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沒事了,傭兵。吾可以自己走。」


    進入森林後沒多久,像個屍體還是人偶一樣僵著不動的零,突然活動起來,拍了拍我的肩膀。


    「雪積得很深喔,你這樣應該走不動吧。」


    「走得動。吾可是魔女啊。」


    我歎了口氣,把零放在地上。


    按照一般情況來說,積雪應該會埋到她的膝蓋附近……但零不知動了什麽手腳,居然優雅地站立在鬆軟的新雪上。


    「原來如此,的確很有魔女的風格。」


    我露出苦笑,但零卻連一絲笑容也沒有。


    剛才已經在森林裏走了很長一段距離了。


    我姑且是朝著海邊走,但實際上根本搞不清楚自己的確切位置。


    鎮上的光亮幾乎隱沒在遠方了,在視線不良的夜間森林環境下,繼續趕路也沒什麽意義吧。


    酒意完全消退了,冰冷的空氣沁入體內。


    「跑了這麽遠,奧爾迦斯那個混蛋應該不會再追上來亂吠了。在這裏睡到早上再出發前往祭壇吧。結果我們還是把館長扔下了啊——」


    「吾在生氣喔,傭兵。」


    「我也一樣啊。」


    我一邊說,一邊伸手抓住枯枝,用力扯斷。


    把積雪踩實,替火堆打好底子之後,將枯枝小心架好,注意留出空隙讓空氣流通。就在我像這樣忙著準備生火的時候,零突然用力抓住我的臉頰,拉到自己眼前說:


    「氣的是你啊,傭兵。吾是在對你生氣。」


    「……我也一樣啊。」


    聽到我又重複了一遍,零的表情顯得有些受傷。


    我把零壓回去坐好,自顧自地繼續準備生火的工作。


    可惡,完全點不著啊。


    「你是想問我那時候為什麽要逃走對吧?你是想說我們根本什麽壞事都沒做吧?你說的沒有錯,完全正確。可是據理力爭一點意義也沒有。這種法子就算是用在那個徹頭徹尾的教會信徒,那個正經八百的隊長身上,也不怎麽管用。就算我們可以解釋『因為教會騎士團出手攻擊所以才還手,把他們都殺光了』又能怎樣?沒有人會相信。」


    「這……」


    「我不希望讓你變成屠殺教會騎士團的邪惡魔女,所以才選擇逃走。我也覺得除了逃走想不到其他方法的我很沒出息,覺得很火大。」


    「那麽,為何要讓他們得逞!憑著正當理由向教會騎士團反擊,若還有人認為是吾輩不對,就讓他們去講啊!吾才不怕他們說。」


    我刻意狠狠地歎了口氣,表現出不耐煩的樣子。


    「喂,魔女。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吧?這種問題早在我才十幾歲的時候就捫心自問過不知多少次了。錯的是對方,不是我,可是世界不會為我改變,所以隻能改變我自己——隻能放棄、忍耐、隨波逐流。」


    「吾才不想拯救這樣的世界!」


    「所以啊,你可以改變這樣的世界啊。」


    我用爪尖點了點零的胸口。


    零那雙燃著怒火的眼睛,吃驚地瞪得圓滾滾的。


    「你不是會成為拯救世界的英雄嗎?然後呢,身旁有個身為墮獸人的我,簡直和史詩中的英雄沒兩樣啊。當成為英雄的我們凱旋回歸諾克斯大教堂後,就能嗆爆那個叫作奧爾迦斯的混帳。然後再護送諾克斯大教堂的人到威尼亞斯,又可以順便賺個人情——怎樣?很完美的作戰計畫吧?」


    零數度張口欲言,最後卻苦著臉低下頭去。


    看來她還是無法同意我的意見。


    「……反正,教會又會製造一場謊言。」


    「謊言?」


    「『將意圖毀滅世界的魔女打倒的英雄正是教會』之類的。他們會將吾的存在埋葬於黑暗中。或許遭到暗算,像代行那樣被封印起來。」


    原來如此,的確有這個可能啊。


    在了解教會創始的真相後,我也無法斷言不會發生這種事。


    「……那不然要怎麽辦?回去諾克斯大教堂,好好回敬那些人一頓嗎?」


    零搖搖頭。


    「那你到底想怎麽做?」


    「要不要和吾一起逃走啊,傭兵?」


    這出乎意料的提議,讓我一瞬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什……麽?你說要逃走……能逃去哪裏?」


