,這也未免——


    「大——得太誇張了吧!以常識考慮一下好嗎!它比我還要大隻啊!」


    這到底要我怎麽忍住不叫?完全不誇張,阿布野豬真的有著讓人不得不抬頭仰望的龐大身軀。它的眼睛正好跟隨便就超過兩公尺高的我對個正著,這實在令人笑不出來。看到它失明的左眼以及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相信應該是擊退了無數獵人,且身經百戰的猛將吧。


    它唯一的右眼早已充滿血絲,嘴邊一邊淌著大量口水,一邊對準著我看。它現在正處於隨時都有可能暴衝的超興奮狀態,兩根尖銳的牙齒從嘴角兩端凸了出來,要是被那玩意兒刺中,就算是墮獸人也會分成兩半吧。


    因為墮獸人的體質關係,我向來備受動物厭惡。而我現在更是前所未見地痛恨這體質。


    逃得掉嗎?不,不可能。考慮到它剛剛衝過來的速度,就算躲進森林裏,也絕對逃不過這家夥的追殺。如果還要抱著零的話,那就更不可能了。現在隻能戰鬥。


    在它衝刺過來的瞬間閃到一旁,然後從側麵攻擊頭部。刺瞎它的眼睛可能是最快的方法——可是我辦得到嗎?我拔出了劍,用劍身反射光線閃過阿布野豬的眼睛,它隨即朝著我衝了過來。就在我準備往旁邊跳的那一瞬間——我發現零就傻傻地站在我的正後方,因此隻好硬生生地停下腳步。


    這個笨蛋,為什麽——


    「你白癡啊!幹嘛站著不動!」


    我緊急扭過身子,把零整個人拉了過來,然後跌倒在地。野豬的獠牙正好從我背後擦過,嚇得我冒出一身冷汗。我立刻翻身站好,在內心暗自決定,這次一定要把零趕到安全地帶的時候,零卻不知為何站在我的前麵——也就是我和阿布野豬的中間。


    「嗯……這樣剛剛好。就讓你在實戰當中看看魔法的『形』吧,詠唱我就不省略了。」


    看好了。零一邊說著,一邊優雅地舉起雙手,就在阿布野豬為了準備再次攻擊而用力蹬了一下地麵時,零也開口喊叫:


    「米薩?莉?奇布,將蠢動之物捕獲捆綁吧!捕縛之章?第八項——〈蔦籠〉!承認吧,吾即為零!」


    ——一時之間,我完全無法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如果隻是單純描述事實的話,那就是地麵上突然竄出了無數藤蔓植物,纏住野豬的腳,讓它跌倒。隨後野豬的身體又纏上了更多藤蔓,最後野豬再也無法動彈。詠唱咒文的時間不過短短幾秒,不過發生的現象卻是不折不扣的魔術。


    這就是——魔法嗎。既然零有辦法使用這種東西,那麽不管怎麽想,她應該都不需要我吧。我身為傭兵的存在意義麵臨了重大危機。


    「話說回來,傭兵。」


    當我呆望著整隻顛倒過來,不斷在空中揮舞著前腳與後腳的阿布野豬的滑稽身影時,零突然回過頭來看向我。


    「這個可以吃嗎?好吃嗎?」


    可以啦。我發出有氣無力的聲音。雖然不能肯定,不過除此之外我也說不出其他話來。


    我輕揉了眼睛,平靜地製止了滿臉綻放光輝,口中說著「是嗎,原來可以吃嗎」的零。


    「不……不對。我猜應該很好吃……不過這裏禁止狩獵——放了它吧。」


    零像是萬念俱灰似地垂下了肩膀,無精打采地走近野豬。


    然後她在興奮過度,不斷口吐白沫的野豬麵前輕輕彈了一下手指。野豬瞬間冷靜下來,瞪大了眼睛看向零。


    「攻擊吾卻能逃過被吃掉的命運,真是個好運的肉塊啊。你要好好感謝這份幸運,永遠都別再出現在吾的麵前。」


    就在零對著野豬說話的時候,綁在它身上的藤蔓也漸漸縮回了地底。野豬重獲自由,並且依照零的話,乖乖回到森林裏。萬分遺憾地目送野豬遠去之後,零說了聲「接下來」,然後就抬頭望向天空。而我也同時朝著樹陰下瞄了一眼。


    「——在那裏!」


    零尖銳地喊出聲音,同時做出拉弓的動作。是〈鳥追〉。她手中出現了三支光之箭,瞄準著同一棵樹,破空飛去。所有箭都刺在樹幹上,隨後便響起一陣尖銳的慘叫。


    很好,看來我已經習慣魔法了。更正確來說,應該是有部分的恐懼中樞感到麻痹了。要是每次看到魔法就嚇得半死的話,身體會先撐不住吧。看到那個從樹叢裏滾倒似地衝出來的身影,我整張臉都皺成一團,並開始低聲吼叫。我對那頭刺眼的金發很有印象。


    「這家夥……是昨天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魔女吧!」


    「等等,傭兵!」


    對方還沒站起來,是個好機會!我立刻拔出了劍,但是零卻厲聲阻止了我。


    「那隻是個孩子。」


    「孩子……」


    我再次瞪著那個跪趴在地上的金發魔女。身材的確很嬌小,多看幾眼之後,就覺得好像真的是個孩子。我昨天晚上就是拚了命地從那小家夥手中逃走嗎?