    「你說過你不是為了世界,是為吾而戰。那麽就算世界毀滅了,隻要吾還在你身邊就無妨吧。反正世界總有一天會改變,會慢慢改變的。吾輩隻要躲在某個地方隱居,靜靜地旁觀世局變遷就好。」


    「喂,魔女……」


    零伸手揪住我的衣服。


    她抬起頭仰望著我,神情十分嚴肅,看得出她的確很努力想要說服我。


    「傭兵。現在就把你的名字告訴吾吧。這樣一來,吾就能賦予你與吾同等的壽命。一起生活、一起老去、一起死亡。對了,可以回洞穴去住,就隻有吾和你兩個人。」


    我覺得,這是個深具魅力的誘惑。


    畢竟,這樣一來就不用戰鬥了。


    不用再冒生命危險。


    不用每天提防別人的目光。


    不用擔心遭受盜賊襲擊。


    隻要和零在一起,就算世界毀滅了,她也能讓我存活下來吧。


    但是——


    「……我覺得啊,跟你一起的旅程相當開心。」


    「嗯,吾也是喔。」


    「雖然隻有短短一年,卻遇上了很多事情……遇見了很多人。甚至還能跟我獨自一人時絕不會產生交集的人一起行動。」


    說到這裏,零突然睜大雙眼。這個女人還是一樣這麽敏銳啊。話才說到一半,她就已經知道我想表達什麽了。


    「我超討厭神父那個混蛋……不過那家夥要是死了,我還是會滿難過的。要是小不點死了,我也會自責沒有保護好她。我會開始擔心待在威尼亞斯的小鬼,那家夥就算隻靠自己也會拚命拯救世界吧,擔心那個少根筋的聖女搞不好又會搞出什麽麻煩,擔心黑龍島的公主或許又在勉強自己了……到了最後,我可能會抬頭望著天空,開始期待破龍王會不會騎著龍來找我們。」


    腦中已經可以想像,過著那種悲慘日子的自己了。


    我是個將世界和自己放在天秤上衡量,絕對會選擇自己的大混蛋。話雖如此,但我最重視的卻不是自己。


    「傭兵……你……」


    「是啊……到頭來,我依舊是個當不了壞蛋的小人物。隻是『假裝』的話,我還滿擅長的……但就是踏不出最後的一步。」


    哦……零發出歎息。


    那聲歎息或許代表著傻眼,或是死心吧。


    用力揪住衣服的手緩緩放鬆,最後離開了我的身上。


    「啊,不過先不要衝動。要是你真的打算一個人躲回洞穴旁觀世界毀滅,我也要跟著你去喔!畢竟我一個人跑去祭壇也幹不了什麽,要是被你拋棄的話,大概還沒走出這個森林就會被惡魔幹掉吧!」


    聽見我慌慌張張地這麽說,零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這個男人啊……真是完全沒有半點緊張感呢。每一次都會把嚴肅的話題變成笑話,就像在思考今晚的菜色那般隨便呢。」


    「菜色搭配可是很重要的。」


    「比世界更重要嗎?」


    「要是沒飯吃的話,不管世界變成怎樣,人還是會死啊。」


    說的也是呢——零又笑了起來,接著用魔法將我架好的樹枝點燃。魔法這玩意兒果然很方便啊。


    順利確保火源之後,我又把另一塊雪地踩實,整理出適合睡覺的環境。在周圍疊幾塊雪做成防風


    牆,用行囊代替枕頭之後,就完成了簡單的睡床。


    我先躺了下來,接著零就鑽進我的鬥篷當中。


    「……你很溫暖呢,傭兵。」


    「因為我是個能自行發熱的毛球啊。」


    零不禁輕笑幾聲。


    正以為她要睡覺了,卻突然在我的鬥篷裏動來動去。


    「嗯?你在幹嘛?」


    「脫衣服。」


    「你想自殺喔?」


    「你身上很溫暖,所以不要緊。」


    啪沙!零把外套扔在雪地上。接著又把上衣和靴子扔到外頭。


    這麽說來,躲在我鬥蓬裏的零,現在身上隻穿著襪子和短褲了。


    ……等等。等等等等。


    「隻穿著」是什麽爛形容啊?還有我在裝什麽冷靜?


    不過就是零的裸體,我已經看過好幾次了。而且現在我們身體貼在一起,零有躲在鬥蓬裏麵,根本連看都看不到——


    所以這樣就沒問題嗎?怎麽可能!問題可大了!


    「我隻想請教你一個問題……幹嘛脫衣服?」


    「不然很礙事吧?」


    「礙什麽事?」


    「接下來要做的事。」


    我默默躺著,望向頭上的天空——星星真是美麗啊。不行了,我沒辦法繼續逃避現實,因為零開始脫起我的裝備了。


    「等、等一下等一下,你也太急了吧!喂,剛才氣氛有醞釀到這一步嗎……?」


    「吾本來是想好好醞釀的,卻被你一通瞎扯給破壞掉了呢。要順其自然,水到渠成——吾才不會讓你拿這種軟弱的藉口來搪塞過去。」


    「說實在的,我們根本就不是這種關係……!」


    「那麽你要將吾推開,扔到雪地上不管嗎?」


    零從鬥篷中探出頭來,就這樣跨坐在躺著不敢動彈的我身上。


    嗯,眼前就是那個嘛。


    一絲不掛的零。


    森林裏雖然視線不清,但火堆旁卻很明亮,而且墮獸人在晚上也看得很清楚。


    我忍不住閉上眼睛。


    雖然已經看過很多次。但狀況不同、氣氛不同、心情也不同。這和為了洗澡而脫下衣服,意義上完全不同。


    我像著了火般全身發熱。


    心髒越跳越快,喉嚨發乾。


    不僅如此——


    「隨你怎麽碰都可以喔,傭兵。隻有你才有資格觸碰吾。隻有你可以。」


    零還在我耳邊搧風點火。


    啊啊——神啊。


    等等,這時是不是該向惡魔祈禱才對?


    我將手伸向零的身體。感覺好柔軟,好冰冷。


    「笨蛋!你想凍死嗎……!」


    我連忙支起身體,將零的身體裹進鬥篷中牢牢抱緊。這時零咯咯笑了起來。


    「那麽,你就好好溫暖吾,讓吾不再受凍著涼,死也不要放開吾吧。」


    2


    一早,前來打探傭兵等人的情況的「隱密」,茫然地佇立在燒成灰燼的馬車前麵。


    自己太天真了——太過輕敵了。


    雖然早有耳聞那個奧爾迦斯的傳言,但沒想到自己竟然被戲耍得如此徹底——!


    「不過,他竟然如此輕易地違背了主教閣下的決定……」


    昨晚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先前明明對傭兵他們抗拒到極點的奧爾迦斯實在太過安分,而自己所碰到的每一個路人,都跑來打聽魯多拉或威尼亞斯的情況,忙到讓他無暇脫身。


    孤立於整個世界之外的諾克斯大教堂的人們,想要了解其他地區的情況也是很正常的,所以「隱密」也耐心一一回答,卻沒想到那一切都是為了拖住他的陰謀。


    而且跑來找神父探聽的人,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陰謀的幫凶。


    奧爾迦斯?柯爾以做事不擇手段而著名。


    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不惜忽視上級命令。正確來說,是運用構陷的手段將上司拉下台,成為自己上位的墊腳石,最後爬到現在的地位。