    這麽一想,心裏隨即湧上一股難為情的感覺。當我老實地鬆開手裏的劍的同時,零立刻就對我做出了留在原地別動的指示動作,然後大跨步地走近小小魔女身邊。


    「這還真是做了很危險的事呢


    。是你把那隻野豬趕到吾輩這裏來的吧?」


    「為什麽——要妨礙我!你明明是魔女啊!」


    趴在地上的魔女沒有回答問題,而是提高了嗓門大罵,狠狠地瞪著零。


    「你知道墮獸人的頭對魔女來說多有價值吧?我無論如何都需要他的頭——可是你為什麽要妨礙我!」


    「因為那是吾的傭兵。要是死掉,吾會很傷腦筋。」


    「那明明是我先看到的……!你怎麽可以硬搶啊!」


    我不自覺地吃了一驚。


    那個魔女剛剛說了「我(注:原文當中是以男生常用的自稱語表示)」嗎?因為大家都稱之魔女,所以我一直以為所有使用魔術的人都是女的,不過這個魔女似乎是名少年。不對,仔細想想,那個叫做十三號什麽的家夥也是個男的吧。所以使用魔術跟性別沒有關係嗎?


    「這跟誰先誰後無關,重要的是現在他在誰手上。像你這種臭小鬼,吾連他尾巴上的一根毛都不會給你。然而就算真的給你了,你也用不了那顆頭。」


    「你說什麽——」


    「我的意思是,對一個連〈鳥追〉都用不好的冒牌魔女來說,那是你根本配不上的東西。放棄吧,光憑你的力量,別說是吾了,就也傭兵都殺不死吧。」


    這兩個家夥,把別人的頭當成東西一樣爭來論去。雖然聽得很生氣,不過現在的氣氛實在不太適合插嘴,所以我保持沉默。基本上,我覺得自己的身體比榮耀之類的東西更重要。


    「所以我才要……」


    少年用力抓起一把土。


    「所以我才需要那家夥的頭啊!」


    少年像是咆哮似地大吼,然後站了起來。


    「我無論如何——都必須要變強啊啊啊!」


    他從腰間束口袋裏拿出某個東西,用力捏碎然後灑向周圍——轉眼間,少年的頭發和衣服就像是被風吹動一樣狂亂飛舞,空氣振動所製造出來的詭異聲音尖銳地響起。


    「巴格?多?古?拉特——業火啊,聚集炸裂燃燒吧!」


    是咒文,他似乎是想使用魔法。要是不在他念完之前宰掉他,死掉的人就會是我了。我握住了劍柄。


    「哦,要用〈炎縛〉啊——真是有趣。」


    然而零的喃喃自語讓我的動作停了下來。半睜的眼睛和冷笑——這一幕和零昨天晚上的身影相互重迭,讓我整個身體緊繃起————少年像是跳舞般張開雙手,擁抱天空。火焰之蛇纏上了少年的身體,聚集在他的雙手之中。


    「狩獵之章?第六項——〈炎縛〉!承認吧,吾名為阿爾巴斯!」


    少年大喊。這時,零輕輕吸了一 口氣,


    「〈駁回〉。承認吧——吾即為零。」


    那是非常平靜,卻又斬釘截鐵的宣言。彷佛隨時都會炸開的火焰立刻煙消雲散,少年露出了極度混亂的表情,凝視著失去力量的雙手。


    「怎麽會——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剛才明明發動了啊!」


    像是快要哭出來的少年不斷大叫。零一走近,他立刻抖了一下肩膀。


    「別看不起人了,臭小鬼。那是吾的東西,是吾的魔法,是吾的智慧,也是吾的力量。想把那個施展在吾身上?別笑死人了。」


    「什麽嘛,你那是……什麽意思——」


    「以言靈為祭品,無須召喚即可使用惡魔之力的技術——《零之書》,你昨天晚上有吼過自己是從那裏學來的吧。吾就是那個零,那本書就是吾寫的。」


    少年就像是被零靜默的氣勢壓倒,向後退了一步,然後無力地坐倒在地。


    ——等一下。


    零寫了那本書?那本書,難道就是指會毀滅世界的那本書嗎?


    「……傭兵。」


    「唔喔!啊啊,叫、叫我嗎?幹嘛?」


    和少年一樣整個人愣住,甚至可能比他還嚴重的我,一聽到到有人呼喚,立刻如同字麵一般嚇得跳起來。


    「吾有幾件事情想要問問這個臭小鬼——可以嗎?」


    「什麽可不可以……為什麽要——」


    我還沒把「問我」二字說出口,就猛然反應過來了。我討厭魔女,而且這小鬼還想要我的命。因為零有事想問這家夥,所以多少還是要顧及我的心情吧。


    如果她是根本不管我而直接進行下去的話,我也可以毫不在意地抱怨。可是既然她有顧及我的心情,那我也不好隨便亂吐苦水。我用力亂抓著後腦勺,簡短回答了「隨你高興」。


    「不過,鳥肉可不會分給他。」


    「那當然,吾也沒有這個打算。」


    就像是配合著零奸笑的聲音一般,少年的肚子開始大聲叫了起來。


    我和零互看一眼,然後再看向滿臉通紅的少年。


    「……我可是不會分給你的喔。」


    至於幾分鍾後,我一個人餓著肚子,凝視著零和少年吃著烤鳥肉的身影的這件事,想必也沒有必要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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