    至於如此惡劣的男人,為何能夠隨侍在諾克斯大教堂主教的身旁,唯一的答案就是這個男人確實很有才幹。


    這個男人擁有出色的智謀,能夠動用各種手段達成目的,卻不會露出馬腳。


    最重要的是,他相當受到民眾擁戴。


    由於他確實擁有一顆向弱者伸出援手的慈悲心,曾經為了解放遭受盜賊占領的村落,自願冒著生命危險成為人質。


    當然,他在行動前早已想好全身而退的計策。總之,他十分擅長博取下位者的支持。


    不過他的慈悲心,絕不會用在魔女或墮獸人身上。在神父的眼中,就像是看見了過去的自己一樣,讓他感到更為不快。


    憑那兩人的實力,應該不至於被殺——


    「隱密」不滿地嘖了一聲後,走向館長的帳篷。


    館長——那個擁有看透世界之眼的惡魔,為何不在零他們有危險時通知「隱密」,想必事出有因吧。


    很快的,他就明白了原因。


    剛踏入帳篷的瞬間,他就感覺不太對勁。從氣息來判斷,有兩個人躺在地上。


    而且並不像是躺在地上睡著了的樣子。


    「……你們該不會被綁起來了吧?」


    一問之下,就聽見了含糊不清的回話聲。聽起來嘴巴似乎也被堵住了。


    「隱密」將手杖展開成大鐮刀,切斷了兩人身上的繩子。


    「哎呀,終於得救了。沒想到竟然會被身為自己人的教會騎士團反咬一口呢,真是太大意了……」


    「雖然不記得名字了,但你也是教會騎士團的一員吧……居然這麽容易就被製伏了?」


    「我叫巴爾賽爾。是隊長的勤務兵……也是一名弓箭手,所以不太擅長肉搏戰……」


    「傭兵和零都不見人影。他們的馬車也被燒毀了。」


    「燒、燒毀了……?該死,那個臭小鬼真有膽啊……!」


    「館長,聽說你什麽都能看見,對吧?他們現在在哪裏?」


    麵對「隱密」的質問,館長欲言又止,有些為難的樣子。


    接著——


    「……平安無事。在森林裏。」


    才這樣回答。


    雖然很籠統,但隻要知道沒事就好。


    「很好。接下來得想辦法帶他們回來……」


    「隱密」喃喃自語到一半,突然聽見腳步聲就閉上了嘴巴。


    他默默走出帳篷,與罪魁禍首奧爾迦斯正麵對峙。


    「哎呀……『女神之淨火』的審判官大人,您竟然在這裏啊。昨晚不是陪著許多民眾一直談到很晚嗎?不妨趁著早上多休息一會兒吧?」


    「馬車附近的地上掉了一支沾血的箭矢。你是用弓箭攻擊傭兵他們的嗎?」


    聽見「隱密」的問題,奧爾迦斯依舊笑容不減地說:


    「誰知道呢……我並沒有額外收到報告……您說有沾血的箭矢?真是奇怪啊……在物資短缺的現在,我早就囑咐過部下,射出去的箭一定要撿回來才行呢。既然現場留有箭矢,那或許是教會騎士團以外的人做的吧?我猜,或許是有人吃不飽,才會想著要去獵隻野獸回來吧?」


    「那麽零和傭兵的馬車遭到燒毀,也是因為打獵造成的事故,還是另有原因呢?」


    「燒毀了?那兩位的馬車?怎麽會這樣——他們兩位沒事嗎?因為昨晚天氣變冷了,所以我交代部下多送點油過去……倘若因此造成不幸的話,那麽我也責無旁——」


    不等奧爾迦斯說完,「隱密」就高舉手杖,用盡渾身力氣打斷了奧爾迦斯的膝蓋,再將


    大鐮刀的刀刃,抵在發出哀號,跌落在地的奧爾迦斯脖子上。


    「啊、嘎——咕啊啊啊啊啊啊啊!」


    「麻煩你不要當著我的麵前,滔滔不絕地說著破綻百出的謊言。光是聽著我都想吐了。你以為審判官不會出手攻擊教會騎士團嗎?你以為誌向相同就能互相諒解嗎?我必須非常遺憾地告訴你,在『女神之淨火』的眼中,教會騎士團成員不過是用完就丟的消耗品罷了——尤其是像你這種已經沒用的廢物。」


    巴爾賽爾被奧爾迦斯的慘叫聲嚇了一跳,連忙衝出帳篷察看。


    「您、您這是在做什麽!」


    看到奧爾迦斯似乎下一秒就要人頭落地的樣子,連忙抓住「隱密」的肩膀。


    「這樣不妥啊,審判官大人!雖然這家夥是個人渣,但好歹也是諾克斯大教堂的近衛騎士隊長……!」


    「這樣啊。不過也就到今天為止了。由於膝蓋碎裂,也不得不離開現職了。」


    看著「隱密」態度如此平淡,巴爾賽爾也放開了抓住「隱密」肩膀的手。


    「『女神之淨火』的審判官……果然全都是如此無法無天啊……!」


    「無法無天?你是說我嗎?還是這個因為個人偏見,就把身為防衛關鍵的零和傭兵趕走的男人?」


    「兩者都是!在動用暴力之前,人與人之間是可以靠對話解決問題……!」


    「正因為無法用言語溝通,才動用暴力。難道你以為零和傭兵在逃走之前,就不曾說過一句話,不曾辯解過嗎?」


    巴爾賽爾麵色一黯。


    「隻要稍微思考一下就能明白吧。他們是被逼到了隻能應戰的絕路上。然而那兩個人卻逃走了。沒有讓教會騎士團出現任何傷亡,就這麽逃走了。你覺得這麽做的理由是什麽?」


    「……大概是因為……肯定會獲勝吧……」


    而獲勝之後,情況會變得更為不利。就是因為預料到這一點,那兩個人才會選擇逃亡。


    這讓神父感到憤怒無比。


    襲擊傭兵和零的近衛騎士隊自然不用說,但他也對不戰而逃的兩人感到憤怒。


    「明明把那些人全殺了就好。為了保護自己而揮出的正當拳頭,誰有權力能追究……而我也不會允許任何人去追究!」


    到頭來那兩人,始終沒有釋出過一絲信任。


    無論是對於教會、對於人類,或是對於「隱密」。


    神父也對於知道這個事實而心裏產生一絲絲動搖的自己感到憤怒。


    「你要為了這條命還在的事情好好感恩啊,奧爾迦斯近衛騎士隊長。你們發動攻擊後,是傭兵製止了暴怒的零吧?不然這座城鎮就算是在昨晚被夷為平地,我也不會感到意外。你犯下的過錯就是這麽嚴重。你違背了主教閣下的決定,將我方堅強的後盾視為敵人,讓整個城鎮陷入危險。就算判死罪都嫌太輕啊……!」


    「隱密」往奧爾迦斯臉上吐了口口水,收起大鐮刀的刀鋒,重新變回手杖。


    奧爾迦斯抱住膝蓋縮成一團,痛到用手刨著雪地,暗自啜泣。


    猶豫了好一段時間後,巴爾賽爾抱起奧爾迦斯。


    「總之,我先送他回鎮上就醫。我明白你想說什麽,審判官大人。但我仍然認為你不該做出這種事。」


    「沒錯……!民眾和主教都不會容許這種行為……!你這個骯髒的『女神之淨火』!在今天太陽下山之前,暫時抵押在你那裏的性命就會被收回去了!」


    奧爾迦斯似乎從膝蓋碎裂的打擊中,稍稍振作起來了。他靠在巴爾賽爾的肩膀上,朝著神父如此大喊。


    「隱密」默默地當作沒聽到,巴爾賽爾則是歎了口氣說:


    「……看吧。留這種垃圾一條小命,事後會很麻煩的。您應該趁我看見之前,就該直接殺了他才對。」


    奧爾迦斯聞言忍不住「噫!」了一聲。


    「啊,您不必擔心。我是教會騎士團的一分子,不會對毫無抵抗能力的人痛下殺手。」


    「——神父!」


    館長急切地喊了一聲,「隱密」便走回帳篷一探究竟。


    隻見始終泰然自若的館長,那張蒼白的臉變得更加蒼白,伸手指著森林的方向說:


    「我、我的原則是……有借、必還。必定償還。而你剛才……救了我。」


    「有必要挑現在說這個嗎?」


    「沒錯,就是現在。現、現在立刻前往森林。準備一批馬,帶著我一起去——如果,你還想救你的朋友。」


    3


    一睜開眼,已經是高掛天空的太陽,開始融化積雪的時刻。


    我緩緩撐起上身,就發現零一如往常躺在我的懷裏——隻是她沒穿衣服。


    「啊——……」


    哇啊……那不是在作夢。


    做了那檔事。


    真的……


    跟零……


    做了那檔事。


    還有比這更驚人的事情嗎?比這個更教人不勝惶恐的事嗎?


    總覺得就像是一口氣跳過了那條絕對不能跨越的界線一樣。


    過去我再三強調「和這家夥不是那種關係」,但今後再也不能使用這個藉口推拖了。


    我抱頭苦惱的動作,似乎把零吵醒了。她輕輕笑了一下,微微睜開雙眼。


    「怎麽了,傭兵。這是什麽表情?明明是和絕世美女共度良宵,怎麽露出像是親眼目睹世界毀滅的表情呢?」


    「這就是我現在的心情寫照……!可惡,怎麽會這樣啊。我明明從來沒有想過要跟你變成這樣……!」


    把糾結不已的我扔在一邊,零自顧自地把散落一地的衣服,三兩下穿回身上。


    就好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明明昨晚——等等,還是別回憶昨晚的事情吧。忘了吧,很好,忘掉了。


    「嗯,比想像中更不錯呢。是個很棒的經驗喔,傭兵。」


    「啊啊啊啊別說了!不要跟我談感想啦!覺得不錯就好啦該死!」


    「好啦,振作點。隻要當成一個美好的回憶就好。」


    「……啊?」


    這個女人,剛才說了「回憶」兩個字嗎?


    也就是說,沒有下次的意思嗎?想想好像有點可惜啊。


    我在腦中閃過這種糟糕的念頭,同時轉頭望向零——於是就看見了,那雙彷佛看著玩膩的玩具一樣,極為冰冷的眼眸。


    零撿起我的裝備。


    那把對我來說十分合手的小刀,用零的小手拿起來顯得格外巨大,彷佛成了一把可怕的凶器。


    「……魔女?」


    「你終於落入吾的手中了——遊戲結束了,傭兵。」


    握在零的掌中,我隨身佩帶的小刀上頭,漸漸浮現黑色的銘文。


    我認得這個魔術。


    正因為如此,我才會感到背脊發涼。我完全不願意正視那把小刀所代表的未來——


    「這不是真的吧?」


    我隻能從喉嚨中擠出這麽一句話。


    下個瞬間,零已經衝進我的懷裏。


    那把黑色的小刀,直直對準我的心髒。


    咚!感覺到一陣微微的衝擊。


    這不是真的吧?


    不會是真的。


    這種結束方式——


    「永別了,傭兵。從此刻開始,吾與你的契約正式結束。」


    我不要。


    這句話卡在喉嚨說不出口。


    一陣陣彷佛將全身撕裂開來的劇痛,讓我發出與怪物身分相襯的嘶吼,在雪地當中痛苦地掙紮。


    【幕間 晴天霹靂】


    「啊……!」


    咚!


    手指碰倒了瓶子,墨水撒在桌麵上。


    正忙著處理文件的威尼亞斯王國主席魔法師——詠月之魔女阿爾巴斯,望著眼前逐漸染成一片漆黑的羊皮紙,發出「啊啊啊啊!」的慘叫。


    「啊——休息休息!霍登!拿點甜的東西過來!像是淋上蜂蜜的炸麵包之類的!」


    「沒有活動身體還一直吃甜食的話會胖喔,大小姐。」


    嘴上這麽說,卻迅速準備好她想吃的東西的人,就是阿爾巴斯的仆從,一個白色的狼型墮獸人。


    阿爾巴斯狠狠瞪了霍登一眼,拿起對方送來的蜂蜜麵包,大口塞進嘴裏。


    「腦袋有在活動就不會胖!你看看文件的數量。不但得為了從鄰近國家救回的居民,準備工作、食物和居所,還要給魯多拉大教堂的主教閣下回信。也必須處理魔法師誌願者提住的申請,然後零跟傭兵居然還是沒有回我的信!」


    「話說回來,其實大小姐需要盡心去處理的,就隻有魔法師誌願者的申請吧?其餘的文件分別交給國王陛下啊、可雷翁的領主啊,或是尤德萊特騎士團長他們去處理不就好了。而就算是與魔法有關的文件,也可以請黑龍島的公主或聖女大人幫忙吧?」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我可以混吃等死嘍?」


    「我才沒有這樣講。老實說,混在那群像怪物一樣能幹的人當中,像個普通人的大小姐已經做得很好了。」


    「像個普通人還真是對不起啊!」


    話雖如此,阿爾巴斯的天賦確實算不上天才。


    從十三號身上繼承而來的強大魔力,以及索雷娜的直係血脈——撇開這些不看的話,她不過是個經驗不足的小女孩罷了。


    要是十三號還活著……她不隻一次有過這樣的念頭。要是索雷娜還活著、要是零還在自己身邊——沒錯,她也不隻一次這樣想過。


    根據來自「禁書館」的魔女——那個自稱瑪蒂亞的人所說,零他們的行軍過程十分順利,也和乘著龍飛往北方的「隱密」一行人順利會合。


    然而零他們還是沒有給阿爾巴斯回信。


    「……到底怎麽了,為什麽一直不回信呢?本來以為是不是他們把『魔女信箋』弄丟了,但聽說還好好帶在身上……」


    「大概有很多事要忙吧。」


    「真羨慕你總是可以這麽樂觀啊。」


    「總比凡事悲觀來的好,聖女大人的仆從也常常這麽說喔。」


    「喔喔,是那位叫作卡爾的先生吧?好好喔,是老鷹的墮獸人呢。我也好想有個那樣子的仆從喔。最重要的是,人家不是花花公子……」


    「我也是隻專情於索雷娜喔!」


    「天曉得?」阿爾巴斯雖然嘴上不饒人,卻從未懷疑過霍登的忠誠——以及他對於索雷娜的情意。


    但是霍登效忠的對象,始終隻有索雷娜一個人。對於仆從不是專屬於自己這件事,讓她感到有些寂寞。


    即使如此,她現在也沒有另外找一個仆從的打算,不過——


    「……要是我也能去北方就好了。」


    「大小姐……」


    「我知道啦。我還得完成自己的使命——維持結界的範圍,以及試著擴大。要是能得到教會的協助,應該就能將結界往北方再擴展一些。但由於威尼亞斯是個狹小的國家,所以必須將國土優先往安全地帶擴張。」


    七大教堂中唯一毫發無傷的,就是位於南方的魯多拉大教堂了。魯多拉的主教決定不前往威尼亞斯避難,而是選擇在南方土地上架設新結界的方針。


    透過諾克斯大教堂這個實際案例,證明了大教堂本身其實就是一種針對惡魔的強力結界。


    隻要結合聚集於威尼亞斯的魔女的智慧,以及教會多年來所研發的技術,想要架設一個強度遠勝以往的廣域結界,也並非不可能。


    大家正一步一步,往前邁進。


    雖然還有些生澀,但魔女和教會確實開始進行合作了。而教會騎士團和魔法師也以互相輔助為前提,漸漸整合在一起。


    「為了讓他們能放心回來,我們一定要守住這個國家。」


    「就是這樣,大小姐!」


    「好……!也吃過甜食了,再努力一下吧!」


    阿爾巴斯伸了個懶腰,著手整理被墨水弄得髒兮兮的桌麵。


    就在這時候。


    「主席魔法師大人!大、大事不妙了!」


    「禁書館」的司書瑪蒂亞,一臉驚慌地衝進房間。


    「喔喔,是瑪蒂亞小姐啊。怎麽了?話說回來,那個稱呼其實讓人有點難為情……」


    「零閣下刺了傭兵先生一刀。」


    人在聽見太過荒唐的消息時,會忍不住笑出來。


    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啊。


    但是看見瑪蒂亞麵色慘白的模樣,阿爾巴斯也笑不出來了——即使如此。


    「……不可能。零才不會做出這種事。因為零……!」


    咦?——阿爾巴斯欲言又止。


    這麽說來,零為什麽要和傭兵待在一起呢?


    好像是找尋抄本時需要有個護衛。


    為了支付報酬,會將傭兵變回人類。


    為了等待消耗的魔力恢複。


    到這邊為止還能理解。


    可是——接下來呢?


    零準備去拯救世界,可是應該不需要傭兵幫忙。


    阿爾巴斯第一次遇見那兩個人時,他們就在一起了。所以她一直認為那兩個人待在一起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仔細想想,他們根本沒有在一起的理由。


    「……零應該……喜歡……傭兵吧?」


    阿爾巴斯望向霍登。


    而霍登曖昧地點點頭。


    但是,沒有任何人——


    「為什麽呢?零為什麽會喜歡傭兵?」


    能夠回答這個疑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從零開始的魔法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虎走かけ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虎走かける並收藏從零開始的魔法書最新章節